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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一叹,“当年,我正是觉得这世上的人不会让我隐退,才来到这里,但我也知道,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只是当时还没有全然放弃的决心,如今是真的勘破了……”
“先生,您为何不助王爷夺了这个天下呢?”虽然我已知道答案,却仍是忍不住想开口挽留。
“呵呵……晋岑王,”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星辰,脸上抹上一层回忆的神情,很朦胧的激越,仿佛是沉淀过的激情,很是令人神往,“十四年前,我就与晋岑王爷错过了。那一年,他还是个八岁的小娃娃,坐在嵇侯爷的马前……呵呵,嵇侯爷行事不拘小节,又豪气冲天,他的孩子,个个都跟随在戎伍里……”他说到这里,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整个天地间隐隐约约地激荡着一股豪情,那般奇异的沉静的豪情。他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夜空,我却已能想象当年驰骋纵横,男儿志在四方的壮阔气象。
“当时我投在豫王手下,一次交锋后,侯爷曾多次延揽我,但那时我已并不醉心于天下纷争。为了功名,我失去了太多东西,到后来,即使成就了自己的夙愿,我身边最重要的人却为此丧命……”他沉默,周身流露出一晕潜抑的悲伤,让人只能看着他惆怅地长叹。
我不知该怎么宽慰,正想着话,他却已一扬头,自己把话转开,“那时候,水先生也在军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出谋划策,纵横北疆,威名远播啊。”他负手而立,平静地说着,却有种不平静的气韵在流淌。我从不知道师傅当初是这样的威风,他从来都没提过的……
“开始还有人说是借了倾国夫人的名,他这个小舅子才入得了侯爷的幕僚,但后来在几次阵仗中,他几乎做到了毫无败绩啊。”
“倾国夫人?”我无意识地问了一个不熟悉的名字,脑中盘横的是师傅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敌气势。啊,真难想象呀!
“你不知道?”他朝我一看,随即明白了什么,叹笑道,“可能府中不会有人提起……倾国夫人就是水先生的姐姐,嵇侯爷的三夫人水倾国,也就是晋岑王的母亲,当年御封的倾国夫人……”
什……什么?师傅的姐姐,太妃,倾国夫人……我摸着脸,简直不敢相信。“师傅是六爷的舅舅?”为什么当初他们什么也没提过?而且既然是这样,师傅为什么会退出,反而去蒙乾镇过着那样的生活?师傅并不甘心的……
“唉……水先生也真是谨慎,此事已过去多年,而晋岑王也足以雄霸天下,他应该已无顾虑了吧。”他叹息,有一种很深的惋惜。
“黄先生,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不解,为什么师傅如此得才气冠绝一代,还会退隐呢?是什么事逼得他非要如此做呢?黄天正如此年纪,于当年的事一定是知道的吧。
谁知我这一问,他的表情也有些疑惑,“当年的事,我也不很清楚,只是知道在……啊,就在晋岑王十岁之际吧,侯爷忽然下令赐死倾国夫人水氏,并把水先生也赶出了府。我本道是水氏一门犯下了大错,但就在两年前这个时节,有了个七星之说,”他笑着朝我看来,“七个女子,都是水先生的弟子。所以我想水氏定然是没有错的。”
一定有蹊跷!先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重用一个有杀姐之仇的人呢?而且,师傅又怎会甘心替一个毁他一生的仇人做那么多的事?一定是有不得以的理由,使师傅心甘情愿隐忍那么多年。“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嗯。当时那件事捂得极好,什么消息也没有,只是说倾国夫人被侯爷赐死,其弟被驱逐。但想来一切都是掩人耳目吧。”
掩人耳目?掩谁的耳目?那时候,够格让先爷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王上?”
“总是八九不离十吧。后来我也退居于此,对于天下的事也不太关心了,只知道嵇侯爷至此后愈加谨言慎行,权势也越来越大。”
一定与王上脱不了干系,倾国夫人……难怪师傅的眼睛与六爷的眼睛非常神似呢,原来……原来太妃是我的师伯,倾国夫人,倾国……啊,那盆倾国牡丹!难怪六爷当初会对着那株冰玉牡丹神伤,一定与王上有关联!师傅也一定是为了报仇才一直帮着六爷做幕后的事,西南,当年六爷打西南的时候,师傅一定是暗中相助的。王上,想起这个人我不禁眯细了眼。这个人,不但害死了儒辉的全家,还牵连到师傅与六爷!
“姑娘,”黄天正打断我的思绪,正色看着我,“军务上的事我已经全都交托给了刑先生,此地诸事已了,我也该告辞了……”
我听了心中一急,不禁伸手想拉住他,仿佛他马上就会消失一般,一碰到才猛觉失礼,连忙放开,“黄先生,真的要走么?你这一去,是不会再找人蔽护了,但这样的你岂不太危险?”天下有多少野心分子会瞧着他?不会放过他的,一入江湖抽身难。
“呵呵,”他浅笑,慈蔼得让人温暖,“世事已无可留恋,我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倒是平姑娘,你善用权谋却心存仁念,恐会自伤。有时候该舍的就舍了吧,就像此战,将士的性命固然重要,但你身为主帅,要担起的是整场战役的胜负,而不是区区几万人的性命!”话至此处,他一叹,再开口,语气已然放柔,“好了,平姑娘,你的路还长着呢。老夫告辞了。”
我怔在原处,“身为主帅,要担起的是整场战役的胜负,而不是区区几万人的性命!”一时间只能看着他飘然离去,连临别的话也说不出来。直至他快要下山时,我才回过神,连忙朝着他的背影喊,“先生放心,黄天正已在此役中亡故!”
他背影一顿,随后径直下山,那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朗而清持。
第二天一早,我和儒辉便将黄天正不幸突染重病,暴病而亡的消息放了下去。不多时,崔军旧部便齐集于帐外。
我走出去,帐外给围得严严实实,一群人个个都是红着眼睛。崔猛化手下第一大将米襄发话了,“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他面目严峻,我知道他是误会了。
“米将军,这里有一封信,是黄先生临去时留下,说是要交给你们的。你好好看看吧。”我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他有些犹疑地看我一眼,接过了信。
他看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一群人都盯着他,也等着他发话。时间似乎停滞在这一刻,他不动,我不动,那些军士亦不动。半晌,他才看着我有些哽咽地问,“黄爷……他走得……走得……”
“先生他走得很好,没有任何痛苦,算是含笑而终。”
他抬头向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向我行军礼,“从今往后,末将等誓死追随军师!”他如此一说,众兵士也都向我跪下。
黄先生,真是把什么后路都铺好了。我上前一步扶起他,“我军能得米将军及众兵士效命,真是如虎添翼啊!”
我还欲再说什么,儒辉领着一群大将过来了,“平澜,六爷派人来了。”
意料之中,夺下九茶山重地,又是打了那么一场仗,他身为主帅当然要派人过来了。众兵士让开一条道,我还没看到正主,却已听见笑兮兮的声音“啊,平澜女军师,我道贺来了。”
我抿了下唇,是宣霁。只有他,一直喜欢在正式场合把我叫成这样。“有劳宣先生大驾,平澜惭愧。”
“呵呵呵,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他扫了眼四周,神色正了正,已收起一脸嬉笑,“王爷于三日前攻下韩清的驻地,现已行到澧浦。王爷令军师和中军郎将率军直往乌州,十日后,在焦连塘会合,不得有误!”
“是。”我和儒辉应诺。
宣霁微微一笑,又道,“王爷说此次两军交锋,全军将士奋勇迎战,忠义凛然。三军将士立此大功,王爷是放在心上的,待会师后一并论功行赏。还有,”他说着转向了米襄,“崔猛化旧部只要愿投入我军,便是我军将士,旧职不变,绝不旧事重提。军中若有再提旧事者,依军令从重处罚!”
“我等愿誓死效忠王爷!”
米襄一跪地,他的旧部也都跟着跪了下来,“我等原誓死效忠王爷。”
宣霁笑着扶起他,“米将军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乃平生幸事。”那话中语气在我听来,带着一丝极隐约的叹息。我知道他是叹息自己无缘碰上黄天正了。
“先生言重,末将愧不敢当。”
“呵呵呵”宣霁笑得轻快,又向我看来,“军师,王爷还有一番申饬要我带来。”
申饬?我朝儒辉看了眼,当下只得将宣霁引入帐中,才道:“先生请说。”
“六爷说,此次交锋虽是我方胜出,但主将居然轻涉险地,完全没有顾及大局。此等轻率之举,六爷勒令军师要好好反省。再有,就是要军师和儒辉请黄天正先生随军同至焦连塘……不过,”他仔细看了看我俩,叹了声,“他人该是走了吧?”
“是,黄老先生昨夜病重身亡。”我板着声音。
宣霁看看儒辉,“唉……这事你们还要费些口舌,自己去和六爷说。”
儒辉在旁道,“此事我会向六爷言明……”
宣霁此时忽然眼神有些阴郁地朝儒辉看去,“此事你还是不要开口得好,免得多费手脚。”
儒辉一怔,随即有些苦涩地一笑。我正疑惑,却听宣霁又说,“在神都那边,六爷已开始动手了。”
动手?是针对王上的吗?那么说……
“好了,我言尽于此,两位好自为之。我回去复命了。”宣霁一拱手,便即刻要走。我和儒辉送他出帐。今天的宣霁,严肃得不像他本人。而他说的话里,显然有着深意,儒辉明白了,可我却什么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呢?
“别多想了……”儒辉拍拍我的肩,温和地道:“十日后,我们可要赶到焦连塘呢。”
我点头,是啊,十日后,就是要见面了,不知会是怎样的一个景象。
第 40 章
为黄天正办过厚葬之后,我们就向乌州挺进了。而今天是会师的日子,我坐在自己的车上,焦连塘已遥遥在望。我这一路安然无阻,想也知道是儒辉知我不会鞍马,才把顺道让给了我,自己却去走那条杂寇云集的鉴风小道。而且将新收编的军士编到他的麾下,免去了我不少麻烦。
儒辉,他这番心意,我却怕是只能辜负了。我低头一叹,有些事,我们都无能为力,不管怎样,名份上,七星都是六爷的人。对于儒辉,我是注定欠他的。不想了,不想了。我甩甩头,不再去考虑这种费神的问题。
六爷那一方,虞靖,还好么?只听闻她战功赫赫,韩清便是她出的计策才平定的,但不知她到底怎么个威风法。六爷,也有四个多月未见了,上次说是负了轻伤,不知好未好。不过有虞靖在,该是一切都好吧?
我的队伍进入焦连塘,却发现此处人影全无。怎么回事?不是说巳时会合的么?现在已近巳时,怎么会连一面旗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将军。”
“末将在。”李延挺立时出现在旁。
“马上派人去前平镇方向与桓河方向打探,一有消息立时回报与我。”
“得令。”他迅速退下。
我坐在营中,打开地图。从源北赶来焦连塘,就只有这两条道是可以走的,我拿不准六爷和虞靖会走哪条,只有同时去打探。但愿,但愿不要兵分两路,桓河接近邱御幸的地界,他素善用兵,其八元撒星阵法变幻莫测,极难抵御。要是六爷、虞靖同在一处,那或可邱御幸还占不着便宜,若是只有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