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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来的时候连玉常等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待到回去时,跋山涉水的艰难他们算是彻底领会到了。古来四川学子要进京赶考,往往要提早好几个月上路,翻山越岭走栈道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早有准备,还时有人耽误了应试。好在川汉子的滑竿功夫着实不赖,尽管比不得普通官轿的稳健,但摇晃之间的速度却是不慢,饶是如此,他们也足足耽搁了不少时间。
眼看着进了直隶,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孙雍却再次出了状况。本来身体就虚弱的他突然重病不起,那个从四川的一个小城里找的有名大夫再也坐不住了,直截了当地告知连玉常等人,孙雍可能撑不到京城。这当头一棒让这些人全惊呆了,不用想皇帝的震怒,就连贺家和海家到时也可能给他们扣上各种帽子。为了自己的希望和前程,连玉常连夜吩咐人往京城求援,并直截了当地再次延请名医,想方设法地保住孙雍的性命。
要说孙雍的病,自然离不开有人暗地里做的手脚,但是,能在这么多人手环伺中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令人无法置信。连玉常第一次感到无助,他在监察院呆了这么久,也查办了不少大案要案,始终和阴谋打交道,但对于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勾当,他见识得还是不够。一个个名医应召而来,在兵卒虎视眈眈下把脉诊治,最后却一个个无可奈何地摇头离去,连玉常只感到希望愈来愈渺茫。
不过,名医终究是名医,多亏了这些人的折腾,孙雍至少在几天之内性命无虞。不管是针灸还是补药,亦或是各种偏方,只要能用的,连玉常都只能让他们试试,前提是不能让人死了。好在那些名医也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所用的药方大多符合中庸之道,没人会为了一点虚假的名声乱下猛药,毕竟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拖了将近十天,皇帝派来的太医终于抵到了,连玉常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来的是太医院的正副医正,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人同时出动的架势也让三个御史大吃一惊,心中都明白了皇帝的恼怒。两人都是杏林老手了,把了脉之后便在一起商议起如何救治来,根本不理会旁边侍立的一干所谓“名医”。那帮人见了太医院的两个头头,往常的倨傲和自命不凡早就没了踪影,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医者,能进太医院无疑是最大的荣耀,更何况这两位都担着品级的正副医正。
孙雍的病本就是陈令诚的手脚,因此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便拿出了自己的方子。而沈如海也不负医正之名,第一眼就看出这位前任学政中了毒,虽然不甚明白究竟是什么毒药,但凭他多年行医的经验,方子上罗列的药材还确实与陈令诚的有五六分相似。两人商量了许久,最终取了一个折衷的药方,照陈令诚后来的叙述,无非就是让倒霉的孙雍多折腾一阵子而已。不过中毒之事两人却是极有默契,在连玉常面前缄口不言,只等着届时回京面圣时再作计较。
等到他们这队长长的人马进京时,已经是深秋时分,朝中的明争暗斗始终未曾消停。只不过孙雍的意外让萧氏一党抓着了机会,虽然没有在朝堂上立即发难,但正如同当初萧云朝被诟病一样,贺甫荣也被流言闹了个心烦意乱,不得安生。
至于风无言则是更加背运,浙江巡抚方明渐也是这次进京述职的人之一。比起其他同僚的步步升迁来,他足足七年呆在巡抚的位子上未曾挪动,心底已经够委屈了。无奈江南赋税重地,风无言本就在那里经营过一段时间,哪敢轻易放手?然而萧云朝却偏偏要和他做对,以方明渐在浙江巡抚任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由上书皇帝,要求升方明渐为陕甘总督,原陕甘总督秦西远则调任两江,接替即将致休的两江总督。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让风无言顿感头昏眼花,却还不敢当场反对。
此时,方明渐便坐在风无言的府邸中,一脸的无奈和沮丧。在江南那个烟花之地呆了这么久,一想到要去西北就任陕甘总督,他就觉得头皮发麻。风无言的脸色更是难看,萧云朝转瞬间就来了这一手,怎么想都是打击报复。西北军营的安郡王风无方可不是吃素的,又向来和自己不搭调,方明渐还不知何时能够调回来。偏偏秦西远乃是皇帝的亲信,和贺萧两家都没什么往来,自己即便想上书反对也没有理由。
“殿下,如今之计,下官究竟应该如何是好?陕甘总督虽是正二品大员,但那两个省却没有什么出彩的物事,即便经营得当也得不到几分好处。”方明渐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再者,看萧大人的架势,浙江巡抚一职恐怕是有了属意的人选,此次不提出来估计是担心殿下反对。江南士林对殿下都是心有好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出乱子的。”
风无言烦躁地在书房内踱着步子,不用方明渐提醒,他就已经心乱如麻了。一大堆的事情掺和到一起,即便他再能干,再有法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欠缺了一个强势后台的他仍然是那么力不从心。朝廷上如今群魔乱舞,偏偏自己的舅舅工部尚书兰成益告病在家,连带为数不多的兰家其他官员也都观起了风色,没有一个使得动的。
“顾不了那许多了,郝臣,如今之计便是一定要稳住阵脚。”风无言不得不先劝慰好了方明渐,现在站在他这边的地方官员虽说不少,但像他那样的封疆大吏却着实没有几个,只能谨慎行事。“陕甘总督也算要职,虽然清苦了些,但熬上两年便能再次升转。秦西远不是如今入主两江了么?”
方明渐听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心却往无底深渊沉去,风无言无疑是变相说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了。他上次见过刚从甘肃回来的郭汉谨,深深震惊于他的苍老和疲惫,再想到那边的民风彪悍,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惧。不过事已至此,看来他是真的要在那个苦寒之地待上几年了。
风无痕这边却是极为兴奋,萧云朝只要不躲在后头,他那帮部属们自然会想出不少好主意。如今可好,浙江巡抚的缺算是空下来了,即便郭汉谨去不了四川,去江南之地好好享受一下也是不错。郭汉谨想起自己前一段时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情景,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如今朝中形势瞬息万变,谁都说不清会变成什么样子,因此后援和情报才是最重要的。幸运的是,对于风无痕这么一个不算强势的皇子来说,两者正好什么都不缺。
“殿下,您真的打算四川不行就让下官去浙江?纶伦如今正在浙江任按察使,殿下何不设法让他再升一步?”事隔多年,对于当初的一点恩怨,郭汉谨早就抛诸脑后,反而设身处地地为卢思芒着想起来。毕竟卢思芒还在正三品转悠,也该升迁了。
“汉卿还真是贪心,不说你们俩都是获罪起复的人,本王如此做只会落人话柄。就算纶伦真的能升至布政使,上头压着的两座大山也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本王总不可能让他直接跃至巡抚,因此还是先安分一点好。四川却不同,那边的势力格局已经打乱,正是趁机安插人手的机会,而且不似浙江这般容易让别人心生忌惮。若是你真能就任四川布政使,本王绝不会让你去浙江作一个傀儡。浙江虽是好地,却不是那么容易立足的。”风无痕嘴上宽慰着郭汉谨,心中却仍在反复计算着朝局。
第二十八章 蛊惑
尽管进京时间不长,但善于巴结的闵致远还是隐约得知了朝中近况,心中的忧虑更盛。布政使虽然和巡抚同级,但论起职权却差了一截,甚至可以说是巡抚的属官,他想着那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原还指望靠着四殿下夺得巡抚之位,如今看来能把手里的布政使握住就要额手称庆了。
官场上不甚得意是真,但闵致远为官这十几载搜刮的银钱着实不少,因此在京城的花销虽不能说是一掷千金,但也毫不吝啬,往往邀约一众同年或是同乡出没于酒楼饭庄。久而久之,在那些低品京官眼中,这位闵大人无疑已是成了财神爷的化身。
今日的水玉生烟之内,闵致远又约了几个同年饮酒作乐,预先占了二楼雅座的临窗位置,又吩咐人用屏风隔开一个小小的包厢。三楼的位子往往会有不少权贵属意,因此他不想太过显眼。掌柜李侨已是见惯了这位大人,因此额外吩咐伙计殷勤相待。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闵致远虽说和萧家没有什么瓜葛,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那边,但他毕竟是从二品的大员,魏舅爷经营的这个小小酒楼犯不着担一个慢待客人的罪名。
闵致远再次展现出了他慷慨大方,酒楼中最好的美酒佳肴不断地送上来,看得那帮同年眼珠都瞪了出来。京城里最穷的就是他们这些低品官员,平时担着个不甚重要的差事,成天被长官呼来喝去,好处却是最后一份的,就连外官送的冰炭敬也从来没份。因此,这些人中清苦的居多,还要粉饰门面,家里往往比普通百姓还要精穷。如今看得如此美酒佳肴,不少人已是心中称羡,只是面上仍竭力摆着一副从容的样子。
“各位,我难得回京,今次就借着机会和大家聚聚,也是我们同年一场的缘分,先干为敬!”闵致远笑吟吟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连忙附和着奉承了一番,忙不迭地动起筷子来。
阿谀奉承之间,闵致远不动声色地探听起朝中情况来,这些低品京官拿了人好处,哪还会藏着掖着,再者他们所知有限,也不怕权贵找上门来。因此不少人便半醉半醒地说起其中隐情来,七嘴八舌的抱怨也不时夹杂在其中。更多的却是不想掺和在达官显贵的阴谋里头,只是埋头于杯盘之中,吃喝得满嘴流油,哪里还有半分官体?
闵致远强忍着心中厌恶在众人之间周旋,若不是自己想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哪有功夫搭理这些货色。简直就是丢了朝官的脸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鄙夷。不过,他的面上还是带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殷勤地劝酒逢迎,把这些不得志的官员说成是厚积薄发,为人排挤的英才,一句句精心设计的逢迎话甩过去,这些很少和极品大员打交道的小吏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在酒的作用下一点点透露出各个衙门的流言蜚语来。
酒酣之际,闵致远告了声罪,独自先离了席。他却没有走多远,直接在旁边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叫了一壶浓茶解酒。成天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他几乎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郁郁不得志的人了。倘若这次不能安然过关,或者另外得一个好差使,那少不得又要在京中等待空缺,沦落成刚才那些人的模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这话还真是没错,闵致远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又想起了风无候的承诺,心情却仍是七上八下的。
“咦,这不是达方兄么?”耳边想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言语中带有的些许讥诮之意让他立刻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信的脸。
“绪昌!”闵致远惊讶地叫道,随即又省起几年前的那次会面,“你还在京城?”当年师京奇落魄的样子让他心中解气,虽然最终迫于七皇子的压力而离开,但在他的想法中,这位桀骜自负的莽书生早应该回乡去了。这种人在京里只会得罪权贵,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每次想起师京奇当初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便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达方兄见到我如今衣着光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