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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翻脸,无非是因为他们还抱有一丝希望,这个希望就是杨廷和,假若杨廷和当真有什么不测,这些人绝望之下,只要有人挑唆,那便是干柴烈火。
杨廷和的所谓大胆,关键就在这里,因为他可以猜测,徐谦除掉益王,动杨慎,做出一副抄家的姿态,是让自己彻底的绝望,希望自己妥协,而绝不可能是鱼死网破。
他心里冷笑,似乎已经猜测出了这杀伐果断背后的勾当,因而才如此义正言辞,只要徐谦不敢对他动手,他岂不是想怎么破口大骂就如何破口大骂,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机会翻盘,他不信,徐谦有真正鱼死网破的勇气。
徐谦又是叹了口气,道;“忠奸二字,杨公何必要提,其实事到如今,你我都明白,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忠奸,今日要争得,是这大明朝谁来做皇帝……”
杨廷和冷笑:“谁来做皇帝,莫非不是中山王殿下?”
徐谦道;“到了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你支持益王入宫代政,益王会甘心代政吗?你自称熟读经史,这经史之中,可有代政者善始善终的先例,既然没有先例,那么我要问,益王肯束手就擒吗?他不肯束手就擒,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人,无论是下毒还是宫变,中山王殿下必死无疑。”
杨廷和默然,这一点他无从否认。
徐谦声音高昂几分:“所以说,你我之间,你我之间只是各为其主,你又何必,非要往自己脸上粉饰,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是了,我差点忘了,杨公素来是喜欢贴金的,所谓贴金,无非就是欺世盗名而已,你主政时期,夸口什么中兴,说什么擒奸党,与民休息,这些,统统都是可笑之极,奸党是江彬,江彬固然是坏,可是这朝中,莫非就只有一个江彬?朝中多少大臣,收受冰敬碳敬,人家送来孝敬,莫非是当真尊你敬你?哼,无非就是搜刮民脂民膏,而后与朝中诸公共享而已,所谓的与民休息,其实就是残民害民,地方上的摊派,一年比一年要多,地方的官吏,横行不法,而这十几年,有多少的土地被豪强侵吞,工部堂官王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从前家里的土地不过一百三十余亩,可是短短数年,便有良田万顷,这些土地,又是从哪里来的?”
杨廷和道:“自是节俭起家。”
徐谦笑了,一口涂抹直接吐在了杨廷和身上,道:“呸,节俭起家?节俭起家者,早就被逼的没有了活路,这世上,有的只是盘剥,有的只是敲骨剥皮,有的只是贪婪无度。”
“胡言乱语。”
徐谦又笑了,其实掌握舆论的读书人,最喜欢讲述就是所谓的田园美好,什么士绅向善,什么仁义礼信,这些都不过是欺骗。人自然会有好坏,士绅和地主也会有好坏,好地主勤劳持家,积攒银钱,购买土地,一辈子下来,能买地五百亩,而坏地主疯狂盘剥,欺男霸女,勾结官府,霸占良善人家的土地,又诱人聚赌,放出高利贷,最后再用各种手段,拿着驴打滚足以让人绝望的借条侵吞你的土地,他们一辈子,可以弄来的土地,绝对是好地主的十倍,你一辈子辛辛苦苦是五百亩,他一辈子就是五千亩,你是小地主,他就是大地主,大地主们有了资本,实力就更雄厚,遇到荒年,抵抗力更强,而小地主土地不多,偶尔还要行善,可是一旦遇到小小的家变,就可能沦为赤贫,最后倾家荡产。
坏地主侵吞一亩土地的成本,可能只需要三两银子,他们会和官吏勾结一起,使用各种手段,疯狂的劫掠土地。可是好地主想要购买一亩土地,花费却是二十两、三十两,坏地主的土地越来越多,更加贪婪无度,最后富甲天下,而好地主永远都只是中小地主,一旦遇到一点变故,就是破产。
这就是所谓劣币淘汰良币,在这个过程中,无数的土地被坏地主侵吞,坏地主们欲望无穷,而好地主逐渐破产,沦为贫户、佃户。
所以人有好坏之分,可是阶级没有好坏之分,就好像先秦之前的所谓奴隶主,无论他们再如何高尚,再如何饱读诗书,再如何是什么道德君子,可是奴隶主就是奴隶主,他们谈吐优雅的背后,是无数奴隶的血汗,他们知书达理,也改变不了他们吃人,而某些无耻文人,无论他们吹嘘的再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乡间所见的,并没有什么良善人家,有的只是一群土豪,一群劣绅,一群吃人血肉的野兽。
徐谦冷笑连连:“你说的那些节俭起家的良善士绅都做了什么?你当政这些年,两京十三省,有多少流民,有多少无地可耕,无粮可吃,无衣可穿的流荡百姓,又有多少人饿的不得卖儿卖女,就说浙江嘉兴府,那儿是不是鱼米之乡,可是数年之前,那儿只有周王陆杨四家士绅,他们的土地,占了府县土地的三成,而数十万百姓,有多少人食不果腹,有多少人半年的干饭半年的稀粥,又有多少人,不得不成为流民,四处流窜,最后饿死在路途上,这样的首善之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加不堪了,你所谓的主政,所谓的中兴,不过是一群所谓良善士绅的盛世,和寻常百姓何干,今日我和你费这些口舌,就是要告诉你,今日我在这里,你我之间没有忠奸,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你活,十万商贾就活不下去,百万的直浙百姓就活不下去。我活着,就要清除你们这些毒瘤,将你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徐谦的脸上,已是杀气重重,他冷笑:“你以为我不敢,以为不敢拿你如何,是不是因为,你认为,在你的背后,有这么多的士绅,有这么多读书人,我会害怕除掉你之后,会惹来天下不安吗?你错了,大错特错,天下动荡,也比这半死不活的好,到了如今,宁愿天下大乱,我也要让你们活不下去,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徐谦的目光,冷冷的看了殿中百官一眼:“我既然敢动益王,就没什么人不敢动。”
杨廷和气昏了,大笑:“好,好,拿就动吧。”他大喝一声:“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说,诸公,除贼!”
一声大吼,一些死硬的王党份子们也就不客气了,大明朝的官员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说动手就动手,一个个张牙舞爪,朝徐谦冲去。
杨廷和也不客气,反正退无可退,也没什么可说的,抄起手里的茶盏,就要往徐谦的头上砸。
王氏吓了一跳,她显然没有看过这样的阵仗,也不曾想到,这些大臣,居然个个像撒泼的市井无赖,几个太监吓得连忙到了王氏身边,有人搀她起来,道:“娘娘快走。”
“走?”方才还是吓得面如土色的王氏呆了一下。
走到哪里去,这里是慈宁宫,是王氏的地盘,她还能去哪里?
她也冷笑,冷笑之中,带着狰狞。
这个本来就不太好招惹的太皇太后,此时当真是怒了。
她甩开身边的太监,厉声喝道:“方才徐谦不是说了吗?都没有路走了,无路可走,还走个什么?”
第751…终章
第七百五十一章:尘埃落定
王氏说罢,大喝一声:“来人!”
王氏的坚决态度,倒是唬住了不少人,一队队早已预备好的校尉蜂拥而入。
徐谦躲过杨廷和砸来的茶盏,不客气的道:“将这些反贼,统统拿下!”
校尉们很不客气的动手了。
那些捋起了袖子的百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虽然他们未必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
可是一旦动了校尉,情势就很快的压住,数个校尉拿住了几个领头闹事之人,其中一个就是杨廷和。
杨廷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狼狈,此时羞愤难当,他何曾料到,自己也会成为阶下囚,杨廷和旋即大笑:“好,好,且看你如何收场!”
徐谦看了王氏一眼,王氏朝他点点头。
徐谦直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道:“现在就看看你如何收场吧,你密谋毒杀天子,可是确有其事?”
杨廷和镇定自若,道:“欲加之罪。”
徐谦笑了:“杨公,你已经老了,你做的那点事,再如何不露痕迹,可是终究,也不过是可笑的雕虫小技罢了。来人,将他押下去。”
慈宁宫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留下了王氏和徐谦。
王氏看了徐谦一眼:“杀了益王,拿住了杨公,可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徐谦道:“自是捉拿他们的党羽。”
“之后呢?”王氏道。
徐谦道:“娘娘想说的是?”
王氏嘘口气:“诛了杨廷和,天下大乱当如何?”
徐谦正色道:“先除了再说,先扫清了京师,再做其他打算。”
徐谦态度坚决,这是有前车之鉴可循的,宋时的新旧党之争,你方唱罢我登场,说白了,其实就是斗争还不够激烈,眼下这个时候,徐谦既然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王氏道:“可是天下乱了,又有什么好处?”
徐谦道:“天下不会乱!”
王氏诧异道:“是吗?徐卿当真有把握?”
徐谦道:“微臣有这个把握。”
听了徐谦的话,王氏呼了口气,淡淡道:“你放心去办事吧,哀家老了,哎,中山王要尽快登基,陛下的丧事,也不容有失。”
徐谦点点头:“微臣告退。”
王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近来宫里的事多,倒是耽误了红秀的婚事,这天女的婚事,耽误不得啊,是了,徐爱卿,你看,这公主下嫁给谁家才好。”
徐谦愣了一下,明白了什么,其实事到如今,大家已是一条线的蚂蚱了,有王氏就有徐谦,有徐谦王氏和中山王日子才能过的舒坦,现在不过是希望大家更加紧密而已。
徐谦老脸一红,原本想扭捏几下,不过旋即一想,这种事有什么好扭捏的,这玩意就好像通奸一样,都已经勾搭到了一起,再装糊涂,那就太没意思了,徐谦道:“娘娘,其实微臣觉得,下嫁给微臣,也是蛮好。”
王氏原本还想把这意思说出来,然后在劝说徐谦一下,徐谦少不得要客套几句,说什么微臣才疏学浅,微臣家有贤妻,不敢如何如何,不过这家伙倒也痛快,王氏不由哑然失笑:“嗯,去吧。”
所谓的去,其实就是干活去了。
这宫里头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办完,当然要加紧去办妥当才好。
在宫中一处偏殿里,衣冠散乱的杨廷和盘膝坐定,他闭着眼,根本不去看眼前的徐谦。
徐谦坐在他的对面,冷冷打量杨廷和,突然问:“正德驾崩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正德皇帝会突然驾崩,于情于理,许多事都说不通,你是当时的内阁首辅,千万不要跟我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杨廷和不理他。
徐谦又道:“张显一个术士,若是背后没有人支持,他断然不敢轻易对陛下下此毒手,他必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没有人支持,就算他能够成功,没有人怀疑是他毒杀了天子,可是他也必死无疑,除非,有人在陛下死后,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同时能够庇护他的安全,唯有这样,他才敢铤而走险。”
杨廷和张目,喝道:“徐谦,到了如今,多说无益。”
徐谦叹口气,道:“你说的对,多说无益,不知杨公,还有什么遗言吗?”
杨廷和冷笑:“你杀了老夫,天下必定大乱。”
徐谦笑了:“这却未必。”
杨廷和森然看他一眼,道:“是吗?那么老夫倒要拭目以待了。”
徐谦道:“只可惜杨公看不到那个时候了。”
徐谦压低声音,慢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