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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朝他微笑点头。
反倒是丰熙那边,竟是很冷清,不得不说,他是旧党中唯一的胜利者,可是现在,似乎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从前因为公推时而割开的裂缝,想要重归旧好,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家和徐谦,不过是政见之争,而你和大家却是私怨,虽然大家高喊公私分明,可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众人散去,出宫的时候,后头有人喊:“徐学士留步。”大家没有喊徐谦为徐公,实在是徐谦太过年轻。
叫他的乃是陈新,这时许多人都在场,陈新也不避讳,直接上前,笑吟吟的道:“徐学士如今宰辅天下,这样的大喜事,不请酒吗?到时候可要记得算上老夫一份。”
徐谦苦笑:“太张扬了,这就免了吧,不过假若当真大宴宾客,自然少不得要请陈部堂莅临。”
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开头,陈新不肯走,笑哈哈的道:“哎……从前老夫和你多有误会,这几日的事想来徐学士也是知晓,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风云变幻啊。是了,近来老夫也读了一些王学的书,了解了一些直浙新政的事,颇有些兴趣,只是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不免要向徐部堂请教。”
徐谦笑了:“指教谈不上,陈部堂若是有兴致,到时我送几本书给你看看吧。”他顿了一下,觉得话有点说的不太明白,人家已经够明白了,分明是想投靠新党。其实这也不怪陈新,到时候丰熙肯定要排斥陈新,而新党对陈新也没有好印象,在这种情况之下,陈新迟早有垮台的可能,支持旧党,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易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徐谦又加了一句:“其实陈部堂按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更好,不必有什么担心,陈部堂在礼部办过不少实事。”
说完了,徐谦钻进了轿子。
可是最后一句话却令人深思,大意是说,你既然是旧党,就做你的旧党好了,何必要换皮呢,而且你不必担心,你这礼部尚书,我会担保的。
陈新愣在原地,琢磨了很久,最后他大彻大悟,自己没什么可担心了,旧党还是旧党,那又如何,只要徐谦担保,自己还怕一个丰熙?
想明白这些,他二话不说,回到礼部。
又沉思片刻,吩咐一个心腹道:“丰学士的儿子近来如何了?”
“上次受了教训,再不敢出门了?”
陈新冷笑:“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等着瞧吧,他还是要出来,叫人盯着他,哼哼,到时候,再让他好看。”
“可是……”这堂官犹豫道:“可是听说丰学士已经入阁……”
陈新淡淡道:“王子犯法,尚且和庶民罪同,纵是内阁学士之子违法乱纪,我大明朝,难道就没有一个强项令吗?不要怕,该怎样还怎样,你等着瞧,咱们大明朝,有的是乐子看,他丰熙除了写文章,就不会一点别的,现在他入了阁,且看他如何主政,到时候有的是毛病,咱们盯死了,一有错漏,就使劲的骂,什么狗屁内阁学士,就他,也配吗?”
堂官冷汗淋漓,却是连忙点头:“是,是。”
目送走这堂官,陈新笑了,初一十五,将来还不知道谁做东呢。
第七百六十四章:满门皆富贵
佑庆七年。
这八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徐谦连娶二女,徐家又多了两个女主人。当政八年,新政已是逐渐铺开,虽然旧党阻力仍在,可是大势所趋,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朝中的风气却还是如故,徐谦不打算整肃,也没功夫整肃,新政推行之后,新党崛起,所占的读书人已占了天下一半,便是旧党,也不再复从前的保守,毕竟时代在变,尤其是佑庆二年开始了赎买土地之后,许多士绅虽然不情愿,可是最终还是抛弃了土地,逐渐去接受了新的事物。旧党的基础岌岌可危,不得不求新求变。
内阁大臣丰熙一直以来,对徐谦的施政都有抵触,只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阁臣,官大一级压死人,两座新党的大山压着他,令他透不过气,更别提说新党对他冷漠倒也罢了,便是旧党的几个部堂,也是时常给他下扳子。各种嘲笑纷沓而至,丰熙自己也不太争气,但凡是他拟出来的票拟,总是被人用各种理由封驳回来,有一次河南大旱,这位丰大人为了一展自己的才华,居然批了个‘此乃失德之故,当地官吏,当下文罪己’。
这票拟出来,真真没把人吓死,其实有了灾情,大家在自身上找找毛病也没什么,但凡有灾害,清流们跳出来大骂几句,说是肯定有失德之处,应当引以为戒,有时候灾情严重,甚至连天子都不免要下诏罪己,这倒是没有错。
可谓这位丰学士坏就坏在他忘了清流和政务官员的区别,你清流可以空谈,可以琢磨着是不是哪里有失德之处,可是你现在是内阁大臣了,人家上书,是让你内阁学士来解决问题的,可不是让你来找问题出自哪里的,若是无论遇到什么天灾,内阁大臣都拟个票,说是要罪己,说是失德,那还要内阁大臣做什么,还不如请几个道德先生来,专门来给大家教化一下什么是德行好了,有了德行,仿佛就不会有灾害一般。
户部给事中当然二话不说把奏疏封驳回来,偏偏这位丰学士觉得这是盘踞在户部的无耻新党借机给自己难看,决定要好好整治自己一番,这时候,自然不肯退让,既然你们封驳,那就召开廷议,倒要看看,道理站在谁这一边。
等到廷议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用神经病的眼神看丰学士,身为丰学士同党的陈新陈部堂很不客气,直接就冒出来了一句:“国朝百年,凡遇灾难,未尝有内阁如此票拟。”
丰熙梗着脖子争辩:“难道国朝不是以德治天下吗?”
于是乎,大家傻眼了,你还真不能和这样的人较真,这个人的世界观里,多半是非黑即白,多半只认死理。
徐谦倒是痛快,直接道:“丰学士吃药了吗?”
丰熙道:“徐学士莫非也知道老夫近来身体不适?”
徐谦道:“多吃药,不要停!”紧接着解散了廷议,至于廷议的记录,徐谦都不好意思让宫中存档,私下命人删节了一些原话,对这记录之人道:“给朝廷留点体面吧。”
丰熙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大家都针对于他,然后他发现,针对他的何止是朝中诸公,第二日的报纸标题是‘丰学士脑疾、徐学士关怀备至’。
丰熙气的哆嗦,差点没把报纸吃下去。
丰学士这一下子当真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
接下来的几年,丰学士便在这枪林弹雨中度过,新党骂他,旧党骂他,新党笑他蠢货,旧党恨他碌碌无为,放任新党推行新政,你就算不给力,也不要闹笑话,不要让旧党蒙羞。
丰学士一看不对劲,耗了几年,觉得没脸呆下去,索性愿乞骸骨,请宫中准允告老还乡,可是宫里却没有答应,却是出面安抚他,说他乃是柱国之臣,万不可起这样的念头,现在天子年幼,缺不得丰学士。
便是徐谦,也是死死的拉着丰熙不肯让他走,这么好的挡箭牌,放走了实在可惜,旧党对新党的怒火,对新政推行的不满,几乎都宣泄到了这位丰学士头上,这厮若是走了,大家掉转枪口,肯定要冲着自己来的。
在旧党眼里,徐谦可恨,张子麟可恨,可是丰熙却是最可恨,这就是为何同党中出了败类,首要的任务就是先除败类而绝不对外的原因,因为这种人对旧党的危害更大。
八年过去,新政已有小成,海路安抚使司的上传遮天蔽日,游弋四海。一座座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头,在福建,在岭南,在浙江,在山东,各省卫所逐渐编练新军,浩浩荡荡的大潮,在内阁主持之下已是无可抵挡。
佑庆七年即将结束,旧党摩拳擦掌,八年之期就要到了,许多人觊觎内阁已久,新旧党的党争此时在新一次公推的酝酿下,已到了高潮。
只是八年前的旧党和现在的旧党早已不同,八年前旧党占了天下七成,而如今,已是五五开,旧党固然想要内部整合,重新再战,对徐谦来说,也早已不足为虑。
紫禁城。
佑庆天子稚气未脱,兴匆匆的穿着一身小一号的皇家校尉铠甲,召见了徐谦。
佑庆天子很个男子汉了,至少表面上,他一直都在模仿徐谦神情,比如徐谦皱眉的时候鼻子会微皱,比如严肃时会下意识的托一托下巴。
佑庆天子召见徐谦,并非是他的本心,而是刘太后暗中吩咐的。
“陛下,徐学士第三个儿子已经诞生了,没有徐学士,你我孤儿寡母,早给人害死,陛下能有今日,多赖徐学士尽心竭力。”
“母后,你已和朕说过三百遍了。”
“母后和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徐学士第三个儿子既然已经生了,陛下得施以恩惠,又该封爵了,不如依循徐恒道和徐恒正的先例,立即下旨,封为公爵,况且这个儿子,还是太康公主所诞,宫中更不能薄待。”
“好。”佑庆天子一口答应。
刘太后又道:“别的公爵无封地,可是徐恒道和徐恒正都有封地,一个是在台湾府,一个呢,是在新开拓的新直浙,近来倭国请求内附,不如这个,封地便在倭国吧。”
佑庆天子哪里知道这是刘太后的政治手腕,用一些不太实际的土地,敕封徐家,台湾府本就是海路安抚使司收回大陆,所谓新直浙,更是远在千里,位于爪哇国下方,一片新大陆,至今这大陆到底有多大,也无人知晓,只是有不少商贾在那里建设了港口,不少人前去开荒。这些对大明朝来说,尽都是可有可无,敕封徐谦,一方面是拉拢,另一方面却是借花献佛。
“知道了,知道了。”佑庆天子得了刘太后的指使,召来徐谦,将刘太后的主意统统宣布,如小大人一样,道:“徐爱卿,倭国在哪里?”
徐谦傻眼,你敕封倭国给我儿子,你现在问我倭国在哪里?
徐谦只得道:“倭国在朝鲜之下。”
佑庆天子道:“朕听说过朝鲜,可是也不知朝鲜在哪里?”
徐谦语塞:“距离辽东不远。”
佑庆天子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却还是似懂非懂。
徐谦道:“陛下再过两年,便可入皇家学堂锻炼,到时,自要熟读海图图志,大明万里江山,陛下也定能看明白。”
佑庆天子眼睛一亮:“皇家学堂里能坐大船吗?朕要坐大船。”
徐谦道:“今年年底,正是太皇太后寿诞,海路安抚使司将聚三百舰队于天津,恭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到时候,陛下可以去看看。”
佑庆叹口气:“还要等到年底。徐卿……”他看左右无人,又改了口:“徐叔叔,朕总是问宫里的人,朕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宫里的人都语焉不详,便是皇祖母,也不作声,大家都说,你和父皇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你和朕讲讲吧。”
小皇帝想爹了。
徐谦不疾不徐的坐下,有太监给他斟茶,润了润喉咙,徐谦郑重其事的道:“先帝是个好皇帝,先帝在的时候,文成武德,开新政,东征倭国,北扫大漠……”
佑庆天子嘘口气:“我要做父皇那样的好皇帝。”
徐谦点点头:“陛下会比先帝做的更好。”心里捏一把汗。
佑庆目视远方:“嗯,朕会比先帝做的更好。”
……
佑庆二十三年。
寒冬腊月里,徐家老小已从京师启程,前往台湾府过冬。
长子诚国公徐恒道率船队来迎,徐恒道已经大了,眉宇之间有徐谦的影子,颇为俊朗,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