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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然觉得大脑里像被人注射了麻醉剂,一片麻木与空白。很久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冰冷的骨灰盒,我的那个生龙活虎,不离不弃的大熊,竟然已经化作一盒冰冷的骨灰了。他为什么不像焰子哥哥一样,生动地站在我的面前,哪怕骨瘦如柴,哪怕形容憔悴,哪怕被生活折磨得风霜露骨,我也不愿意他躺在骨灰盒里呀!我想起上次到火车站送他们去贵州的时候,大熊从火车里面伸出头来,大声呼唤我来世一定要等着他。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实现,他为什么早早就离开了呢?
我痛心疾首地趴在桌子上,眼泪像雨帘一般垂落到骨灰盒上。焰子哥哥说:“大熊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将他的骨灰葬在大山里,陪伴大山里的孩子。可是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将他的骨灰带回来。因为我明白,他其实是更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我想我私自做这个决定,大熊一定不会怪我。”
我只顾沉沦在自己的悲恸里。焰子哥哥又折回身,走到茶几旁边,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封书信。他显得很是平静,淡定地说:“小韵,这是大熊走前写给你的告别信。我希望你按照大熊的意愿去做。”
我慌乱地从他走中拿过信纸,字迹略显无力,大概他写这封书信的时候,正饱受病魔摧残吧。我打着泪嗝阅读大熊的遗信:
“我深爱着的小韵: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像医院里的那些小朋友一样,正坐在前往天堂的列车上。每天夜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以及飞来飞去的天使。我知道,他们正拿着魔法棒在召唤我,他们一定是在说,来吧,来吧,天堂里很美好。
“小韵,我不能在今生完成与你的约定了。但我并不后悔,因为今生有焰子陪伴着你,他爱你至深,是世间任何的度量工具都无法测量其深度的,所以,我才得以放心地离开。但你得答应我,我走之后,你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跟焰子相爱。
“小韵,就让我们来世再奔赴那个一世情的约定吧。我是个说到就一定要做到的人,我向你保证,在来世,我不会陪你走到永远,也不会陪你走过一万年,但是,我会陪你走过一辈子。
“深爱着你的大熊。二零零六年九月二十五日。”
接着,焰子哥哥将一只红木木梳交给我。上面是一对镂空雕刻的舞姿优美的蝴蝶。
悲伤就像一阵烈火,要将我整个焚毁。大熊啊,我要用几世的情,才能还清今生我欠你的债啊?
…… 第四十七章 生死门 ……
生命最后的降落
是不是最美的飞翔
记忆的双蝶翩翩坠落
眼泪会不会凝成琥珀
你沉醉的低吟浅唱
会不会像一首生命的讴歌
安迪和小周回来之后,剧院的生意很快就达到巅峰。他们不愧是师出名门,在剧院里能够撑得起大大小小的场子。看了他们的演出,我决定,让他们来做《琥珀泪》里的主角,反正这两个角色一直都空缺着,演员一直未定。我想,他们两个来担任这两个角色,一定游刃有余。
这天排练完节目之后,我卸掉妆,正要走进洗手间,便听到安迪和小周在里面谈话,好像涉及到骆扬。好奇心作祟,我便站在门口偷听。
里面传来安迪细细的声音:“等会儿吃了午饭,我们去看看师傅吧,他一个人在里面,挺可怜的。”
小周轻声应道:“好啊,我正有此意呢,好几天都没去看他了。”
他们的话令我心跳加速,他们竟然知道骆扬的下落!正在我无比激动的时候,他们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到我愣在门口,面面相觑。安迪试探着问我:“江韵……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很想问他们骆扬到底在哪里,但我转念一想,他们之所以一直瞒着我,肯定是受了骆扬的嘱咐。所以,就算我问,他们也未必肯告诉我实话,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跟踪他们的行迹去寻找骆扬。于是我笑道:“我……我当然是要上厕所啊!哎,那个,待会儿一起吃午饭吧。”
他们哦了一声,便吐着舌头出去了。
中午,我们三个来到剧院附近一家快餐店吃烤鹅,我看着他们各有心事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正心虚呢。我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一定不要露出马脚来,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要找到骆扬可就麻烦了。
果然,吃完饭之后,安迪说:“江韵,你先回剧院吧,我和小周想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去排节目,不会耽搁的。”
我哦了一声,便看着他们打了辆出租车走了。我立刻拦了一辆车,嘱咐司机一定要跟紧前面那辆车,千万不要跟丢了。
车子就七拐八绕地开了很久,把我都转迷糊了,也不知道是到了哪里,最后,安迪和小周在一个小区模样的大门口停下,等他们走进去了,我才下了车,紧随其后。
如果不是看到小区门口那块牌匾,我一定不会发现它和一般的居民小区有什么样的区别。那是几个已经被风雨驳斑的塑料字:嘉和精神康复病院。
那四个字像钢锥一样扎着我的眼球。原来骆扬不告而别,并没有去什么西班牙,而是偷偷躲进了这里!一时间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强忍住就要掉出来的眼泪,生怕跟丢了他们两个,便像贼一样猫着腰溜进去。
医院里面布置得跟居民小区一模一样,到处都种着高大的北碚榕,气生根像圣诞老爷爷的胡须一样飘逸地垂下,树下是一条条木椅,乍一看颇有生活气息。如此惬意的小区,和普通居民区唯一不同的便是住在里面的人。
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头扎大红花,斜着眼追赶着一只浑身是泥的小狗,一边追一边大喊着:“站住!你给我站住!你再不站住,妈妈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让那些疯子把你吃了!”
两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则坐在花坛里的石头方桌上聊天,其中一个大张着掉光牙齿的嘴大笑道:“我老公同意我去参加今年的超级女声了,他说如果我出山,肯定能拿第一名,嘻嘻!”
另一个中年络腮胡男子则拿着一支长长的竹竿,追着一个放风筝的男孩,大声吆喝道:“快来人呀!小日本的飞机飞到中国来啦,大家快把它捅下来!”
我看着那群疯疯癫癫的人,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差点跟掉了安迪和小周。他们绕过小区中央的喷泉,径自朝小区角落的一个幼儿乐园走去。我快步跟上去,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从后面拽住我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写着硕大的“反收费教育”等字眼,笑呵呵地说:“小朋友,签个名吧,大家一起来反对中国的收费教育制度!”
我被他纠缠得不可分身,只好拿过他嘴里叼着的毛笔,草草地在海报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才肯放开我,乐滋滋地去找别人签名了。
我躲在一株美人蕉后面看着安迪和小周,还没等他们找到目标,我已经先看到骆扬了!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正跟一群小孩子打闹成一片,像马儿一样趴在地上,两个调皮的男孩子正骑在他的背上,嘴里还“驾驾”地吆喝着。骆扬则一脸兴奋地笑着,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裤被磨得粉碎,沾满了泥巴。
安迪和小周走过去,把那群小孩子哄走,将骆扬从地上扶起来,拍拍他衣服上的尘土,又带他到喷泉边洗了洗手,才掏出一只鸡腿给他吃。骆扬就像一个嘴馋的小猫,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一脸的兴奋。
我再忍不住这一幕,站起来径直朝他们走去,安迪和小周看到我,一脸的愕然。我强忍着眼泪,拉着骆扬就往外面走,说:“走,跟我回家!”
骆扬像小孩一样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他们玩!”
我也不管他,只顾拽着他走。骆扬急了,就狠狠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我痛得惨叫一声,甩开他的嘴。骆扬满脸是泥,生气地冲我说:“你是谁呀?你干嘛拉我啊?你要跟我玩吗?我会扮马儿,你来骑我吧,你来骑我,我就跟你走!”
我正要说话,安迪跑过来拉住我,说:“你怎么跟来了!师傅他已经疯了,他之所以瞒着你,就是不愿意让你看到现在这一幕!现在你看到师傅这个样子,该满意了吧?看够了就快走吧,有我和小周照顾师傅,你就安心地走吧!”
“不!”我甩开安迪的手,疯狂地摇着骆扬的肩膀,他就像没力气似的,被我摇得筛糠似的一阵乱抖。我激动地说:“骆扬,我是小韵啊!我求你跟我回家,我求你跟我回家,好吗?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骆扬被我摇得直发呆,怔怔地看着我。他那一张脏兮兮的脸,除了眼睛还明亮清澈之外,乱得一塌糊涂。半晌之后,他才挤出一句话:“你要骑我吗?”
疯了,看来他是真的疯了。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无助地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小周也蹲下来,拍着我的肩安慰我:“师傅就是不想再伤害到你,才迫使自己离开你的。你知道吗,那次他无意间伤害了你之后,他就懊恼不堪,他生怕以后发病的时候会再伤害到你,所以才决定躲到精神病院,这样他才能保证不会再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来。师傅是一个闻名世界的戏剧表演家,可他为了你,却甘愿像笼中困兽一样被关在这里,然后被这一群疯子折磨成疯子。师傅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他无非就是希望你以后能活得快乐一点,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却是这个模样,他该有多伤心?你忍心让他失望吗?”
我抬起头看看骆扬,他正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孩童般的讶异。我再也承受不了他那童真无邪的眼光,仓皇地跑开。
在车上,我抹干了眼泪。我知道,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打理剧院,这样,我才对得起骆扬为我的付出。否则,我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那无邪的眼光?傻骆扬,真是傻骆扬,他为了我,竟然委屈自己,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去,非得把自己折腾疯了才肯罢休。他并没有去找晓风,那么,晓风,他究竟在哪里呢?我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善意谎言惹得神精敏感,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晓风并没有离开,他仿佛就在我的身边。
十一月是一段紧张的时间,经过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排练,节目终于顺利上演了。那晚,我像一个观众一样,静静地坐在台下观赏自己的努力成果。这出戏改编自著名越剧《琥珀泪》,说是改编,倒不如说只是同名,然后借用里面 “琥珀”和“双蝶”的美好意象,勾勒出一段凄婉动人的同性恋情。小姑说我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古往今来,还没有谁敢把同志爱情故事用戏剧的形式表达出来,即使有,也是相当的隐讳,用其他情感譬如兄弟情、朋友情、同窗情等来加以掩饰。听小姑这样一说,我倒觉得《双蝶记》也是一出同志戏剧了,祝英台在前半部分本来就是以一个男角出场,况且那时梁山泊也是在不知她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