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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窑、茶叶倒也罢了,可是丝绸不同,丝绸本是浙江、松江一带的特产,不少商贾开始大把大把的撒钱,开始在宁波一带兴建纺织作坊,至于所需的生丝,自是直接从浙江各府各县收购。
整个宁波,几乎陷入了某种狂热,以至于本地知府都吓了一跳,连忙将此事上报,结果到了巡抚衙门,给他的回文却是淡然处之四字。
淡然处之……
宁波知府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看到下头一块块土地在买卖,大肆的人被招募为民工,开始兴建屋舍,兴建货栈,兴建工坊,兴建船坞,看到天津制造局的许多纺织机器运来,看到无数的丝商雇佣的掮客在府里、县里没头苍蝇的乱窜,他感觉这突如其来的许多东西,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与此同时,又一个重磅消息传出,巡抚衙门设钱粮处,旨在兴建学堂、拓宽河道,修桥搭路、兴建港口,这许许多多的条文,俱都颁布,于是乎,又一股热潮开始涌现,首先出手的是如意坊,如意坊一次性便往钱粮局砸了纹银五十万,五十万两银子,这几乎相当于浙江一省数年的金花银了,如此大规模的投入,似乎已经预示到了无限的前景。
如意坊打了头,商贾们就像疯了一样,也开始疯狂跟进,而士绅也不遑多让,刘瑜先打了头,又任这钱粮局局长,他老人家出了面,似乎没什么风险,豪绅们见状,亦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投下去。
七天之间,只是短短七天时间,钱粮局筹到的银钱已突破四百万两。
四百万两巨资,说出去都令人咋舌,要知道,整个国库一年的岁入,怕也只有这么多,而手握大笔银子的钱粮局财大气粗,立即抛出了各项计划,随后,在各府各县的河段开始招募人手,一方面,是官府开始征用徭役,另一方面,则是四处请人,如此大的工程同时开工,浙江一省的人力显然远远不够,江西、福建等地人在重利的许诺之下,亦是开始流入。
现如今,几乎整个浙江都已化为了工地,修筑学堂的,清除河里泥沙的,拓宽河道的,修筑堤坝的,搭桥铺路的,修筑港口的,甚至如宁波的许多街市,竟也大量在招募人手兴建,原因无它,大量人口涌入,就势必有人在这里暂居,暂居就得有住处,住处租出去就是银子,临街还可以作为铺面,由于大量人力涌入,这些人力又往往每月能赚几百几千个大钱不等,这就意味着,这些人有一定的消费能力,有了消费能力,临街的铺子做个小馆子,卫生条件差些没什么,有点劣质的黄酒,顿时就能招揽不少生意,甚至这种低廉的小馆子由于人流甚至,一月下来,竟不必城中的大酒肆挣得少。
大量人力从乡中出来务工,这也意味着,他们暂时脱离了自给自足,再不可能回到男耕女织的生活环境,因此,大量的布鞋、布衣亦是开始畅销起来,一些人看到商机,亦是生产粗布,至于那些染坊,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阳春三月,细雨霏霏,梁湖镇今日汇聚了无数的大小官吏,在这里,大量的河床在开始动工挖掘,虽是春日,大量赤裸上身的民夫正将一担担挖出来的土堆至河床两边。
这里本没有水道,可是要连接宁波与绍兴的水路,必须开拓一条人工运河与二十多里外的小舜江连在一起,这里的工程量也是最大,数千民夫开始动工,工程已是进行了一个月之久,前几日,这里出了事故,死了几个民夫,绍兴知府连忙上报,谁晓得,徐谦竟是带着一大批人来了。
站在这人工挖成的河床边,不少官员跟着徐谦亦步亦趋,亦有人手拿竹简、笔墨随时记录。
绍兴知府马志龙心痛的看着踩在泥里的官靴,靴子已是脏的不成样子了,还有泥水倒灌进去,脚下冰飕飕的,再看徐谦和其他随员们穿着的是长筒靴,心里不由叫苦,只是这时候,他却不敢流露什么,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徐谦,等着徐谦问话。
徐谦到了一处滩头上驻足,眺目道:“那几个民夫,都已抚恤了吗?”
“回抚台大人的话,已经抚恤了,每人给了三十两银子,家人本想闹事,本官已经压了下来。”
徐谦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随即道:“现在绍兴府手头上的能放的都放下,这一段河堤务求要立即完工,你看看其他各府,进度都不错,唯有这绍兴却今日出点事,明日又延误点事,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钱粮局拨了这么多银子,便是民夫也不全是摊派,能给点银子的都给点银子,巡抚衙门那边,把该有的难处都解决了,你们自该用命才是。”
马志龙心里叫苦,银子确实是拨下来很多,天可怜见,这银子可没让衙门过过一道手,全在钱粮局呢,又不拿银子过手,又要让下头的衙门和差役办差,这不是既不给马儿吃草又让马儿跑吗?
只是巡抚衙门将此事列为大事,马志龙也是没辙,只得说到难处,道:“大人,下官自然尽力而为,不过钱粮局那边是完成了一个工期给一部分钱,而且还专门派人来查验,查验的不好就返工,既要赶工,又要返工,这怕和大人的钧令相悖,下官也是为难,几次督促下头的人……”
徐谦冷冷打断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别的府县为何没有这么多牢骚,偏偏你们绍兴有?说到底,是你们绍兴的差役嘴太馋,又不肯出力,有些事,本官也不给你点破,给你留几分颜面,总而言之,办不成事,那也无妨,只是这人的前程,可不是靠闭着眼来的。”
马志龙抹了把脸,也不知这脑门处是汗水还是雨水,连忙道:“是,是,下官一定加紧着办,还有绍兴府各县的学堂,如今都在兴建,眼下正是春耕之时,人力很是不足,倒是有不少流民过境,这些人,能不能先行招募着?”
徐谦道:“流民也是人力,自然要先招募着。”
马志龙却满是迟疑,道:“大人,话是这么说,就怕工程完工了,流民们还不肯走,明明不是浙江的流民,却偏偏留在咱们这里,到时全省上下流民人满为患,怕是很不好看。”
徐谦笑了:“将来所需的人力还多着呢,这才只是个开始,你也不必杞人忧天。”
正说着,有一个校尉飞马沿着河提过来,寻到徐谦一行人,校尉翻身下马,送来一份急报,道:“周教习急报,那巡按周昌已到了宁波。”
“是吗?”徐谦不由笑了,道:“告诉周泰,动手吧,这个人,本官不想再看到他。”
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徐谦如此大剌剌的说出来,很是教人生寒,早在这之前,徐谦早就放言,要收拾掉周昌,之所以如此,为的也是威慑,什么叫权利,权利就是指哪打哪,根本不必用阴谋,阴谋是弱势者用的,强权者靠的是碾压,唯有这样,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才会畏你怕你,对你千依百顺,无条件的遵从。
第五百三十二章:疯狂
周昌之所以去宁波,实在是杭州呆不下去,每每想到那一次去了诚意伯的府邸,却被徐谦撞见,他便心里发寒,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就怕这徐谦,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手。
若是其他巡抚,周昌身为御使巡按,当然不会怕他,可问题在于,这个徐谦不同,徐谦在京师里头的事他可耳闻已久,现在招惹到了他,自然是小心为好。
于是周昌决定出来避避风头,巡按的职责本来就是巡按本省各个府县,官职不高,权利却是不小,他之所以决定去宁波,也是因为宁波近来据说喧闹扬尘,想要来看看,能不能抓到一点把柄。
此次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微服,到了宁波,才发现这儿实在变化太大,上年他也曾巡按过宁波,宁波自从宁波之乱,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年来,变化实在太大,整个宁波,无论是府城、县城,再不见百姓闲散而居,反而人人脚步急促,街市更加热闹,到处可见商贾、掮客,城外更是灰尘漫天,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城中的人口也增加了许多,大明朝苛刻的户籍制度,到了武宗时期就已经几乎崩坏,进城不再如此严苛,可是周昌所见所闻,就仿佛这宁波府城的人口一下子增加了数倍。
对此,周昌心里恨恨,暗骂百姓不安生业,春耕时非但没有耕作,反而在城中闲荡,可见风气败坏。
下文给了本地知府衙门,随即,便有差役匆匆来报,道:“大人……大人……在衙门外头,有人闹事。”
闹事……
周昌一下子激动起来,就像是苍蝇闻到了臭蛋,他不怕有人闹事,就怕没人闹事,忙道:“这是为何?去,叫人去问问,让他们不要到知府衙门闹,有什么冤屈,尽管来找本官,本官为他们做主。”
差役立即去了,回报道:“说是征地的事,有个乡绅不忿,前些时日,有人向这位乡绅购地,本来作价是四十一亩水田,这乡绅便卖了,谁晓得,田契一交割,地价节节攀升,如今已涨到了七十两银子一亩,乡绅不忿,不肯发卖,走投无路之下来知府衙门状告,说是被那些商贾坑了。”
“原来是这个……”周昌顿时没了兴趣,这是白纸黑字的事,哦,地价低的时候你把低卖给了别人,等转了手,又觉得吃了亏,还要状告人家,这种家伙,理来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个差役毕竟是巡按大人的知心人,晓得巡按大人的心思,不由凑上前去道:“大人,此人告的乃是如意坊,还说这田是如意坊迫他卖得,状告之人姓沈,叫沈文,据说乃是吴中大家沈周之后,因其叔父在这儿曾做过官,所以举家搬来了宁波,购置了地产,谁知这一次吃了亏。”
“沈周……”这一下子,周昌彻底激动了。
沈周是谁?或许大多人并不清楚,可是在这个时代,在江南,甚至在京师,却很多人知道他,此人乃是弘治年最著名的书画家,他不应科举,专事诗文、书画,后世将他与文徵明、唐寅、仇英比作明四家。他的书画造诣可谓一绝,如今早已成了天下最知名的人物之一,但凡有他的画作出世,必定会引起轰动,人人争相抢购,便是现在京师的内阁、六部和翰林之中,亦是不乏有他的许多追捧者,以能够得到他的遗作为荣。
周昌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运气来了。
这个沈文若真是沈周的后人,那么只要他咬死了如意坊占了他的田,是强买强卖,那么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而如意坊和徐谦息息相关,那么是否可以说,徐谦为政浙江之后,利用如意坊四处欺负乡绅,圈占田地?不管这个案子最后能不能定案,也够这姓徐的吃一壶的,而这个案子捅出来之后,自己正好凭着这个功劳,借机调回京师去,至于浙江如何,与他何干?
周昌立即道:“快,立即去请这位沈世兄来见。”
沈文当真来了,确实是沈周之后,一番对谈,周昌如获至宝,立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他的地拿回来,并且立即表示,希望沈文能够和他回杭州。
回杭州当然是必要的,宁波毕竟是个小圈子的地方,在这里问这个案子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有杭州那种地方,才有发挥空间。
沈文与他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就随着这位周大人打道回府。
回到了杭州,据说抚台也回来了,是从绍兴回来,周昌心里有些遗憾,他早知徐谦去了绍兴,正打算把这个案子问的差不多了,等那徐谦回来时才好,现在姓徐的回来,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掣肘。
只是现在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周昌哪里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