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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在一个正常的年代,在君王掌握实权,控制军队,并且威望不低,政治运作正常,国家肌体虽然在溃败腐烂之中,但仍然保有相当的活力,最少,在百多年后,大明才开始走向彻底的灭亡。
在这个时候,说大明就要亡国,恐怕最绝望最悲观者也不能同意这个论调。
就算是徐穆尘所说的三大患,其实也只是由盛转衰的关键,是由强变弱的节点,只是一个正常人患病的开始,而不是灭亡的谢幕终场。
在这种时候,先是有夺门之变,时隔不到两年,又有一场更激烈,更残酷的曹石之乱,究其根底,为什么在大明京师之中接连发生两起足以动摇国本的内乱?
只能说,是开国之初勋戚武官的力量还很强,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私底下的实力,都远较后来要强大的多。
一个公爵,在府邸内可以蓄养几百人的家将护卫,可以正式调动营兵看门护院,可以任命亲信为各级武官,明面是朝廷的武官,实际上只是勋戚家护翼下的打手罢了。
私底下,可以在京营里经营势力,培养实力,缓急之时,便可以调度使用。
不论是英国公府,或是石亨,曹吉祥,又或是刘用诚,太平侯府,会昌侯府,阳武侯府,都有相当数量的家将,一声吆喝,便可以执甲激斗,他们只听家主的命令,而不用理会别人,就算是执天子令旗而至,这些人也不会理会的。
只有在后来文官势涨而武官郧戚势消,京师之中禁止权贵勋戚蓄养家丁护卫之后,后来的近二百年中,才没有类似的事件再发生。
当然,这样一弄,武将勋臣地位越来越低,特别是武将,不再以勋臣任总兵官,总兵上任时,需到兵部跪拜堂官接印,尊严全无,一品总兵官权责还不比上一个四品巡抚或是兵备道,文视武如奴,武视文如仇,制度荡然,军纪也荡然,到明末时,卫所崩坏,边军崩坏,真能打一打的,也就只有将领自己的私兵和苍头家丁了。
……
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宫门闭锁之时。
大明宫禁没有后来那么严格,还有记录,晚上皇帝召见大臣,进宫看戏,饮酒。
不过平常时候,一样也要闭上宫门,查明灯火,严防走水,负责的当然是太监。禁中二十四司局,各有职司。
这等小事,当然不必由司礼监太监来管。
就好象京城治安,不会交给大明内阁来负责一样的道理。内阁最多督促管理,具体事物是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顺天府这几个衙门的事,如果内阁大学士前往街头督促管理治安,只能叫人觉得他是脑壳坏掉了。
曹吉祥现在就是扮演着这个脑壳坏掉的角色。
这一次他留在宫里没有出去,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在宫中有着除了皇帝之外独一无二的权威。
哪怕就是刘用诚这个实权大太监见了他,也得主动躬一躬身,先打招呼问好。
这就是宫里的规矩,谁到了这个位子之上,谁就得有这一份威严。
今儿偏生这位宫里头皇帝第一他第二的人物跑来检查关防,督促人关闭宫门,提调禁军,暮色之中,不觉有不少人都觉得,恐怕曹公公是闲的发慌,故意找点事做了。
当然,提调之时,曹吉祥也把原本的班次给搅乱了,该着守门的,叫回家去,该值夜的,叫明儿再来,该休息的,却也被他叫来了不少。
如果是有心人的话,可以看的出来,曹大官提调的人有学问在,自己人多半留下来值夜,并且负责某处宫门或皇城的城门。
外人就打发走,或是调到一些不相关的地方。
这么搅了一气,在长安左门却是碰了钉子。
“大官,长安左门今天的守门官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庄某人,咱们叫他回去换班,他不肯。”
“什么?”曹吉祥的嗓音又尖又锐,倒是十足是个太监的嗓门。他已经年过半百,头发也有不少地方花白了,但长期处于上位,哪怕就是太监也有一种迫人的威严,这么一喝,底下跪着回事的小宦官身上猛一哆嗦,吓的差点儿趴在地上。
“蝼蚁一般小官儿。”一个戴着烟敦帽,手持铜拂尘,身着曳撒的太监一样尖着嗓门道:“大官莫急,待俺去驱散他。”
“不必了”曹吉祥想起来什么似的,冷笑着道:“且容他得意一时吧,不必管他”
“大官”底下的太监们简直是痛心疾首,大官这是怎么了,一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就让,这么着下去,谁还把司礼监看在眼里?
“不必多说了。”曹吉祥的脸上泛起笑意,只是这笑容份外的狰狞诡异,他向着左右缓缓盯视,四周足有过百人,都是他的心腹部下,有司礼的,也有东厂的,也有各监司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足能使唤得用人的中层以上的宦官,除了京营之中的势力,他在宫中的全部筹码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了。
看着众人,他狞笑一声,慢慢道:“大事在即,没空和一个一只胳膊的废人计较。再说,石公爷点名说了,此人不杀,他要亲手再砍他一只膀子,再放到街面上去,叫他去讨饭去,倒是要看看,一只手也没了,他是不是还有今儿的风骨”
庄小六被石亨断了一臂的事,人近皆知。而此人在宫中任职后,以风骨梗直闻名,几次三番的找到石亨等人的毛病加以弹劾,换了一般的人,知道庄小六朴实尚直的脾气,一笑罢了。而石亨却记恨在心,以为对方是一臂之仇,故意报复。
今次既然要起事,张佳木一被铲除,庄小六这样的官员,自然也就是蝼蚁一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石公还真是妙人。”
“这个法子妙,说真格的,咱家看那小子就不顺眼。皇上也怪了,偏就信他,长安左右门,左顺门,都交给他。按说,这是府军和旗手卫的差事。”
“皇上昏庸呗”
“嗯,那就换”
“一切听大官的”
“瞧着吧。”暮色之中,有人轻笑道:“大事将定矣,吾等就等着弹冠相庆吧”
第424章 变故再起
在曹吉祥身边的全是亲信心腹,起事自然也不会瞒骗他们,此时议论纷纷,大逆之语浑不当回事的吐出口来。
曹吉祥在一边听着,先是满意,听的多了,却是一阵没来由的烦燥。
他一声轻咳,底下人自然就知道他的意思,立刻住嘴不语。
曹吉祥看看天色,心头又是一阵烦恶,几乎有一瞬间,他就想着立刻拔脚而逃,什么事也不去管了。
不过,多年的上位生涯,还有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性格,当然,还有大事成功后那丰厚的报酬,林林总总,立刻使他镇定了下来。
什么立王孙为帝,屁。
天下是曹家的朱家的这些人,他服侍了几十年了,从永乐晚年到仁宣,再到正统,景泰,到现在的天顺。皇帝他服侍了好些个,有号称英明神武的太宗,也有仁德的仁宗,酷肖祖父,其实只是样样学祖父,但又没有学的很象样子的宣宗。
到现在碌碌无为的当今皇帝,他已经看的多了,学的多了,暗中揣摩的多了。
帝王心术,不外乎就是心狠罢了。
综观诸帝,他还是佩服太祖皇帝。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臣,家人是家人。几乎样样都分的清,理的明,再繁难的事,到手里就立刻分的清楚明白,三两下就断的清楚。
但曹吉祥综观太祖治理天下的诀窍,到最后,也就是“心硬”这两个字罢了。
把一切都分的清楚,该怎么就怎么,心硬起来,则天下无有不治了。
当今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心不硬,不但不硬,还粘粘糊糊,做个普通人当朋友是不坏的选择,温厚,念旧。当然,疑心也很重。
锦衣卫这一年多来,天天往南北所逮人,商、王两个镇抚名震天下,连小孩子也知道这两人是人世间的阎罗王,遇着了,就非死不可。
可也就是如此了,皇帝播弄助长他和张佳木之间的矛盾,叫他们彼此牵制,在曹吉祥看来,这纯属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别的不说,就是今晚的胜者,到底谁会对皇帝真正服气?
这一变之后,就非得变一个新的朝纲出来不可了。
这么慢慢的想着,曹吉祥纷乱如麻的心思终于渐渐沉静下来。事情已经准备的八九不离十了,今晚调动人手也很顺利。除了眼前这百来号人,如果真要动手的话,还可以再集结二百以上。
到时候,一下子有数百人冲到禁门之前,再以自己的威望,喝令开门,则一切水到渠成,大事定矣。
当然,开门的时机得是正好,首先,得是诛除了张佳木之后,然后才能冲入禁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主持废立,以太后名义公布往事,再接王孙入京师即位为帝。
历来篡夺皇朝,废立就是第一步。等第一步走成了,以后的事就是一步一步的来,他已经老了,而且也是废人,这一生一世也是没有亲生儿子了。
不过,几个侄儿都很不错,曹钦也好,曹铎也罢,都是亲兄弟所生,是自己的亲侄儿。由他们中挑一个来继承皇位,从此朱家变曹家,大明再换一个响亮好听的国号,要光鲜漂亮,朗朗上口,到那时,这一生一世,大约也就没有白活了。
在曹吉祥四周簇拥着的人群紧紧跟随着这位大官,曹吉祥快,他们便快,曹吉祥慢,他们便慢,一切都是以曹吉祥为中心,过百人的小集团形成了一个密切而默契的小圈子,把他们的宗主,核心,牢牢的夹在中心。
正当曹吉祥默然沉思,而下属们都悄悄盯视着他,没有人敢打扰的时候,有一个青袍小宦官狼狈而至,至曹吉祥脚前跪下,颤声道:“禀大官,昭武伯在东华门外求见。”
“宫门才关了,他又来做什么?”
“这个,昭武伯没有说,只是说有要紧事,他自己不敢做主,一定要面见大官,亲自问一下才行。”
“唉,这个没用的逆子。”曹吉祥叹一口气,把心思全收回来,然后顿了一顿,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下属,问道:“皇上呢,这会儿在干什么?”
“皇上已经用过膳很久了,这会儿再看百戏取乐消食,这也是每晚必须的。”
“哦,一会儿估计就去看奏折了?”
“差不离吧,每天都是这样,也没太大的变化。”
“有没有出宫的打算?”
皇帝偶尔也会在晚上出宫,要么去随意逛逛,要么就是到自己的丈人家里头去做客,饮酒欢宴,直闹到很晚才会回来。
说起这个,皇帝倒也是叫人很佩服的,不管晚上闹到多晚,早晨辰时左右的早朝常朝却是从来没有耽搁过。
一年到头,三百多天,没有一天无故缀朝。如此勤勉,皇帝在这一点上还是无愧于他的祖先的。
曹吉祥摇了摇头,把自己对皇帝无意识的夸赞抛到一边。他想了想,这会皇帝不打算出宫,也不会叫人,那么,就算去一次东华门,也是无妨。
只是他心中奇怪,傍晚时分,曹钦已经来过一次,定了明晚子时动手的时间,这个时机是刚刚好,今晚自己在这里预演一下,明晚之前,把门禁尽可能的换上自己的人。
当然,全部换光是不可能的,宫中也是讲大小相制,换人的话,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做主,还有蒋安,牛玉,特别是刘用诚那里,这大大小小的关卡可没有那么好过。心里没鬼倒可以试一试自己的权威,明晚大事当前,还是不要乱试的好。
一边想着,一边便叫来一顶软轿,他当然没有被御赐在禁城骑马或是坐轿,不过这么一点小事,就算皇帝知道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