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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点头,便坐在书桌上,先是拿起一份策论文出来,一字一句朗读起来,桂稚儿便不好打扰,去拿了一盏灯来,怕徐谦看的久了,熬坏眼睛,因此掌灯到近前,随后又蹑手蹑脚端来了一盘早已切好的瓜果,悄悄退了出去。
一连几日,徐谦都沉浸在策论文之中,从前的八股的知识,恨不得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八股只是敲门砖,如今门是敲开了,要了也是无用,而策论已经关系到了他的前途,自然是巴不得将自己的八股知识全部替换为策论知识。
桂湘倒是没有来,本来是早就答应来的,不过他被点为了读卷官,就不免要避避嫌疑,虽然和徐谦关系不清不楚,只是尽量保持一些距离,却也十分必要。
好在他也没有闲着,亦是搜罗了往年殿试的一些题目和答卷叫人送来,徐谦毕竟年轻,悟性不是其他人可比,有了这些东西,自己琢磨,竟也慢慢摸到了诀窍,再尝试作文,水平一日千里。
可见这世上,临时抱佛脚还是有些用的,其实这一批的贡生,此前都没有太过关注策论,大家都在一个起跑线上,这殿试能否力争上游,就看各人的悟性和资源了,比如徐谦,资源就极为丰富,有翰林学士和前内阁大学士为他‘指导’,自然不是平常人可比。
转眼之间,这殿试已经越来越近,点选的八个读卷官,在四月十四这一日便入宫了,未来三天,他们吃住都将在宫里,并不与人接触,这三天里,他们将一起磋商出试题,再交由皇帝批准,不过一般情况下,八个读卷官一旦上了试题上去,宫里是必定朱批的,绝没有落空的道理。
不过在东暖阁里,嘉靖看了试题,却不由的皱眉,这试题乃是关于流民问题的,眼下大明朝的流民越来越多,朝廷又没有土地安置,因此了引起了不少的乱子。
为了这流民的事,朝廷倒也有过不少争论,现在拿出这个来出题,也还算应景。
只不过嘉靖不喜欢这个题目,他沉吟了片刻,对送题的读卷官道:“这个题倒还可以,不过弘治年的时候,似乎就有一道这样的题,现在故技重施,怕是不妥。”
送卷的读卷官乃是礼部的右侍郎刘希,刘希道:“弘治三年确实有这么一题,只是现在已过了数十年,再者流民问题关乎国计民生,以此为题,让考生们出谋献策,却也不失为好办法。”
嘉靖摇摇头,道:“流民固然是关乎国计民生,不过眼下朝廷倒是有一桩大事,却也头痛的很。浙江和福建那边,倭寇肆虐为患,虐杀沿海百姓,抢掠财物,从弘治年到现在,倭寇越来越多,朕听说,这些倭寇人数不下十万,危害甚大,甚至还有倭寇上岸,攻打州县,猖獗到这个地步,朝廷屡屡下旨进剿,却是徒劳无功,再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不如就以平倭为题,让考生们出谋献策吧。”
刘希不由愕然,道:“若是如此,怕是对许多北地的考生并不公平,他们生在北地,大多数人连倭寇都没有听说过,让他们出谋献策,岂不是为难?”
嘉靖却道:“朕闻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若是考生只是一味读书,眼界不开阔,对天下大事置之不理,朕取他何用?这样的人,给他三甲就已经不错。再者说了,治河、流民这样的题目,国朝已经不知出了多少次,再以此为题,未免有失公允,这些考生,怕是搜罗了不少这样的策论文熟读,朕要考验的是考生们的急智,而不是让他们做传声筒,这个题,就这样定了,爱卿回去和其他读卷官再商议一下吧。”
刘希无奈,见嘉靖态度坚决,若是会试,皇帝擅作主张,肯定免不了要据理力争,看现在毕竟是殿试,理论上来说天子才是真正的主考官,人家非要出这个题,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得点头,连忙去和下头的读卷官们商量去了。
嘉靖打发走了刘希,不由发出冷笑,他端起御案上的茶盏,慢悠悠的道:“黄伴伴,不要再藏了,出来说话。”
阁外头,黄锦连忙进来,笑嘻嘻的道:“奴婢在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有人要倒霉
嘉靖看了黄锦一眼,忍不住笑了,这厮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喜感。
当然,不苟言笑的嘉靖突然失笑,主要还是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心情轻松之下,这性子自然就好转了。
一笑过后,嘉靖从新板起脸来,道:“近来京师没什么动静吧,再过两日就是殿试,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黄锦道:“奴婢和朱指挥使如今严防死守,断不会出差错的。”
嘉靖颌首点头,眼睛眯起来:“方才的话你听见了,来,说说看。”
黄锦小心翼翼的看了嘉靖一眼,大胆的道:“陛下出题剿倭,想来是打算对江南的倭乱动手了?”
嘉靖叹口气,道:“这得多亏了路政局,到现在为止,路政局已经解送了两百余万两银子入宫,要剿平倭患,就得有银子,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除此之外呢,就是平倭的方略了,如何进剿,朕还拿不定主意。这一次借着殿试,索性抛砖引玉吧。”
黄锦笑嘻嘻的道:“奴婢还在想,徐谦乃是杭州人,从前呢,又曾杀过倭寇,陛下以此出题,是不是有……”
嘉靖目光一冷,呵斥道:“不该说的不要说,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黄锦连忙点头,这一次以平倭为题,徐谦确实占了很大便宜,虽然嘉靖呵斥他,可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黄锦就立即料定,这嘉靖并不是真的生气,因而也大胆起来,道:“陛下,这题目要不要漏出去,比如叫个人……去徐家……”
嘉靖却是莞尔一笑,摆摆手,道:“不必,朕此次主考,就是要考校一下他,事先送题出去,反而不美,说起来朕对这一次会试,倒是颇有兴致,蒋冕的事,暂时先搁着吧,有什么都等殿试之后再说。”
他站起来,背着手,又道:“南榜的会元是那个叫姚淶的,是浙江慈溪人吧?浙江自古多俊杰,说来也是有意思,一个徐谦,一个姚淶,这大明朝的会元,都给他们占了,他们又都在浙江人,深知倭寇之害,这一次的试题,对他们都有利,朕且看看,是钱塘厉害呢,还是慈溪人厉害。黄伴伴,若是朕开盘设个赌局,你压谁胜?”
黄锦立即道:“自然是徐谦。”
嘉靖却是板着脸道:“不成,朕已经压了徐谦了。”
黄锦立即一脸苦瓜相,这不是坑人吗?既然非要自己压姚淶,又何苦来问自己压谁?只是做太监的,吃亏终究难免,黄锦只得苦笑,道:“那奴婢就压姚淶。”
嘉靖满意点头,便道:“就这么定了,不过要赌,总得有个彩头才好,你若是输了,该当如何?”
黄锦愣了一下,呆呆的道:“这个……”
嘉靖又道:“不妨这样,听说你在京师新置办了一个宅子?”
黄锦吓了一跳,他确实置办了一个宅子,可是陛下怎么知道,自己可是经常在身边伺候的啊,莫非除了自己之外,这宫里还有陛下知晓外界消息的渠道,想到这里,黄锦不由打了个冷战,连忙道:“奴婢该死!”
他这宅子里头可有不少猫腻,建筑规模很是恢宏,单单房间就有一百三十余间,除此之外,为了装饰,从广西的木料,岭南的石料,再到浙江的假石……不知搜罗了多少奇珍筹建而成。
毕竟他从安陆回来,贵为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总是希望有个宅子在京师,可是以他的身份,这宅子断然不能差了,否则面子上也不好看,虽然嘉靖朝的秉笔太监远远不如正德朝的那些先辈,可是每年的油水也是惊人,既然有钱,自然是越奢华越好。
为了这个宅子,黄锦操了不知多少心,如今听到嘉靖突然提起这个宅子,他心里便害怕起来,因为他一个秉笔太监,毕竟俸银只有这么多,这么多财物都是来路不明,而嘉靖偏偏是个挑剔的性子,真要过问起来,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嘉靖冷冷的看着他,道:“你那宅子,倒是不错,不过朕既然提起,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嘛,你就拿这宅子来做赌注吧,若是朕赢了,这宅子就归朕了,如何?”
黄锦哪里敢说个不字,皇帝老子只说了他输了就输宅子,可没说皇帝输了如何,不过黄锦也不敢问,反倒是觉得松了口气,宅子输掉了毕竟还可以再挣,若是失宠,这辈子就得扫大街了,哪里还有宅子的事。
黄锦忙道:“好,奴婢就打这个赌。”
嘉靖开朗的笑起来,道:“到时候你输了,可莫要怪朕抢你的宝贝。”
黄锦心在滴血,口里却是道:“奴婢未必会输。”他是摸透了嘉靖的心理,晓得嘉靖是在兴头上,所以才敢大放厥词,好给嘉靖助助兴。
嘉靖果然朝他点点头,他突然又道:“你这秉笔太监每年都能像流水一样挣银子,这天下这么多官,不知亏空贪墨了朝廷多少银钱……”这句话的声音很低,恰好被黄锦听到。
黄锦心里骇了一跳,却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这个时候,他更加谨慎起来,心里想,陛下的性子向来刻薄,更容不得别人占他便宜,因此对贪墨最是上心,咱家这一年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竟以为如今贵为内宫太监之首,就可以肆无忌惮,往后还是小心为好。
……
四月十九这日,竟是乌云蔽日,暴雨磅礴。
京师许久没有下这样的豪雨,因此这暴雨淅沥沥的落下来,让人有些不适。
不过殿试毕竟不是露天举行,倒也没什么妨碍,只是这偶尔天空的一道亮光,还有那闷雷之声,难免让人心里有些不爽。
徐谦已经起来了,一家子如往常一样在忙碌,桂稚儿伺候他穿了衣衫,嘱咐几句:“等到做题时,定要全神贯注,不要被其他事干扰,自己写好自己的也就成了。”
徐谦有些不耐烦,道:“是了,是了,我记住了。”
口气有些不爽,徐谦本来是个很洒脱的人,对桂稚儿也很好,可是今日有些紧张,受不了这唠叨,不免有点抱怨。
桂稚儿顿时俏脸一半,叉着手眯眼朝他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以为今日殿试,就可以得意忘形,贱妾说这些,是防你出了差错,你怎的不识好人心?”
徐谦一下子缩了,硬着头皮赔笑,道:“是为夫的错,娘子原谅则个。”被桂稚儿一阵痛斥,他的脑子倒是清醒了,压低声音道:“小声一些,爹和几个堂兄都在外头呢,听到了不好。”
桂稚儿捏他一把,嗔怒道:“你还晓得要脸面?既然晓得要脸面,还对人家这样,你要耍男子汉的威风,也由着你去,可是这亲是你厚着脸皮提着的,我兄长还不晓得怎么回事,你就拜着要做他的妹夫,人呢,也是你娶进了门,平时衣食住行,哪一点不是将好的让给你,对你不敢有一丝怠慢,便是读书,也是每日陪在你身边,就怕你有个什么需要,丫头呢又伺候的不顺你的心意,现在倒好……”
徐谦连忙苦笑,道:“是,是,学生知错,娘子莫怪。”
桂稚儿转嗔为喜,终于小鸟依人一般贴着徐谦,摸了摸方才捏了徐谦的地方,低声道:“还疼不疼?你呀,坏就坏在这张口上,我也不是有心要怎样,只求自己把心掏出来顺着你,能得你个好脸色罢了。”
一棒子之后又是一串甜萝卜,把徐谦忽悠的头晕脑胀,他嘻嘻笑道:“好了,不要这样儿女情长,被人撞见不好,有什么事,都等夜里再说嘛,好啦,我要走啦,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