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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松江、镇江、扬州、苏州、常州等府的知府往往偏向新政,可是应天等府,则是旗帜鲜明反对新政,更有一些府摇摆不定,纯粹就是墙头草,今日下令生员不得言新政,结果生员们闹一闹,他就缩了,第二日说不定又要摆出一副王学亦是圣人之学的意思出来,可是用不了几天,又觉得大大不妥,于是乎,又连忙下文去府学、县学狠狠痛斥几句生员不安分治经典。
这样的墙头草不必理会,而南直隶内部的思想混乱,却大大的破坏了浙江的新政,比如在凤阳、扬州、淮安等地,盛产棉花,这些都是浙江急需的纺织原料,可是因为那边官府管得紧,不许下头人种植,又不肯配合运输,甚至对前去购棉的商贾敲诈勒索,如此一来,许多纺织工坊主们,就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去订购原料。
整个南直隶,十四个大爷们还在相互攻讦,以至于松江知府特意送来书信,请他这位徐抚台,想想办法。
浙江的新政,已经渐渐有了成效,而福建还在观望,倒是这南直隶,却是一团乱麻,徐谦倒是希望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坐在漕船了一直默想了几天,随即他叫来了随来的家人徐进,徐进也是徐家的族人,只是从钱塘出来的迟,远不如徐福、徐勇几个混的好,徐谦看他实在没别的本事,索性就把他带到身边,毕竟自家人安排生活起居,也放心一些。
“去和漕船上的千户说,就说到了潮桥那儿,不必继续南下了,往西面的水道走。”
徐进惊讶的道:“不南下,怎么去南通州,是了,往西走莫非是去镇江、南京的方向,老爷不是去南通州,再换船入浙吗?”
徐谦微微一笑,道:“浙江自然要去,不过我虽是江浙人,却从未去过南京,突然想起来,南京恰好有个好友,这一次权且当作是恰巧路过,走亲访友吧。还有,你立即叫人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本抚台即将到浙江,欲拜访阳明先生。”
自从倭乱之后,王守仁得到了启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不得不重新出山,出任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虽然未必属于闲职,可是和京师的兵部尚书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王守仁现在的年纪,倒也不以为意,只不过王学和旧学争得不可开交,偏偏这位王学的创始者却是不发一言,每日只是闭门读书,就算是公干,也只是让幕友去交代,他是铁了心不认同王艮,继续专心琢磨他的王学,不打算发扬光大。
可是萤火虫毕竟是萤火虫,身为现在大明朝除了徐谦之外第二个最有争议性的人物,这位老兄显然是想做鸵鸟而不可得,现在,徐谦又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你跑不掉的。”徐谦呵呵一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心里默默道:“咱们这么多人,争着来给你抬轿子,事到如今,先生也该出来发挥发挥余热了,做人,不能太小气嘛。”
只是对徐谦的吩咐,徐进却是不懂,他更是不知道,徐谦的这个念头,会导致多少人哭,多少人笑,更不晓得,等到消息放出去,又有多少人要闹,多少人要跳。
他挠挠头,很是本份的点点头,道:“是。”
徐谦顿了一下,突然叫住他道:“是了,再放出消息,本官只是在南京驻留几日,地方官吏,不必迎接,一切从简。”
这是预防针,应天府还属于那应天府府尹的地盘,人家肯定不会迎接,也别指望着人家铺张,与其冷冷清清,还不如先放出消息去,倒是显得徐谦人格高尚,出入简朴,至于应天府那边如何应对,这就不是徐谦的事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梁藤坐掌户部,旋即便召集了属官,开始计算各省亏欠钱粮。
要计算,自然要从南直隶和福建开始,尤其是南直隶,只用了几天功夫,大致亏欠的官粮就有了数,总共是三十三万担,旋即,户部直接下文催粮,命快马直传南直隶。
南直隶各府收到了户部的公文,知府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没天理啊没天理,三十三万担,十四个府,一个府是两三万担,可是两三万担对一个省来说,或许九牛一毛,可是换做是府,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按户部的折银,这也是几万两银子,说实在,其实大家也没少占损耗的便宜,一个知府,心肠软的,随随便便也有一两千担,心黑一些的,三四千担也不是没有可能。
粮食到手之后,立即专手给粮商,雪花花的银子也就来了。
可问题就在于,知府贪墨之后,可不是自己吃独食,而是要孝敬上头的,朝廷这么多官员,哪个不要打点?自己的座师,逢年过节要不要让人挑着礼物送上去,还有户部、吏部那边的一些主事,要不要隔三差五送些东西?单单迎来往送,吃下去的这些官粮就几乎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己棺材本,就算是交上去,那也不够填补这个亏空啊。
而且,里头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就是清丈土地,这些银子知府、知县们倒是没有贪占,不过平时那些乡绅土豪,地方官们办个什么事,可没有少支使他们,现在要填补空缺,不但把自己的钱粮吐出来,还得把士绅们没有缴纳的粮税统统收上来,可即便如此,你还能把送出去的冰敬炭敬也要回来?
知府们傻眼了,再仔细一看公文,又都深吸一口冷气。接下来更坑爹,不缴清定额,朝廷就要收拾你,现在陛下很看重这件事,已经打算找几只鸡来杀一杀,这叫做杀鸡吓猴。
若是不缴,自己好端端的官身,岂不就成待宰的鸡了?
而且,据闻都察院各道巡按已经,还有厂卫的密探也已分赴各府,这分明是缴不出粮来,就弄死你的节奏。
一下子,整个南直隶的各路衙门都翻了天,处处都是一片哀嚎,官吏们聚在一起,不断的计算,结果越算越是悲剧。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自己治下虽然缴不清,可是其他各府难道就能缴齐?想到这里,大家才安心了一些,毕竟,法不责众嘛。
只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就算是法不责众,那朝廷肯定也要法办一些个不肯尽力的,谁落后谁倒霉,因此,无论如何,能弄来多少官粮,还得尽数凑出来,不求完成定额,至少,也不能落后于人,这便如被狮子追赶的人,你不需要能一日千里,但是你只要比别人跑得快就够了。
一场浩大的征粮运动终于拉开了帷幕,各府各县纷纷张榜,无非是告诉大家,官府要征粮了,旨在重新清丈土地,但凡有瞒报土地的富户都要进行土地清丈,追缴粮税。
公文是贴了出来,许多人还在观望,想看看官府如何个追缴法,那些影响力大的士绅倒也没什么担心,反正如何清缴,想来也清缴不到他们头上,毕竟,他们上头有人。
只是中小的地主们却担心了,这两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地租日降不说,人家是免税减税,自家却是高税,好不容易花了银子上下打点,总算瞒报了不少土地,免去了税赋,可现在,又要重新清丈,这就意味着,从前打点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实自从浙江新政,由于人力的紧缺,使得不少富户,已经到了崩溃破产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再加征税赋,地主都没有活路了。
结果府县的差役们如狼似虎的下了乡,大家才明白,官府这是要动真格的,看到一个个差役来到自家地里,开始丈量田地,这些人连忙前去交涉,平时那些官差见了他们,哪一个都得客气几分,只是现如今,却是没得商量。
官粮要追缴,总不能让大老爷们自己掏银子吧,至于那寥寥几无的几个大富户,显然是不敢去为难他们的。没辙,只好寻你们了。
这一下子,许多人不由手脚冰冷。
黑,够黑!
平时吃我们的拿我们的,修学要我们募捐,修堤也要我们参与,现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不让人活了。
其实还真有人活不下去了,浙江的地主们在地租压到了最低的情况下,依旧能勉强支持过去,就是因为减税和免税,可是在这里,一方面人力成本日渐高涨,另一方面粮税猛于虎,地主家的余粮,怕是真正要搜刮散尽。
怒火终于迸发出来,士绅们没有活路,有人痛骂徐谦多管闲事,也有人痛骂南直隶的老爷们既不效仿新政减免税赋,反而大加摊派。
学争又引发起来。
旧学的人骂新政,骂新政之后,人力的价钱高涨,骂浙江巡抚徐谦上书追缴官粮;而王学的人则是痛斥官府贪赃不法,要求实施新政,减免粮税。
乡下闹得不可开交,府里县里亦是不可开交。
只是各府各县的官吏们,压力却是不小,比如这位应天府府尹朱茂,就很是头痛。
他是山西人,本在京师担任大理寺推官,如今外放到这里,对江南这儿的王学的流行不免反感,便打起精神要整肃一下学务,他既然肯领头,其他各府本是不吭声的知府们亦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进。
只不过,这才没过多久,户部就下文了,应天府应追缴的官粮最多,足足四万七千担,朱府尹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他可是京师调来的官,之所以报的损耗多,因为京师里的关系也多,要到上头去打点,这都是必不可少。再加上南京乃是土豪聚集之地,不少豪族早在这里落叶生根,哪一个都不好招惹,他们要瞒报土地,你身为应天府尹,难道还能逼着他们乖乖缴纳粮税?
应天府和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的大乡绅,倒还可以碰一碰,权当是打老虎,可是这儿,没一个是可以招惹的,甚至有不少藩王的田庄都在这里,莫非你还敢藩王的不自在?
事到如今,朱茂已经没心思去管王学的事了,现在尽力的,就是征粮,要征粮,必须从这些中小户人家入手,小户报成中户,中户报成大户,总而言之,能拿多少算多少。
只是那些中小地主们看到你不去管大户,哪里肯就范,不免要发动乡民佃户抗争,官差在下头征粮,可谓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不得已,只得处置几个闹得凶的地主,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事态。
本来以为现在安生下来,事态显然可以平息,可是谁曾想,南京的学争又闹起来,王学和旧学都在起哄,都在跳脚痛骂,毕竟生员和读书人,甚至是许多官员,他们各自利益取向全然不同,乡下的事,其实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现在应天府的利益集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如家里种桑和种棉,自是支持新政,又或者在浙江有买卖的,也是支持新政,支持王学。至于那些种粮的,有人认为浙江减免粮税对自己有利,也是支持王学,当然,不少冥顽不化之辈,则是视王学为伪学,此时徐谦上书,又狠狠的打到了他们的痛脚,许多人处在破产的边缘,甚至已经有如意坊的人四处在收购土地,反正你这地主做不下去了,不如把地卖了吧,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本,卖地是不可能的,可是不卖,年年净亏,现在又要被官府重新丈量土地,这就更悲催了,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什么时候地主还考虑明年有没有饭吃的情况了,可是现在,应天府的许多中小地主,还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矛盾已经开始尖锐起来,想要平息是不成的,本来这位府尹只要有了学争,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可是现在,他却是无暇他顾,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而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彻底将学争推向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