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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笑了,淡淡然地道:“非也,非也,谢家门庭何等清贵,既然污了,就该惩戒,况且谢家的柴房也蛮好,有吃有睡,却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第五十三章:有志不在年高
谢家的管事有些急了。
放榜出来之后免不了要召集新晋的生员谈话,这是府学的规矩,到时候高居榜首的生员徐谦不见踪影,一旦消息传出去,这就是杭州府最热门的话题。
到了那时,官府难道能坐视不理?肯定是要四处寻人的。这事迟早就捂不住了,谢家就是再嚣张,在士林之中享有再大的清誉,只怕也吃不消这拘押生员的罪责。
生员已经算是半个秀才,已经享受了一定的政治特权,就算是犯罪,也需府学出面先革了他的学籍再行审判。这事情闹出来,只怕他家老爷非要名声扫地不可。
当然,这位谢管事不知道眼前这个姓徐的小子早已声名狼藉,人家要知道谢家把徐谦关进了小黑屋,多半拍手称快的人会多一些。
“废话少说,我谢家可不是你修身养性的地方,也轮不到你说来就来,说不走就不走,你休要耍赖。”
徐谦原本是一副淡定从容之态,听到这管事放出狠话,顿时也怒了,长身而起,冷笑道:“你谢家也不是拿了人,想赶人就赶得了人的。”
谢管事呆了一下。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眼前这个人真不能用常理来度之,他原本想指使家丁们将他架出去,却又想到在院墙那边还有许多看客在围观墙壁上的诗词,若是这徐谦大闹一下,事情反而更加糟糕。
徐谦随即又笑了,重新坐回木板,道:“总而言之,走,我是不走了,我喜欢这地方,谢家人杰地灵,我得多沾些文气,你们要赶人,却也没这么容易。”
谢管事真是无语,只得冷笑道:“好吧,我们走着瞧。”
其实这时候,谢管事已经有些心虚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眼下只能去禀明老爷了。
他连忙赶去后宅的花厅,平时这个时候,老爷都会在这里闲坐,而此时,谢迁也确实坐在这里,只是并没有闲着,手里正拿着几封书信。
书信都是从南京那边寄来的,有些是同乡,有些是同僚,当然,门生故吏更多一些。
书信的内容都很客气,再三向谢迁问好,不过很快就进入了主题,说是据闻谢府拿住了一个狂生,此人别号上山打老虎,学富五车,是杭州难得的才子,还望谢学士大人不计小人过,予以善待。
这些写书信之人自然是上山打老虎的粉丝了,其实有一些也未必是‘粉丝’,只是这个年代,声望最是重要,你要是没有惊艳的才学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也有许多途径可走,比如提携后进又或是慧眼识珠,这种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总是能传之为一段佳话。
谁也不知道这个上山打老虎是谁,坊间有许多猜测,可是不管此人是谁,反正他的诗词确实很好,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共鸣,这个时候写一封书信就能做个老好人,还能得一个提拔后进的名声,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如意算盘。
“这个人,想不到竟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势……”谢迁不禁苦笑,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那首诗词,这种诗词感动不了别人,可是对那些官场失意之人却有巨大的吸引力。
谢迁此时不得不用谨慎的态度来考虑这件事了,那个家伙的诗词确实不错,可以说打动了谢迁的心,谢迁对这个家伙也颇有几分欣赏,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为之求情,若是再‘敲打’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心里有了计较,正要唤管事来吩咐,却不曾想那管事却是已经到了。
“老爷……”
谢家管事将方才的事统统说了一遍,哭丧着脸道:“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做事欠了周详,可是现在那姓徐的不肯走,他现在是生员了,假若……”
谢迁不禁好笑,道:“此人倒是滑头,原以为他是高士,原来却是个揪扯不清的家伙,你去把他请来,他赖着不走,必有所求,老夫倒想看看,他打什么算盘。”
“是,是……”
谢管事连忙去了柴房,又见徐谦,对这徐谦,谢管事实在火大,却又发作不得,耐着性子道:“我家老爷有请,徐公子请吧。”
徐谦老僧坐定,道:“你家老爷可是谢学士?”
谢管事道:“正是。”
徐谦撇撇嘴道:“早就听说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想来你家老爷口舌犀利得很,我不敢去。”
徐谦倒是很光棍,姓谢的请他去肯定是要和他辩论的,这种成了精的家伙,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实战经验,自己跑去跟他斗嘴,这是自己找不自在。
谢管事傻眼,只得道:“我家老爷只是要见见你,并没有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意思。”
徐谦道:“是吗?那你家老爷请我去做什么?”
谢管事道:“我家老爷见你这末学后进,自然是免不了要勉励你几句。”
徐谦这才站起来,笑呵呵地道:“这可是你说的,好吧,既然是勉励,那我就去。”
平日来谢家拜访的人,哪一个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偏偏让谢管事遇到徐谦这种另类的读书人,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他实在是怕了这小子,因此领着徐谦一路到了后院花厅,都没有对徐谦说过一句话,领着徐谦进去,徐谦倒也不遑多让,进了花厅,便看到了谢迁。
这是徐谦所见的第一个名人,此人不但在这个时代如雷贯耳,便是在后世,那也是知名人物。
可是坐在徐谦面前的却是个相貌普通、年过花甲之年,全身上下并无一丝架子的老者。
这个老者给徐谦的感觉并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什么内散于外的气势,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唯有那一对略带浑浊的眸子闪耀着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幽深。
徐谦打量谢迁的同时,谢迁也在打量徐谦。
打量良久,谢迁笑了,这种笑容很和蔼,可是徐谦却感觉在这和蔼之中隐藏着一股子锐气。
没有错,就是锐气,那种曾经指点江山,举手投足都与天下众生息息相关的气质,仿佛他的一颦一笑都理应受万人瞩目,都绝不会简单的感觉。
“想不到……”谢迁语速很慢,淡淡地道:“你竟这样年轻。”
徐谦道:“有志不在年高。”
谢迁微微皱眉,道:“小小年纪,为何这般狂傲?天下之大,有志者如过江之鲫,却未见你这般狂傲的。”
徐谦心里苦笑,我也想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夹着尾巴也是被人欺,那还不如做一个狂生。
“谢学士莫非是指摘学生?”
谢迁又皱眉,慢悠悠地道:“你毕竟是后学末进,老夫指摘几句又何错之有?”
徐谦摇头道:“若是谢学士要指摘,学生就难免要争辩几句……”
听到这个……
谢迁的眼眸中,明显的闪掠过了一丝精光。
“这个小子,居然还想在老夫面前争辩,真是班门弄斧。”
谁知徐谦道:“可是学生若是争辩,难免谢学士就要反唇相讥,可是学生来的时候,管事却是告诉学生,谢学士是来勉励后进的,绝不会与学生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的。学生听了这话,才兴匆匆地赶来与谢学士相见,便是希望谢学士能勉励几句,好令学生忘却被关小黑屋的苦楚。”
“……”谢迁一时愕然,眼眸随即向管事看去。
管事心里叫苦,方才不过是糊弄而已,无非就是敷衍其事,谁知人家竟是拿这个来做文章,他不得不满脸苦笑地朝谢迁点了个头。
谢迁则对管事报之以严厉的目光。
第五十四章:请神容易送神难
谢迁不禁莞尔笑了,眼前这小子,口里说不争辩,其实却是口舌厉害得很,倒是差点让谢迁阴沟翻船。
他毕竟是历经了宦海、见识过辉煌、也曾历经过坎坷之人,倒也不至于为此动怒,反而一笑置之,只是这个时候,谢迁却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狂生。
“是吗?既如此,老夫就给你几句勉励吧,那首《临江仙》,可是你作的?”
徐谦摇头道:“不瞒大人,这并非是学生所作。”
谢迁颌首点头,心里想:“这就是了,一个弱冠少年怎么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韵味悠长的诗词来,想必是从哪里摘抄来的。”
谢迁不禁来了兴趣,心里对作词之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这是何人所作?”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词下不是有题跋吗?分明作词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
谢迁又是愕然。
随即不禁觉得好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这家伙的别号吗?你不承认是自己作的,却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是旋即,谢迁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轻轻轻,怕名声过盛,所以才祭出这上山打老虎来,以免被盛名所累?这个家伙外面张狂,倒也懂得分寸。”
其实他哪里想到,徐谦的脸皮虽厚,可是摘抄别人诗词未免会有心理负担,所以语焉不详,把这摘抄诗词的罪责全部推脱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坏,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坏,就算不要脸,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脸,徐某人是读书人,忠良之后,这种坏人坏事怎么能沾边?
至于别人怎么联想,是说他谦虚懂得收敛,又或者是说他要避嫌之类,那就不是徐谦所考虑的了。
谢迁莞尔道:“这首词颇有意境,只是你年纪轻轻,诗词却如此沮丧,未免令老夫觉得奇怪,以你的年纪是如何参悟这其中的道理?”
谢迁的一番话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按理说,徐谦这个年纪,是不可能能领悟到人间沧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诗词,若非是经历过繁华与萧索,若非参透了人间至理,绝不可能会发出如此感慨。
谢迁这么问,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谦的才华,而是不相信徐谦的年纪,弱冠的少年做出这样的词,实在不可思议。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是忠良之后。”
如今这七个字,仿佛成了徐谦的招牌,走到哪里都不免要挂在嘴边。
谢迁满是疑窦,这徐谦怎么答非所问,忠良之后和所作的诗词能有什么关系?
徐谦继续道:“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
谢迁顿时意动,整个杭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谦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来风头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为杭州人的徐闻道徐相公,虽然声名及不上于少保,可也素来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读书人在入仕之前以这二人为标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谦竟和那徐闻道有关系。
谢迁早已致仕,对外界的事并不太关心,此时徐谦自报出了家门,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可能更难缠了。
只听徐谦感叹道:“当时上山打老虎看到墙壁上提着激人奋进的诗词,一时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闻道公,心中一时感慨,才做出这首词来。”
谢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小子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他这首词不过是怀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产生了厌世之心,所以才挥毫泼墨,作出这样沧桑的诗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迁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后继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
谢迁和徐闻道虽然不认得,可是对徐闻道不但是同乡,而且还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谢迁就曾上书请求为于谦、徐闻道平反,有了谢迁为首的一批人极力促成,弘治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