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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是在九月初举行,原本这是礼部应当做的事,可惜礼部那边一团糟,好在有先例可循,规章制度都摆在那里,倒也不至于仓促。
众人一道觐见了天子,改年为祐庆,祐庆皇帝是在太监的怀里登基的,自然不免要哇哇大哭几句抗议大臣们过于严肃,太监哄不住,徐谦只得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莫哭,马上就有奶吃了。”
祐庆皇帝依旧哭,徐谦没辙,大家也是哭笑不得。
黄锦只好站出来,道:“陛下操劳过度,已是乏了,大礼结束。”
祐庆天子确实操劳过度,尤其是吃奶的时候,所谓吃奶的劲都出来了,形容的就是这个。
大家无话可说,事实上在接受了祐庆天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更重要的是,许多人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也没兴趣去关注天子,内阁的位置还空着呢,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无数的奏疏已经递进了通政司,通政司呢,则是将这些奏疏直接封存,等十天之后再一起进行结算。
若说一开始,几个部堂和翰林学士想要入阁,只是因为野心,可是现在,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了,比如说陈新和丰熙二人,他们为此已经撕破了脸皮,就算自己入不了阁,也断然不能让对方入阁,因为对方一旦入阁,还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这是原则问题,人家入阁,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整合旧党,整合旧党就要立威,立威的主要目的就是收拾你。新党要收拾你,旧党也要收拾你,莫说入阁,便是自保都有问题。
还有那些被人当枪使的门生故吏,大家为了自己的恩师和靠山打生打死不可开交,该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了,比如殴打了自己上官大理寺卿的家伙,比如和县令斗嘴的主簿,比如暗中指使人在南昌府闹事的人,这些人敢这样做,是因为自己有靠山,可是靠山没入阁,那就完了。
所以矛盾到了这里,已经不再是利益的问题,而是原则的问题。
大典结束,大家就去看报纸,京师的报纸都是板砖乱飞,这个揭露陈新在任时如何如何,那个抨击某部尚书如何如何,其实报纸里头,显然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专门用来抹黑对手的,这些部堂和学士们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报纸,倒不是看自己指使别人骂对手的文章,而是要看又有谁来黑自己。
回到礼部的陈新气的哇哇乱叫,居然在求知报里,有文章言之凿凿的说自己和媳妇温氏私通,说自己扒灰,无耻下流。
陈新的脸都绿了,虽然报纸中只说了据陈家某主事透露,并无证据,可是陈新却知道这是谁干的,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案牍上,破口大骂:“姓丰的,老夫和你势不两立,老夫要私通,也是私通你媳妇!”
陈新暴走,完全没有大臣应有的气度,宰相肚子里虽然能撑船,可是如果是大福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来人,来人!”
一个堂官进来。
堂官是自己人。
陈新冷笑:“丰熙那混账不是有个儿子吗?他儿子在京师里头,是不是一向喜欢流连青楼?”
“听说过。”
陈新道:“告诉顺天府的胡明,让他找个妓户……你明白了吗?”
这堂官有些犹豫,道:“部堂大人,这……只怕不妥。”
陈新恨恨瞪他一眼:“没什么不妥,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妥,老夫就算不做这个部堂,也绝不让个姓丰的好过!”
……
京师里每天都有新鲜事,比如说昨天,有一群读书人在街上打群架,今天,丰大学士的儿子就因为嫖娼不给银子被顺天府拿了,各种狗血的一幕都在上演,那些平时庄重的大臣们,仿佛一下子都成了小孩子,甚至连小孩子都不如。
所谓全民娱乐,娱乐至死,就是这个道理。
徐谦在背后,除了偷着乐,也委实没有其他娱乐活动。
张子麟近几日的心情很不错,以前的时候,是别人隔三差五找他麻烦,可是如今呢,找麻烦的人没有了,除了整天看笑话,张子麟确实无所事事。
转眼十几天过去,廷议开始。
上百个大臣汇聚崇文殿,太皇太后亲自坐镇,连祐庆天子也已到了,只是天子显然对此并无兴趣,昏昏沉沉的打瞌睡。
大臣们纷纷做好,紧接着一箱箱封存的奏疏搬了来,有通政司的官员拿出一份份奏疏,随即念道:“浙江慈溪举人张翰,推举户部尚书徐谦,刑部尚书张子麟。”
边上有专门的人开始记录,不过为了公正,宫里出了一个太监,而外朝也请了一个都察院的官员在旁盯看。
一份份奏疏念出来,足足两个时辰,奏疏才念了一半,不过大家也不急,继续封存,到偏殿里吃了茶点。
上午的统计结果已经大致看出了一些趋势,徐谦推举的最多,已有五千七百次,其次便是张子麟,也有三千之多,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这第三乃是丰熙丰学士,竟也有两千多次。
陈新很惨,只有九百,另外几个尚书也好不到哪里去,多的一千,少的几百。
陈新的脸色很差,差的吓人,他不明白,丰熙这个家伙资历没自己强,出身也未必比得过自己,可是为什么,却如此遥遥领先。
好在下午还要继续,所以陈新还抱有最后一丝的期望,不动声色,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倒是那位丰学士满面红光,显得颇为高兴。
当然,最大的得益者是徐谦和张子麟,两个人是遥遥领先,几乎毫无悬念了。
用过了茶点,大家继续聚在了崇文殿,封存的奏疏打开,继续统计。
一直到了天黑时分,结果才出来。
徐谦一万三千次推举,当仁不让的成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而张子麟也有八千,入阁为次辅,丰熙在旧党之中遥遥领先,以七千多的优势也获得了入阁的资格。
通政司禀报之后,太皇太后王氏点了头,道:“诸公可有什么话说?”
这话是问大家,谁有什么疑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都没有动什么手脚,还能有什么话说,于是大家沉默。
王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拟旨意昭告天下、咸使闻之罢。”
第七百六十三章:众望所归
徐谦入阁大家能接受,张子麟入阁大家也能接受,可是丰熙入阁,旧党们却接受不了。
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呀?
许多人火冒三丈了,尤其是陈新,日子没法过了呀,前几天还找人收拾了他儿子,带到顺天府里命人痛殴一顿,丰熙为了这个,可是特意到礼部来和自己打嘴仗来着。
这就是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的区别,翰林学士清贵,可是尚书有实权,只要落下脸皮,照样收拾你。
可是现在,陈新预感自己要悲剧,因为学士还是那个学士,翰林变成了内阁,这里头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内阁学士有实权,将来整合了旧党,自己就是丰熙第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不科学啊。
怎么可能就是他丰熙。
其实许多人心里有这个疑问,论名声,丰熙只能算是一般,虽然很清贵,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南京,在京师也没待几天,论原籍,他是宣府人,宣府也没几个读书人,和陈新这种江西出身的人不能比,同乡的关系毕竟是很重要的,你是江西人,江西的举人多,公推的自然也就多。
总而言之,大家想不明白。
其实何止是陈新想不明白,便是丰熙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是自己了呢?
唯一明白的,怕只有徐谦了,丰熙能入阁,不是因为他出名,也不是因为他的原籍,更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最重要的是他的升迁轨迹。
似乎有人还不明白,这升迁轨迹,怎么就让他入阁了呢,当场的人,升迁的轨迹都不错啊,就比如陈新,他先是庶吉士,随即升任侍讲,再之后外放山东提学,升任云南巡抚,嘉靖登基,升任工部侍郎,最后才做了这礼部尚书。
这个轨迹,可谓完美,既是庶吉士,有翰林的清贵,又曾坐镇一方,更在部堂里有一把手和二把手的经验。
而丰熙呢,陈新在翰林的时候,他在翰林,陈新在山东的时候,他依旧还在翰林,陈新在云南的时候,他倒是挪了地方,去了南京任翰林学士,不过照样还是翰林。陈新任工部尚书,他这翰林学士还在,陈新任礼部尚书,他到了北京,衙门却没换,一如既往,还是翰林院。
丰熙这个人若说有什么人生写照的话,就两个字,翰林。在翰林呆了三十多年,从庶吉士一直混到大学士,修过书、编过史,给皇帝讲过学,也在内阁待过诏,这样的资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清贵,什么叫清贵,就是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一个一辈子从没有做过正经事的官,偶尔也就是写一写文章,痛斥一下朝廷的国策,再或者花团锦簇的写几篇八股文,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这种人虽然没啥用处,不过名声却好。
反观陈新就不同了,陈新在山东任提学的时候,主持过考试,考试这东西就是如此,你让一部分人满意,同样也会让一部分人觉得你瞎了眼。他在云南安置过土人,这就更让人忌讳了,因为不管你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治理,总会有人受益,也会有人吃亏,于是吃亏的痛骂,受益之人呢,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说白了,就是你做的事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做的事越实在,骂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
陈新在礼部,还清查过一些暗中从商的举人,这就更加遭人记恨,于是乎,陈大人注定要悲剧。
丰熙不同,丰熙没有政绩,他的笔和他的嘴巴就是他的政绩,每一次像陈新这种人做错了一丁点事,他立即跳出来痛骂,大家一听,痛快,爽啊,丰学士果然不愧是忧国忧民,一番话针砭时弊,形象自然而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无比的高大。
所以但凡是公推或选举,出来打擂台的绝不会推出任何曾经任过实职的人,一个大夫,都比一个政务官员要好得多,假若是个靠耍嘴皮的律师清流之类,那更是再好不过,便是一头猪,显然都比陈新这样的人适合。至少猪不会得罪人,做过事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咬牙切齿。
面对这个结果,虽然许多人心里不接受,可是却也不能不默认,一方面,新党接受这个结果,另一方面,旧党内部虽然有不少人觉得不公,可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得益,就比丰熙,这些人,当然也不愿意推翻这个结果。
再加上宫里早就颁布了旨意,大家也都承认,自然谁都无话可说。
旧党的大臣们顿时感觉到要悲剧了,一方面,丰熙上台,上台的人不是自己,另一方面,新党一面倒的获得了胜利,实在让人揪心。只是现在他们想要一起跳出来和新党反目,只怕也不成了。因为你跳了出来,别人未必愿意跳出来,你跳了出来,人家未必会给你叫好,说不准背后还要踹上一脚、捅上一刀。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旧党已经彻底的分裂,一盘散沙,不可能做到一呼百应了。
众人谢恩,徐谦早料到这个结局,倒也没什么惊喜,不过首辅大学士,对他确实是一件喜事,待太皇太后走了,便有许多人纷纷围拢上来道贺,几个旧党大臣似乎也在犹豫,最后那陈新跺跺脚,也挤上前来,拱手道:“恭贺徐部堂,不,现在应当叫徐学士了,徐学士未来主持内阁,但愿能万象更新,匡扶天下。”
徐谦朝他微笑点头。
反倒是丰熙那边,竟是很冷清,不得不说,他是旧党中唯一的胜利者,可是现在,似乎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