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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杨廷和和毛纪都有点没转过弯来,杨廷和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知道杨慎突然跳出来,必定不是因为和徐谦有什么交情,这件事还有内情,而且看杨慎的意思,眼下还真不能处置徐谦,否则以杨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哪里还用的着毛纪跳出来牢骚。
只是杨慎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杨廷和脸上带着微笑,不露声色,已是将打发徐谦去南京的话吞回了肚子。
至于毛纪就更加镇定了,待诏厅的情况他是清楚的,王司吏一直在给他汇报,种种迹象表明,杨慎对徐谦绝对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嫌恶,可是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态度逆转了?
首辅的儿子跳出来和他打擂台,让他顿时感到头痛,唱反调嘛,得罪了人家儿子就不免要得罪人家老子,他现在和杨廷和正处在蜜月期,而杨廷和老树盘根,岂是他招惹的起,可方才放了狠话,现在让他收回,终究还是拂不开面子。
李时听了杨慎的话,也有点儿觉得不对味,本来他见两个学士兴师问罪,顿时打消了给徐谦卖好的心思,可是杨慎这么一说,让他感觉有点突然,因为他最是清楚,杨慎和徐谦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在二人一起进杨慎值房说话时,话里话外都带着火药味,何以进去三言两语,就改变了杨慎的态度——有蹊跷,或者说这徐谦有后招。
想到这里,李时毫不犹豫,呵呵笑道:“是啊,徐编撰虽然只来了两天,可是为人谦和,待人诚恳,便是对寻常书吏也是客客气气,王司吏这个人,下官不怕说句难听的话,此人虽是老吏,可是有些事,总是有点儿不太检点……”
他倒是够‘仗义’,竟是说了徐谦一箩筐的好话,竟好像邀功请赏一样。
其实李时也明白,两个学士大人对徐谦并不喜欢,可是杨慎突然转口,让两个学生既震惊,又有点下不来台,显然大家都认为杨慎很有深意,所以也拿捏不定是不是该收拾徐谦,这收拾人终究要有一股子勇往直前的气势,让你完蛋就完蛋,绝不拖泥带水,更不能心里存着疙瘩,所以李时才在这个时机美言,恰恰是给杨廷和和毛纪一个台阶。
杨廷和深深看了杨慎一眼,倒也没再坚持什么,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老夫定会明察秋毫,徐谦,既然你的同僚都为你美言,那么老夫待事情水落石出,再从长计议,你休要存着妄想之心,不过你也不必胆战心惊,心怀芥蒂,只要不是你的错,老夫自然不会为难你。”
这就好像打太极,拳头眼看就要到徐谦的鼻尖了,下一刻就要将徐谦的鼻梁打断,可是在半空中划一个弧,接着又把拳头收了回去。
徐谦连忙道:“下官心中坦荡,杨公若是能明查,下官求之不得。”
他心里已经明白,说是会明察,无非就是待会儿去私下和杨慎说话而已,等听到杨慎的话之后,最后无非是不了了之,对于内阁大学士这样的身份,一个司吏,实在不值一提,自然也不会看在眼里,更何况这司吏还可能让自己名誉受损,那更是没什么可商量的。
毛纪端坐着不吭声了,徐谦却明显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浮出一丝狞笑,毛纪的修养远远不如杨廷和,能够像杨廷和那样对事情收发自如,心性更是差得远。
杨廷和挥挥手:“都各自办公去吧。”
大家一起告退,三个翰林从内阁值房出来,彼此之间,话头也就多了,李时这老油条不管出于何种居心,至少是拉了‘兄弟’一把,徐谦总得表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李时倒也欣然接受,亲切的道:“这不算什么,你是后进,你我同为翰林,自然该帮扶你一把,以后多事,切莫莽撞。”
而杨慎对徐谦的态度,也是好了一些,或许其他人很难理解,徐谦坑了杨慎一把,杨慎对他竟是亲切了不少,其实这事真要点破,也很正常,从前的时候,杨慎没把徐谦放在眼里,他这种极品官二代,本身又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考霸,一向高傲的很,一般人听到六首,心里不免有些尊敬,他则不同,反而觉得徐谦是走了狗屎运,总之就是孤芳自赏,偏偏就是不把徐谦当一回事,因此在以往,他见了徐谦,最多蜻蜓点水的点点头,会刻意保持距离。
只是现在,徐谦已经用行动证明,他并不比杨慎差,甚至比杨慎更加高明,无论杨慎心里对徐谦有什么疙瘩,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了,就算是敌人和对手,至少平时的客气是断断不能少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人一起回到待诏厅值房,书吏们又是震惊了,眼看徐谦和两位翰林有说有笑的回来,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官官相护,至于那满怀期望的王司吏,杨慎压根就没有看他一眼。
“杨大人……”王司吏可怜巴巴又是痛苦的看向眼神,嘶哑着声音低唤。
杨慎这才想起这么个人,驻足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的道:“王司吏,你胆大妄为,欺辱上官,从明日起,就不要来当值了,至于你的事,我会和礼部打声招呼,你是举人出身,可是私德败坏,让礼部吏清司处置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使得王司吏一时承受不住,又是晕死过去。
其他书吏见了,目瞪口呆之余,却都惊恐的看了徐谦一眼,心里都不由想:“这个徐编撰,到底有什么能耐,在内阁打人不说,竟是一点责罚都没有,王司吏在内阁里头好歹也算根基深种,方方面面的人脉都广,又据说和毛学士走得近,想不到如今……”
此时大家对王司吏并没有同情,内阁这种地方就如窑子,总有人迅速窜红,成为大家瞩目的对象,却也有无数的昨日黄花,幽幽怨怒,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台,吃这一行的饭,有你吃肉的时候,也活该你挨打。
王司吏已经让人拖了下去,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人大家往后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袁弘满脸惊喜,他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被开革出去,谁知剧情逆转,不由看了与李时亲切交谈的徐谦一眼,心里不由有几分感激,虽说自己倒霉和徐谦也有关系,可是徐谦为他出了头,做人要对自己的身份有个定位,他是吏,徐谦是官,从身份上他不得不对徐谦生出感激之情。
李时皱了一下眉,随即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徐编撰收拾一个值房出来,若是缺什么东西,可以到老夫这里来取,暂时用着,将来采买了再送回来也不迟。”
众书吏不敢怠慢,纷纷站起来,去收拾空余的值房去了。
李时呵呵一笑,道:“只怕这值房要收拾下来,还需要一些功夫,徐编撰,不妨到老夫房里坐一坐?”
他表现出来的热情,有点可疑,不过徐谦倒也不拒绝,道:“那么就叨扰了。”
倒是杨慎其实也想让徐谦到他那里坐一坐,倒不是他对徐谦有了好感,而是觉得这个家伙不简单,一个不简单的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此人明明年纪不大,学问又好,而且做事有一种说不出的老练,杨慎总想再试探一下,只可惜李时已经相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含笑道:“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置,是了,有一份票拟,宫里已经批了红,圣旨是我拟的,不过待会要送给徐编撰过目一下。”
说罢,三人分道扬镳,徐谦跟着李时到了值房,李时笑呵呵的道:“徐编撰不简单啊,老夫看的出来,杨公似乎对你有袒护之意,说实在的,老夫此前还以为你和杨公闹意见,想不到竟是看岔了,他老人家先是提调你来内阁,如今又这般照顾你,你这个年纪就已经身负重任,真是羡煞旁人。”
徐谦呵呵一笑,道:“大人言过其实了,杨公只是秉公办事而已。”
李时嗯了一声,吩咐书吏去斟茶,突然道:“那封整肃江南卫所的圣旨徐编撰可知道吗?”
徐谦没有料到李时突然问到这个,不由愕然道:“略知一二。”
李时微微一笑,道:“徐编撰怎么看?”
徐谦察觉出李时在借机试探他,他心里不由想,这个李时到底是谁的人,是杨廷和?不像,他虽然逢人三分笑,可是对杨慎明显有几分忌惮。而毛纪呢?这就更不像了,毛纪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而李时却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方才他为自己美言,从某种意义是给二位大学士台阶,可是也未尝没有让毛纪生出反感之心。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后台,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徐谦不露声色,道:“下官不过是一介翰林编撰,诸位大人们的事,却不是下官能插嘴的,不过从圣旨上头看,似乎这次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李时精神一振,道:“正是如此,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是你看出来了没有,其实这雷声大雨点小只是虚像。”
“虚像……”徐谦呆了一下,道:“还请李大人明示。”
这时书吏进来,给李时斟了一杯茶,李时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对徐谦道:“徐编撰不妨也尝尝。”
徐谦倒也不客气,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便听放下茶盏的李时幽幽一叹道:“哎……你却是不知了,这内阁里的人,表面上是铁板一块,可这都是假象,是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就都有各种的小算盘,学士毛纪,是反对平倭的,因为他即将继任次辅,只要蒋学士致仕,这户部尚书是稳打稳的落在他的头上,一旦起了战事,国库必定要空虚,你想想看,蒋学士在任的时候,国库的收支勉强还能应付,而这毛学士上任,就出了亏空,虽然可以是起了战事的缘故,只是亏空就是亏空,面子上终究过不去,所以毛纪坚决反对平倭。”
徐谦听了,不由暗暗点头,道:“大人说的有道理,我原以为毛学士只是意气用事,可是现在思量起来,却是关乎到了切身的利益。不过杨公呢,杨公又是怎么打算?”
李时笑了,笑容带着几分渗人的意味,盯着徐谦很是不舒服,他手抚着案牍,慢悠悠的道:“杨公的打算是平又不平!”
平又不平……
徐谦一头雾水。
李时正色道:“杨公这个人,本心上还是好的,他做的是名臣的心思,现在倭寇肆虐江南,你以为杨公不担心吗?他之所以不提,是因为国库不足,眼下不是好的时机,可是今年你是知道的,路政局出来,内库丰盈,所以他一直在打内库的主意,只要内库拨一点,国库再拨一点,事儿总能办成。”
徐谦更是不解:“既然如此,天子既然有意平倭,现在又让内阁拟出章程,颁布整肃卫所的旨意,显然是为了平倭做准备,可为何内阁却是阳奉阴违。”
李时呵呵一笑,一双眼眸仿佛看透了人心,靠在椅上,道:“他本心想平倭,可是又阳奉阴违,所以才叫平又不平,他之所以不平,说到底还是因为天子。你想想看,天子近来越来越盛气凌人,意有染指朝廷大小事务的心思,杨公这个人,却也希望做一番事业,好弄出个大明中兴出来,陛下想要权,他能给吗?自然是不能,既然不能,现在陛下提出要平倭,他只能阳奉阴违,先把陛下的平倭办砸了,他再提出一个平倭的办法,制定新的平倭章程,到了那时,这平倭的丰功伟绩,岂不是落在了杨公头上?”
李时一番解释,让徐谦茅塞顿开,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这大明朝两个最有权势的人物,固然都存着一样的心思,可是都希望借着平倭来增加自己的威望,为自己增添一笔‘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