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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每天都坚持常朝,特别是前一阵子朔风如刀,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宫殿空旷风大,御门听政也是件极为辛苦的事,但朱祁镇坚持下来,甘之如饴,并没有不满的表示,甚至偶感风寒,也是坚持如往,就是因为皇位回来的不容易,天顺之佳名皇帝不敢报以厚望,只是指望自己勤政爱民,以顺天意罢了。
当然,勤政之余,对勋戚和群臣的严格防范和严厉的处置,在皇帝看来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嗯,他还算勤谨。”在准备退朝的时候,皇帝看着张佳木,暗道:“徐有贞这厮,说的也未必全是实话,他性子浮燥,我该再多问些人。”
“皇上,臣还有事要奏。”张佳木道:“不过臣请密奏。”
“哦?”皇帝诧异,但还是立刻挥手叫众人告退,等身边只有几个亲近内侍,而且背过身不敢去听的时候,皇帝才又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臣昨日应会昌侯所邀,商议京营一事。”张佳木神色安然,把昨天的事娓娓道来,皇帝面无表情的听着,待他说完,才又用平淡的声音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皇上,他们都是勋臣。”张佳木从容道:“其实地位是在臣之上的。臣以为,召臣去说此事,只是因为皇帝信重,所以臣私心忖度,不能怙恩欺上,凡事都得以皇上为先。”
这话就近于谄媚了!张佳木虽然是近臣,与普通的文臣武官不同,但也很少说这种话,但今天这种事情,说来就很应景,皇帝听的心中当真感动,虽然脸上仍是一无表情,口吻却是柔和的多,他道:“你说,你说!”
“臣觉得,事权不可操于一人之手。勋臣会昌侯等人言,回复十团营,臣亦可领一营,但臣以为,臣已经领锦衣卫,并任幼军提督,幼军虽不能和京营比,亦是营兵一制,臣再伸手,就算臣无异志,开此先例,亦非臣之福,朝廷也会多事。所以,臣想来想去,就算是复十团营有利,但勋臣掌兵难制,恐兵权入私门,皇上还是不允他们的好!”
第252章 臣不密
张佳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除了亲信勋臣和太监外,早朝的大臣早就闪的不知道踪影在哪里。
现在他在密奏,四周寂寂无声,只有张佳木坚定而从容的声音响在皇帝耳朵边上。
“臣以为,团营制度和三大营制没有什么区别,唯所要者就是选将得人,其次,便是法度。三大营的法度又岂是坏的?营制改一百次,法度崩坏,选将不得人,还是不成。”
张佳木所说的,也是明军京营制度最大的症结。开国之初,就是用卫所制,兵、小旗、总旗、百户,一路到都指挥,责任明确,国初营制森严,法度井然,所以京营拉出去就能打,把极盛的瓦刺和鞑靼打的闻风丧胆,永乐年间和宣德年间的六次北征。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盛大的武装游行,对手根本不敢接仗了!
到了正统,永乐年间的遗泽荡然无存,法度废驰,土木之变又是一大重击,多少名臣宿将死于斯役,营制败坏则也就势不可免了。
三大营也好,后来的十团营,十二团营,东西两官厅,嘉靖年间再复三大营,曲线高高低低,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京营从五十万人以上到三十万人,再到十几万人,到崇祯年间的两三万人,甚至后金第一次破口到京师城下时,崇祯连流氓混混都派到城头去了。
国家没劲,没有法度,则一切休提。
这是张佳木的见解,不过,以朱祁镇的见识,只是听到他的选将得人这四个字。这种类儒家的见解比较容易被皇帝欣赏,至于所谓法度的话,皇帝就自动过滤了。
从儒法黄老并重的汉家,再到酷烈之风犹存的盛唐,然后就是儒家占了绝对优势的大宋。到了明朝,一切学说都让位给儒家不说,而且基本上就是理学家的天下了。在儒家学说里,首要说是人治而不是法纪,选用得人,则恶法亦为善法,选用不得人,则善法亦成恶法。
在某种前提下,这种说法也是对的。
不过朱祁镇并没有把心思放在研究张佳木的话上,营制败坏,占役公行,这些皇帝岂能无知?但现在边军已经取代京营,皇帝也没有再玩一次亲征的想法了,京营能够震慑不法,保持人数和兵器的数量,并且国政不出毛病,没有人想暗中造反,那么蒙古人的威胁有边军去对付,就算突入京城之下,几十万拉到城墙上,鞑子也进不来。所以,管它的!
“嗯。”皇帝用一惯的信任张佳木的语气总结道:“任将得人,锦衣卫官也要侦刺不法,这样,不法敛形,所用自然就得人了。”
“是。”张佳木答说道:“臣当然不会懈怠!”
“唔,那就是这样了。既然他们没有奏报,也不必驳了,都是亲臣和勋臣,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其实孙继宗等人的做法和想法,皇帝估计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争权夺利,底下的大臣勋戚们分成各派,其实是分而统御之的好办法。皇帝是不可能给谁拉圆场,甚至巴不得底下咬成一团,大家都请他来调停做主,这样才不会有人打他屁股底下这张椅子的主意,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事情说的差不多了,皇帝想了想,道:“速速派人去把那个穿黄衣的知州擒住,不必拿来京师,就地处死吧。”
如果到京师,当然是刑部的事,既然是非刑杀人,中旨处死,锦衣卫干这差事也很合适,张佳木答应下来,却不呼万岁而告退,只是皱眉道:“皇上。臣还有话说。”
“说!”皇帝心情很好,他对张佳木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从家世,夺门之功,到一直以来的表现,当然,这两天彭城伯夫人和他说的事,也有一种微妙的感情因素在里头。若是张佳木刚刚提到的话是另外一面,现在他的心情是怎样,恐怕连自己也不会知道了。
瞟了皇帝一眼,张佳木知道今天大获成功,最少又在皇帝这里得了一分。
他没有显露出一点得意的情绪来,也没有特别的措词,就象是和皇帝在闲聊一样,慢慢说道:“臣想告诉皇上,阁臣徐有贞虽精明干练,忠勤爱君,但也有极大的毛病。”
徐有贞和张佳木不和几乎连京师的三岁小儿都知道,皇帝不知道才是活见鬼。听到张佳木这么说,朱祁镇很宽容的笑笑,年轻人沉不住气,想趁热打铁,他想了想。觉得可以做些表示,因点头道:“没错,徐某是太热中了一些。”
“热中不是坏事,如果人人都以耿介自诩,皇上身边谁来效力?”张佳木直接就驳回了皇上的话,虽然无礼,话倒是没错,所以皇帝轻轻点头,听着张佳木继续说下去:“阁臣徐有贞不仅是热中,实在是有些逾制。宫廷群参,则事无可保密。而独奏之时,阁臣把皇上的话拿出来随便乱说,岂是应当之事?”
“啊?”朱祁镇这下可当真震惊了,他对徐有贞印象不是很好,不过总得给石亨一个面子,现在正是朝局微妙平衡的时候,皇帝不打算彻底偏向某一方。当然,在私底下,他自己独处的时候思忖朝局时,如石亨这般人物,也委实叫他放心不下,但好歹现在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所以徐有贞也就留了下来,毕竟这个文臣是石亨的谋主和亲密盟友。但如果徐有贞把他的话往外说就是两回事了,事机不密也还罢了,无大臣体,藐视皇帝,这才是重点。
“皇上曾经说过,岳正是老夫子,只适合当一县教谕。”
“这话朕和好几个人说过。”
“是啊,但皇上表示过不久就把岳正贬斥,这话就和徐某一个人说过吧?”
“该死!”
“今早徐某还和皇上说臣招揽勋臣,意图提督京营,还提醒皇上,要小心尾大不掉。”
“真是该死!”
“徐某还和人说,皇上对太子颇有微词,皇上,这种话他也敢往外说,当然就真是真正的该死了。臣不知道皇上如何想,天位早定,为何要与徐某说太子柔懦失教这样的话?”
这一下朱祁镇不仅痛恨,反而更有点狼狈了。
他好几个儿子,朱见深虽然是名义上的嫡长子,但父子之间的感情不算深厚。相反,现在的几个皇子年幼,情形又和以前不大相同,年幼的皇子承欢膝下。得到的父爱自然与皇太子不同。
况且,皇太子几经废立风波,历练的老成,换种说法,就是太阴沉了一些。十来岁的小孩弄的和几十岁的老人一样,父子相见,又想起废立和困于南宫的尴尬事,如果不是皇太子算是钱皇后所出,其母周妃也很得宠信,恐怕在宫中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不必说已经有幼军和开詹事府的话,大明君权至上,已经有废后的事,换一个太子,又岂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每天都有别有用心的人在皇帝面前嘀嘀咕咕,太子城府太深,太子幼而失学,太子好象不够仁孝,皇帝是不能有好恶的,父子之间的情形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就是一种格外可利用的契机。
现在太子的储位是应得的,谁也不能说的拥立之功。可是如果东宫换了一个人,那么谁倡议的则自然就是有天大功劳。张佳木和曹吉祥的夺门之功就是拥立,现在的境遇谁不眼红,谁又不愿给自己也加一个拥立之功?
徐有贞自然是迎合大军中的一员,这些文臣,察颜观色的本领已经是炉火纯青,皇帝刚提了一句太子的不是,则徐有贞自然跟上,句句奉迎,惹动皇帝说了好一会太子的不是。当然,都是欲加之辞,没有什么靠的住的说法。
当时皇帝当然严重警告,叫徐有贞不必往外头去说,但现在这种情形,自然是徐有贞不仅去外头说了,还用的是高音喇叭。
“这厮。”朱祁镇气的浑身发抖,他说皇太子与其说是真有什么不满,倒不如说是种情绪上的发泄,说过就算,换太子的事倒是真没想过,这会儿张佳木以兼任东宫僚属的身份质问,还真的是叫他无言可答。“这厮,这厮怕是活腻味了吧!”
“皇上也不能听臣的一面之词,可以多打听一下。”
“对了,我问问蒋安。”
蒋安原本就在一边伺候,此时当然一召就至。听到朱祁镇的问话,蒋安故意想了一下,这才答道:“回皇爷,徐某人嘴有点不牢,怕是真的。刚说的这些,奴婢也隐约听过一些。”
“混账行子!”皇帝对家奴是不必客气的,朱祁镇气的面色铁青,上前狠狠踢了蒋安一脚,怒道:“为什么不早说?”
“奴婢以为他是大臣,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然是揣摩的圣意,这种事,也不是东厂该管,奴婢该死!”
蒋安说罢,俯身连连叩首不迭。
“你,你带人去抄他的家,将他下狱!”朱祁镇已经气的头晕,东厂和锦衣卫指实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再问了。
“皇上不再问问别人了?”张佳木倒是很谨慎,问道:“毕竟他是阁臣!”
“不问了!”朱祁镇咆哮道:“抓他下狱,严刑拷打!”
第253章 急递
天顺元年四月十一。深夜。
京师正阳门两侧是通政司和各省在京师的驿传差馆,各地来的驿传折差,专门的信使送到京城的奏折,在进入通政司前就先分门别类,有的直接送部,不需经通政司,有的是大佬的私信,直接入私邸,也有的是各省折差送来的奏折,分门别类之后,统一送往通政司归档,然后由通政司决定是上呈还是驳回不递。
通政司在清朝成为闲曹,无事可做。因为奏折直达御前,通政司总理天下奏折的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