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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何年互看一眼,心中都已明了,但却是不便说破的,当下只有随着儒辉入府。
“儒辉,你到几天了?”知晓了原因,我心中的担子好歹也放下了一半。
“到了三四天了,正好听说你和陈将军以二万兵马打得薛温晋十万大军丢盔弃甲……”他笑着说,语气听来似乎愉快得很,但看他的眼,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眼神是冷的,有种不确定的不安融在其中,此时的儒辉是冷静得吓人的,有种因下了决断而展现出来的果断与锐利。他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随时准备消失一般。
或许我的脸色过于沉重,儒辉敏锐地转开一个笑脸,眼神稍稍透出些识人间烟火的暖意,“这几天我可是享尽了口福哪!燕巧姑娘的手艺可谓已臻绝境,一手漂亮的厨艺呀……真让人直想长两个肚子!”
我轻笑,燕巧的厨艺自然好得没话说了,现在一想起来,馋虫都上来了。近一年了呀,都没好好吃过燕巧的菜了,不知她有没有更上一层楼……咦?儒辉与燕巧怎么认识的呢?我颇有些思量地看着儒辉,只见他淡无可寻地叹了声,眼神是放得更远了。这种神情,看得我心中一紧,他的意思是如此明确。
陈何年是外将,自然安排在偏院的息园休息。我自然还回我的后院,儒辉与我同行,我们静静地走着,良久,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快走了……”
纵然早已料到,纵然早已明白这个决定是最好的,但在亲耳听他说出口时,仍觉得心酸难抑。为什么都要走呢?为什么不得不走呢?为什么离别之于我,总是显得那般容易呢?是不是我的命太硬,以至于在我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虞靖,拘缘,秋航,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卒……现在儒辉也要走了……我甩了下头,我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儒辉是要去过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了,那方世界里,没有战乱,没有仇恨,没有杀戮,没有血腥……可是,纵使这般美好,我却仍是不舍,一个知己……
“决定了什么时候走吗?”
“办完那件事之后。”儒辉的声音忽然间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我侧脸看他,第一次见他有如此冷厉的表情,应该是王上吧!灭门的刻骨之仇呀……
他眨了下眼睛,随即把那抹让人心悸的戾气平息,“是时候了……我期待已久,等的就是那么一天,‘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我刑儒辉不过一凡夫俗子,前半生为家世汲汲营营,后半生,能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已然不错。平澜,你也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我强忍住眼泪,和着泪展颜,“是啊!我当然替你高兴了,不知你门前的松树能结多少松果,也好送几斤松子给我尝尝!”
“嗯,嗯,一定一定,只要不被松鼠给抢了先,我一定送来。”儒辉也笑,即使笑容很淡。
我忽然想到燕巧,那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日子一定比现在更适合她,我犹豫地看着儒辉,不知怎么开口。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开口。”
“……儒辉,可以……带燕巧走吗?”
他了然地看了我半晌,给了我一个极明白的答复,“不能。如果我带走她,我会恨你,而她会恨我,从而恨你。”
我一愕,儒辉苦笑了一记,然后走开。如果我带走她,我会恨你,而她会恨我,从而恨你……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燕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我还怔愣着以为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确实……
“平澜,我都煮着好菜呢!怎么可以让它们全冷掉呢!”燕巧在我眼前挥手,“嘿!回神啦!……平澜,至少我还在你身边,许多事注定的就要放得下……我可以等你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她抓握住我的手,温暖而有力的手劲传来,让我的心在这一刻又恢复到往日的温馨与安宁。我反握住她的手,“是的,等到完成之后,我们一起走!”
她明淡的眼中笑纹奕奕,忽然一撅嘴,嗔道:“喂!你到底要不要吃饭?回过锅的菜可没了我的绝顶美味喽!”
“呀!那还等什么!快走,不,是快跑……在军中的那段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我跟你说啊……”一路上我们边絮叨边小跑向屋子,不知是不是刻意,我俩都未提及伤心的事,不是遗忘了,却是真正地只流连在脑海里,而不再流连在悲哀里。抬头看蓝蓝的天色,我不禁想,原来日子可以活得那般惬意,只要真的把什么都放下……哪怕只有一刻,也可以快乐而轻松……
回到因久别而显得陌生的屋子,燕巧已排开一桌好吃的,什么美味都有,我含笑看去,却在心中多少刺了一下,香菇炖鸡、红烧狮子头、酱烧回鱼块、葱香干豆腐……虞靖的偏爱,三人聚餐时,燕巧每回必做……
“你拿下桓河、丰岗,虞靖的仇也算报了一半,今天我做了虞靖最爱吃的,备了酒,也算是薄祭。”她笑着坐下来,明淡的眼中有一种很深刻很隐约的喟叹,“其实她太傻,有些事……何必呢……坐下吧,咱们今天不醉无归!”
“好。”我坐下,我和她都太需要一个理由来好好放纵一下,“不醉无归。”燕巧的话并不全为虞靖,我明白,却无能为力……但愿,一醉解千愁!
酒是凌州上等的垅觉芳,甘冽冽,比之‘琼饮’更为有劲,没喝过几盏我和燕巧便已微醺。糊涂间,燕巧抓着我的手,半靠着我和我一起看才升起的弯月,“……平澜,你知不知道……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像刑儒辉这样的人……那么明朗……仿佛一切恩怨……在他眼里,都,都只一瞬,就……风流云散了……我,我才与他相处了几天而已……却,却……呜呜呜……”她伏在我身上轻轻啜泣起来。
我神志不大清楚地拍拍她,“儒辉……的确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啊……”
“是啊,他是个好人,他……要走了……”
“……燕巧,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呢?为什么要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要离别的,燕巧……”
“……哭,哭什么……我都没哭!……他不要我……我也没哭……你哭什么……虞靖不在了……她招呼也没跟我打一个……我那段日子怎么过来的?你,我一直等你的信……你一直都不肯给我来个信……我,我也没哭……你现在倒来哭……”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怕你恨我,我杀光了丰岗的五万人……五万人,五万人!我每晚都睡不踏实……六爷让我回凌州,他连个面都不露……我忍了那么久,我,我难道不能哭!”
“好,你哭……我也哭……我们一起哭……我好恨她,好恨她,我也好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拦住她……”燕巧颠三倒四地揽我倒在地上,不断地打着地。
“……什么……”
“虞靖,要查谌鹊……我不肯帮她……她,她就去找了修月……我不知道修月的心怎么会这么狠哪……好狠好狠,她也不怕给闳儿损阴德。”
“……修月?”
“……我不敢告诉你啊……我知道你……你会疯掉的……她明为相助,却只是借着,借着虞靖的名,为,为自己铺路,然后,再出卖了虞靖……我好恨她……”
我呆呆地看着弯月,口齿不清地含糊道:“是呀……我会疯掉的……”
“唔……对了,”她爬起来,抓住我的领子,“不许告诉自己……你会疯的,不能告诉自己……我不告诉你,你也不要告诉自己……”
我嘿嘿地傻笑着,“好,好……”
一个晚上,燕巧不停地说重复着这句话,我也不停地重复着我的允诺;燕巧要求她自己也不信的承诺,我允诺着自己也不信的承诺……有时候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许多不必要记得的事情,我想,如果不是后来修月自己说出来,我永远不会再记得有这么一个弯月清照的晚上,我和燕巧自欺欺人的一幕……
天亮了,昭示所有的恩怨都将重新提起。酒醒了,代表无奈与责任重新压上彼此的肩膀,放纵已没有理由。
对于凌州,我的到来自然也在这表面波澜不兴的府中激起了一些涟漪,人人都还记得年初时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情景一幕幕重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满手血腥。
那日,我从凌州府衙回来,径直入书房,因一直有着心事,冷不防腿上被紧紧地抓住。我惊讶地低头,看见了一个十分可爱又灵秀的小男孩。他抱着我的腿,从他摇晃的姿势看来,许是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想找个东西来平衡一下。
“姨,姨……要抱抱……抱抱……”小手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他有一双精巧的眉目,那样熟悉,那样的相象……我不用看身旁的侍奉丫鬟就知道他的身分了……是,闳儿吧……
我蹲下身,轻轻将他抱着起来,孩子不瘦,却有些气弱,稚嫩的小脸上,多是略显苍白的肤色。
“闳儿。”我听见一声轻唤,转过头去,修月一身端丽地走了过来,我看她,她也看我,眼神里已没了丝毫往日的温情,有的,只是阴冷冷的让人如坠冰窖的凌厉。
那丫鬟一脸尴尬地走到身边,轻声对我道,“姑娘把公子给我吧,公子身子骨弱,常会被吓到……”
吓到?我朝她看了眼,将孩子轻轻放下,从手腕上卸下一条由红绳串着的桃胡。我幼年时也常会被吓到,这桃胡是爹娘请镇上的庙祝开了光之后给我戴上的。许是真的有用,我自此后便再没被吓到了。
我将之系到闳儿白嫩的小手上,摸了摸他的头,“如果闳儿觉得怕怕了,就摸摸这个小桃胡,这样,里面就会有神仙跳出来保护你。闳儿有神仙保护,就不会怕怕了,好不好?”
他好奇地看了我一会儿,又摸摸桃胡,冲我展出一个极明亮的笑容,天真又无邪,“神仙保护闳儿,打,打坏人,姨,姨,亲亲。”他粉嫩的脸贴上来,如此率真的表情,将心中的阴霾一下扫去,我笑着亲了他额头一记,他才呵呵笑着由着丫鬟带走。
我和修月互看一眼,她面无表情地牵着孩子走了,身旁,小闳儿还扬着手翻着桃胡玩着,口齿含糊地说着“给姐姐去看看”的话。童稚的心,是容不下一点杂质的,但愿闳儿不会随着成长将这分姐弟亲情给沦丧了。
回到书房,我努力将自己投入到公务上去,神都那边的局势波谲云诡,六爷的部队听说已开始班师了……而豫王,他已夺下了洛州,进而有些人心不足地妄想一举压制柳州,把手脚伸向晋平来。
三天了,我和陈何年跑了许多地方,由着这些见识,我才知道,谌鹊执掌的是番怎样的天地,我隐隐觉得谌鹊的心思并不简单,他把持的可不仅仅是后方而已呢!看来,以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动他了,只有借助六爷,在六爷回府之后,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之下,不管是明来,还是暗来,那才有十分的把握。
儒辉昨天忽然临时出府了,整整一天,毫无音讯,我和燕巧都很担心,他……似乎做着一项极具风险的大事……
第 50 章
晚上,我睡得不很安稳,半夜时分,我猛地睁开眼,惊骇地对上一道视线,凌厉的,激昂的,甚至还带着眼睛的主人那股子微颤的激越。我呆住,一身月白的长袍,在弯月的清晖下竟显得如此熟悉又陌生……六爷?!
他朝我看一眼,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激越,看得我心一抖,是不是做梦了?六爷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