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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头垂得更深。
太公长叹一声：“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啊，要万一有一天没有了照顾你的人该怎么办？遇到危险没有人前来帮助该怎么办？”他顿了顿，而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与身边的玉帝和紫薇大帝互望了一下便缓缓开口，“南宇是个极不错的神仙，不管之前做过什么，但说起来那也是为了你才被贬至阴曹地府。现如今他政绩甚好，早已将功补过，日后便再不必做那一份苦差事，恢复上仙的自由身，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我不解：“太公这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太公决定将你许配给南宇，日后有他在你身边那是再好再安全不过的了。”
我先是呆愣了一瞬，而后便感到甚是荒谬：“婚姻乃大事非儿戏，太公怎能擅自做主，连我和南宇的意见都不问一问？”
太公斜着瞥我一眼：“南宇那点心事整个天庭谁人不知，还需再问，自是求之不得。”
我知道太公的额外之意便是：南宇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好推脱的？半吊子散仙愣是捡到一个活上仙，要不是看在你太公的面子，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我赶紧苦口婆心地相劝：“青泠多谢太公美意，然而青泠自知实在配不上这样的好事，不仅折煞了我自己也让南宇未免觉得委屈。”但说到这里我却又想，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也配不上景辰？
于是心里立刻感到几分灰心，不由得表情也颓败起来。
紫微大帝摇头笑道：“倘被止行那老东西知道他儿子也有被人拒婚的时候，不晓得会不会从极东荒岛直接冲上来寻你麻烦。”
我望着前方高座之上的紫微大帝，很想脱口而出：如果把你家孙子景辰许配与我，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这么想完又觉得这想法实在折我寿命，赶紧把目光挪开重又低下头去。
终于一向爱说公道话的玉帝缓缓开口：“你历劫未半便擅自破劫，修为不仅未增反因此受到损耗，今日不追究你的过错已是格外开恩。你太公见你修仙无望，为你想出嫁给南宇这一方法，你不仅不领好意，反而妄自菲薄，实在幼稚得很、愚蠢得很。”他顿了顿，却话锋一转，“但太公虽为你好，以后的路仍要你自己选择。你若非要丢弃康庄大道偏走那羊肠曲径，谁也无法强行阻拦。你且回去思量三日，三日后再来大殿回复你的决定。”
玉帝这番话先是说得我战战兢兢，而后又让我长舒口气，赶紧拱手作揖，嘴上把好话稀里糊涂说上一遍就脚不连地慌忙退了出来，不再碍太公们的眼。
出了宫殿本想先回府上一趟，但想了想还是准备先找到景辰再说。才刚腾出祥云尚未踩上去便听身后像是有人在叫着什么，回过身原来是周公。他正一面向我招手一面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那一大把白花花的胡子时不时被吹起尽数砸在他的脸上，暗红色的长衫下满肚子的肉仿佛波浪一般上下颠簸，看起来甚是晃眼。
好容易跑到我面前，一把掀开胡子终于露出脸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哭笑不得：“去找景辰啊。”
他挥挥手：“不要去了，你去也找不到他，不如先回我府上一趟。”
“为什么？”
“你先不要问，我累得气都喘不过来。”说着他带着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我笑道：“好好的有云不腾，去哪里非要自己颠颠儿地跑。”正说着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停下脚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周公也停下回头看着我。
“景辰说让你等我历劫归来的时候把我的记忆去除，是这样吗？”
周公很显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表情，带着一脸的慌张嘴硬道：“哪有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我心里愈发确定：“我虽然不知道景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显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他之前对我说出那样的话现如今又这样郑重拜托你。”顿了顿，“你一定知道是为什么对不对，现在既然被我猜出来倒不如索性把全部都告诉我。”
周公仍在试图狡辩：“都说了没有这回事，怎么可能……”
我上前一步打断他：“之前给你整理了那么多文书包括刚开始你故意作给我的一些假文书，我都没有戳穿过你；还有后来借给你的几本传奇你只还了三本，剩下的三本你说还没看完，其实是借给了卯日星君，然后卯日星君又借给了值夜星君，后来传了几次终于全部给弄丢了，这些我也没有戳穿过你……”
“你去找南宇问，南宇会全部告诉你的！”周公急忙打断我。
我站直身体露出笑容向周公道了声谢，便转身踩上祥云往地府飞去。
☆、竟是这样
阎王府因一向不透光总是显得极其阴沉，所以府内各处都常年燃烧着巨擎火烛，刚走进去便听到四下里响起几声烛火的“噼啪”声，整个室内虽被火红的光亮照映着，但仍然潮湿阴冷透不进一丝暖意。
我不由得感慨，南宇该有多么坚强的一颗心，才能从潇洒的上仙变为整日独居此处的小小阎王，更何况当年正是因为我……我忽然没有勇气再向前走，正踌躇不定，身后却忽响起南宇的声音：“青泠。”
我回头，他站在一只火烛旁边，仍旧一袭黑色长衫，英气的剑眉和挺直的鼻梁皆半明半暗掩映在火光之下，连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也仿佛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我心里生出种说不出的愧疚感，低下头不敢再接触他的目光。
南宇却笑了笑：“做了错事又从太公那里挨了顿骂？”向我走近一些，笑容更深，“你小时候便是这样，被骂了头低得恨不得像地仙一样转瞬钻到地下去。”说着揉了揉我的头顶。
南宇竟从未与我计较过那些，哪怕在这里孤零零的一待便是这么多年……
我忽然有些哽咽，抬起目光望着他道：“对不起，南宇，未投胎前发生的那些事、你为我做的那些事……让你后来受到这么多连累……是我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南宇打断我，“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人逼迫我，更何况你那时根本连意识都不清楚，又与你有何干系？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也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听他如此说我心里却是更加难过，不由得想，感情究竟是种什么样的东西，竟从不按常理出牌，不然我有何德何能使别人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更何况是南宇？
“就这点小事就值得哭成这样？”南宇笑了笑，一面伸出手很轻地在我脸上擦了擦，“让你如此感恩戴德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修成上仙往后有那么多日子可以活，就是做一些疯狂的事被贬至地府又算得了什么？你想的太过严重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我，但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的确感到些许安慰，不然我觉得光南宇一个人便足以折我多半寿命，恐怕活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寿终正寝了。
“今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南宇带着我向屋内走。
“周公说让我有什么疑问可以来找你，你都会告诉我。”
南宇轻笑一声：“他倒会拿捏我。”说着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想了想：“你一定知道前阵子景辰忽然对我说出那样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他说他同微然在一起过几日要和微然成亲，是真的吗？”
南宇笑容渐失，隔了一会儿方凝神道：“虽然景辰不希望你知道，但有些事毕竟瞒不住，倒不如让你明白一些比较好。”顿了顿，“你知道微然体内的封印快被冲破了吧。”
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解决这个最好办法是什么？”
我努力回忆着：“槐安说倘若封印出了任何问题，就需要……”我忽然停住，心里一沉：难道说……
南宇点点头：“最好的办法就是景辰尽快与微然成亲，怀胎能使泛珠之力得以分散，待分娩之时微然体内的力量会被分成两份由孩子带出，这样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我心里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正要询问南宇便证实了我的想法：“当初泛珠之力消融之时，一大半融入了微然体内，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你的元神里。而微然现如今早已压不住体内的力量，此时自然需要景辰担负起这个责任。”
“那除了这个方法有没有别的？”我焦急地问。
“也有，那就是集齐天庭众神之力将微然彻底毁灭。”南宇见我倒吸了口气，又缓缓说道，“但这已经不太可能，因为上次古神兽之战便牺牲了许多德高望重的上仙，我的父亲止行上神亦出山损失了诸多修为，才终于使那梼杌灰飞烟灭。”
我心中已凉成一片：“那为什么非要毁掉这力量呢？待在微然体内并没有妨碍任何人啊！”
南宇摇摇头：“果真如此当初那梼杌也不会心性大转将那孤岛上所有神兽吞噬干净了。这泛珠虽是神龙生九子遗留下的宝物，但倘若力量凝结过多则会变成股最难以抵御的邪恶之力。不知道你是否察觉，微然这阵子的行为已颇为怪异，说话行事早与平日有所不同。倘若任由发展下去，最后微然也会被这邪恶控制，天庭之上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想也知道。”
我终于无话可说，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大半，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真傻，傻得彻底，我只知道自己体内含有泛珠之力所以将来极有可能同景辰成亲，竟丝毫没想到这可能当中也包含了微然。更何况我自身仙力那么微弱，而微然又表现出那么多异常的行为，我居然都没能想到，没能想到事情竟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所以……我忍不住向后倒退，这么说我和景辰是不可能了吗？太公忽然安排我和南宇成亲，想必也是知道我跟景辰已经没有希望在一起了，哪怕、哪怕我们都相互喜欢着，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了。
我心脏突突跳着，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原本抱着欣喜的心情想要找到景辰，找到他向他得意洋洋地证明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谎言，可我没想到，等待着我的居然是这样残酷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我有那么一瞬想要像以前那般跑去找景辰，以往我只要有丝毫感到害怕、恐惧、难过的事情，我都会掰着指头一点一点全部讲给他听。但现在，我即使去了又如何？景辰能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所以现在……哪怕我觉得天都塌了也只能悄然转身，看着景辰和微然成亲，看着我侄子和侄女出生，看着整个天庭一派祥和安宁。而后我也许会在太公们的安排下，顺利冠以南宇的姓氏，从此便一心一意随着他的脚步来决定自己的方向。
短短一瞬，同行已变殊途，这样一拍子拍下来连反抗的余地都不给，最痛之处便在于，知道真相后竟丝毫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与景辰分道扬镳。
又或者其实一早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局，只有我像鸵鸟一般扎在土里，只看得到景辰，其余皆不闻不问。
“青泠，”南宇像是再也忍不住，冲上来把我揽在怀里，“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不要……我会觉得我自己的天也塌了。”
我终于放声大哭。
我原本以为人在最痛苦最无望的时候反而不会流泪，但我还是哭了，并且哭得这样厉害，像是要将心也一同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