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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妙音瞟了她一眼,“这才像点样子,前阵子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如今你有什么建议?”
“如原计划,出击。”
“傀儡呢?”
“阻他们一个时辰就是。”
“好大的口气!”樊妙音哈了一声,“八百骑兵,阻击两万骑兵?”
“事急从权,自然不能再以八百骑兵去送死。”沈微行沉吟一下,“两千。”
樊妙音摇头,“给不出。我至多能分出千五兵马给你。”
“够了。”沈微行戴上头盔,“莫再耽搁,速速点兵吧。”
“去选五百精锐之骑给朕。”
“皇上,这是要……巡查?”
“朕去迎接棘州兵马。”
“皇上?”铁雄大惑不解,“区区棘州元帅,怎能由皇上亲自出迎?这,于礼乃是大不敬……”
乔从嘉跳起来在铁雄头上敲了一记,“你天天跟那群老家伙一起用膳用糊涂了?战场上讲求礼法,那是宋襄公,不是朕!”
“啊啊,是战略迎接,不是礼貌迎接啊?”铁雄摸摸头,“皇上还在担心敌人有所举动?那以身犯险,不是更要避免才对?”
“不怕,他们大军若动,必有回报。如今都无音讯,至少不会有大规模的动作。”
“那皇上是担心什么呢?”
“朕也不知道。或者有什么计策也不一定……别磨蹭了,快去点兵。”
“谨遵圣命!”
“圣你个头快去!”
自天池大营南下迎接棘州大军,轻骑速行,两个时辰左右,可与大军龙首会合。
沈微行自侧面直击,亦是两个时辰,可遇大龙中段。
接着要用一个时辰的鏖战,来换取剑门方向另一侧而来的傀儡营抵达。
龙首若得讯回身驰援,最慢最慢也可在半个时辰之内,全数兵力力扑上来。
若沈微行先到,相向而行的两方中有一方不进反退,乔从嘉必定要扑了个空。再向前追赶,到大军腰部时,说不准已是第三个时辰,傀儡营已到。
若乔从嘉先到,则必与先锋同一时刻闻听遇袭之讯,同时驰援而去,在傀儡营来到之前,便可与沈微行正面相遇。
谁会先到?
谁会后至?
沈微行自是搏命般快。
乔从嘉并无必快的理由。
但他亦走得不慢。
箭头在缓慢地会合。
白骨沼中夜枭惊飞而起。
“记不记得我从前教过你的,那种最简单的机关?”樊妙音在营中踱步,忽然回头问身边的亲随。
“是三块石头那种么?”当日为樊妙音赶马车的亦是她,已跟随了樊妙音十二年。
“不错。小石落下,压住杠杆一头,另一头的中石被弹起,落入装满水的池中。水流溢出,急速冲刷而下,冲开堵门的大石。如此,看似只是在门外按下一个正确的掣纽,本有千斤之沉的密封之门忽然就可以被轻轻地推开。”
亲兵眼中射出崇拜之光,“是,将军说过,每一个简单的机关,背后都有惊人的巧思。”
“如今,我已有了这块小石。我能否推开那扇大门呢?”
“这……属下不懂。”
“去吹号,全营集结,半个时辰之内,点齐一万人马,随我出战。”
亲兵抖了一抖,“一,一万人马,今夜出战?”
“沈微行切断棘州兵马,可以逼得前师回头相救。若果有一股大军,横亘在南洛栈道之上,切断棘州骑兵与中原主力之间的纵向联系呢?”
“一万大军从棘州部与中原部之间的缺口冲过去?这样的话,我军岂非两面受敌?”
“沈微行那边,骑兵先斩,傀儡后推。我这边自然也会有持鞭者出现——偌大一个白骨沼,若只容纳万八千人,岂不寂寞?”
亲兵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要将,中原主力亦驱赶入白骨沼么?……但如此的话,我方只剩不到两万兵力防守,万一中原步兵此时正面强攻,我们守不住怎办?”
“守不住就让他们进来。”樊妙音冷笑了笑,“后面有蔡无觉,怕什么?”
即使追随了十二年,亲兵仍被樊妙音的疯狂想法惊得浑身颤抖。
但绝对的信任又使她流露出坚定的目光。
“是,属下即刻就去传令。”
沈微行的突袭,恰如小石。
樊妙音亲率的一万人马,则为中石。
而所谓的“执鞭者”,又是樊妙音所握的何等先机,可以成为彻底剿灭中原兵力的关键之石?
——子夜时分,正式决战。
这即将飘扬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沈微行,你闻到了么?
樊妙音露出兴奋而快意的微笑。
☆、(99)白骨如山
“我们为何不走南洛栈道?”一名百骑长忍不住质问沈微行。
“敌军昼伏夜行,定已判断到我方的打算。南洛栈道易守难攻,只要一个百人小队,就能令得我方空手而回。我们的作用犹如一把尖刀,一旦不能以快制胜、迅速将他们切断,不仅自己全军覆没,更会坏了天王的大计。”沈微行沉着解释。
“但如今在沙漠中前行,又如何辨明敌军方向?”
“观星。”
“观星?”百骑长皱眉,“浓云遮蔽,何来星光?”
“莫说浓云,就连白日里,漫天星辰亦自在我眼中。若非如此,天王又何必命我领军?”
众人早知樊妙音极为看重沈微行,亦隐约知晓她乃中原国师之女,更无异议。
沈微行所言非虚——但那却是从前之事。如今她并不能与星辰之力形成外循环,又谈何辨认星辰方位?
但她却知道一件事:白骨沼为何称为白骨沼?便是因为寻常人等在沙漠中无目的地行走,十有八九会鬼使神差地绕入白骨沼中,被万里流沙所吞噬。故而才特意修建了南洛栈道,令行人可以依凭,不至于丧身于沙漠深处。
她还知道另一件事:照七杀骑兵的战力,樊妙音只需留下不到两万的兵力,就足以守住天池大门。为何只允给自己一千五百骑?其余人马,她要留下作何打算?无论作何打算,她既然先派出这支小队,便说明此行是她战术中必需前置的一步。
两件事合起来,应怎么做已是呼之欲出。
沈微行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当先策骑。
四野茫茫。
只有战马辔头上的萤火幽幽照住大漠中的朔风。黄沙扑入衣襟之中,一时间很难分辨眼前世界是真是幻。
世界如此之大。有多少种不同风景,能给予人心中多少种不同的震荡与映照?
沈微行在马上微微闭目。寒冷而干燥的空气令头脑无比清醒。
脚下一空。
浩浩荡荡一万骑兵,如蝗虫一样夜涌而去。
樊妙音穿了一身傀儡木甲,眉眼皆被青铜面具遮去,长发高高束起,战阵之中,极为显眼。
“将军,沈微行能抵御住一个时辰,成功完成第一击么?”
“我已尽力催逼傀儡营,她只需拖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够了。”樊妙音远望了一眼,“不过如此一来,此战过后那些傀儡便也报废了——她若连这样也做不到,怎么对得起我?”
群鸟惊飞。
“沈微行,你竟将我们带入白骨沼中!”
百骑长流沙之前勒得骏马双蹄高举向天,才避过眼前一劫。
“乱叫什么?难道我要害死自己?”沈微行揽住马颈,尽力安抚,但马儿仍耐不住惊惶挣扎,反而加速了向下陷的速度。
“你还不快跳下来?”百骑长又惊又怒。除了白骨沼之外,七杀国周遭的沙漠中便鲜少流沙,是以众人均未曾面对过如此阵仗,亦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若一跳,便是神仙难救了。”沈微行遥遥看她一眼,“有匕首么?掷过来。”
百骑长满怀狐疑地将随身匕首远远掷出。
沈微行深吸气。
流沙已经没到了马腹。马儿的五脏六腑都感觉到向内挤迫的压力,无论沈微行如何安抚亦不可能保持安静,四蹄拼命挣动起来。
流沙中越是挣扎,便越快被吞噬。
沈微行此时果断出手——匕首大力割断马颈。
一股鲜血冲天喷出,溅在黄沙之上
战马一生直立。
唯有死时,才会向侧倒去。
流沙中马身倾斜。流沙承托住较为平阔的侧面,一时之间下陷之势为止一顿。
就是此时——沈微行乘此一顿之势向后跃出。
百骑长救人为先,扬手将衣带扔了过去。沈微行伸手,堪堪抓住,在沙上滚了两滚,终于落在了实处。
两人均送了一口气。
“现今怎么办?”百骑长对着满身是沙的沈微行怒目而视。“你不是说可以辨知星辰的么?”
“的确按照星辰指示,便走到了此处。”沈微行淡淡回答。“现今只好按蹄印原路回头,以免陷入流沙。”
“原路返回又怎可能赶得上子时?”百骑长未料到沈微行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之话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沈微行好言相劝,“来日方长,再作计较不迟。”
百骑长铮然拔剑,指住沈微行。她震怒得清秀的面孔亦扭曲起来,“七杀儿女,宁死不败,你说的是什么瞎话?”
“那你又待如何?”沈微行退了半步。
百骑长自鼻孔中冷哼了一声,“懦夫!”她回头高举长剑,高声喝道,“姊妹们,跟我走!只要闯过白骨沼便可到达棘州大军,按时完成天王的布置!冲啊!”
沈微行闭上双眼。
飒飒马蹄声,向住侧面看似不是流沙的地方前行。一匹又一匹。
风声好像嘲笑声。
然后战马狂嘶。
尖叫四起。
白骨沼中埋白骨。
若这么容易穿过去,樊妙音又何必要将中原军队驱赶入内?
沈微行转身。
背后人仰马翻。
面前一片肃穆。
一千五百骑兵只余下十七八人,均死死勒住了缰绳,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住她。
这十七八人,乃是不敢向前冲出的逃兵。
却亦是全军覆没下的幸存者。
她们失掉七杀儿女的血性与尊严,却保住爹生娘养的性命。
“回家吧。”沈微行看住她们,“若不敢回七杀,就弃马易服,去中原谋生。”
“沈微行,”一名骑兵声音颤抖,“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骗你们不走南洛栈道的确是我故意的。但,我又哪来这么大本事,让这么多人明知眼前是白骨沼,亦要前赴后继地去送死?”沈微行眼神倦怠。
“将军,右路探马回报,已远远望见棘州大军先锋部队。”
樊妙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会那么快?这时辰沈微行应已杀到,棘州兵马遇袭,无论是否救援都不可能保持原速度前行啊。”
“将军,左路探马回报,自中原大营中有一支小股骑兵正向棘州先锋迎去。”
“有多少人?”
“不足五百骑。天黑看不清楚蹄印,只大略知道应是上等战马。”
“谁会派五百骑去迎接两万大军?”樊妙音心弦紧绷,“再探!”
“皇上,好奇怪,西面吹来的风里竟这么多沙子。”铁雄抹了抹嘴。
乔从嘉一凛。“国师给的《黄沙百战卷》中好似描述过此等景象……无名来风篇,对,是无名来风篇。——风扬沉沙,则,大军近矣?”
“大军?”铁雄瞬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