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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外面一阵噪杂,是陈子锟在医院领导陪同下来看孙子了,病房里很快涌满了人,好在陈子锟并未逗留太久,只是简单看了看婴儿,安慰一下儿媳妇就离开了,陈北送到走廊里,陈子锟对儿子说:“我听医生说,若非产妇体质健壮,这孩子就危险了,春花有大功,你得犒赏犒赏他。”
陈北挠着头道:“我好好想想。”
……
马春花母子在医院观察一周后,终于出院,搬到枫林路官邸居住,家里将二楼最大的卧室腾出来,供马春花母子休息,房间里还有一台从香港进口来的婴儿保温箱,是爷爷特地预备的,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不大能用得上这玩意,但起码表明了陈子锟的一番心意。
陈北根本不晓得马春花有什么喜好,在他印象中,这个乡下娘们没文化没情趣,除了种地喂猪就是干革命,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识字也不多,送什么礼物还真难,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样东西,保不齐马春花会喜欢。
于是,一个精美的硬木匣子送到了马春花面前,陈北道:“春花,谢谢你给我生了儿子,这是我送给你的。”
马春花瞥了一眼,不屑道:“又是金银珠宝,俺不稀罕那些东西。”
这种反应早在预料之中,陈北笑眯眯道:“你打开看看嘛。”
马春花打开匣子,蓝色丝绒衬底上,一把银色小手枪熠熠生辉。
“枪!”马春花瞳孔里冒出火花来,一把抓起手枪,娴熟的卸掉弹夹,拉开套筒确定膛里没有子弹,哗啦啦拉着枪栓,啧啧连声:“德国七六五,好枪是好枪,就是太小了,我更喜欢二把盒子。”
陈北道:“你还挺有眼力的,这是德国造PPK,镀铬的,可比二把盒子高级多了,当年张学良将军送给我的,现在我转送给你。”
马春花把玩着手枪,爱不释手:“这枪真不孬,还是爱国将领张学良送的,有意义!那啥,真送给我?”
陈北道:“当然是真的。”
马春花一掀被子要起来:“走,打靶去。”
陈北道:“不过得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到江边去练枪。”
马春花点点头,继续把玩手枪。
陈北道:“孩子该起个名字了,我爸爸这两天一直在查辞典。”
马春花道:“按俺们农村的讲究,起个贱名儿能保佑长命百岁,我看就叫毛蛋吧。”
陈北道:“什么狗蛋毛蛋的,太难听了。”
马春花一瞪眼:“我生的孩子,想叫啥就叫啥。”
于是,陈家的第三代就有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小名,叫毛蛋,家里人谁也不敢反对,马春花如今是陈家的大功臣,母凭子贵,地位如日中天,说啥是啥。
过了一个月,马春花忽然对陈北说:“我要给毛蛋断奶,回北泰上班去。”
陈北大惊:“现在就断奶!太快了吧,厂里又没啥大事,你又不管生产,产假还早着呢,这么急回厂干啥?”
马春花将一份淮江日报递过来:“你真是不关心国家大事,咱们新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了,北泰有两个苏联援建的重点项目,其中一个就是在咱们机械公司基础上扩建的现代化机械厂,大家都忙着建设社会主义,我还能在这儿喂孩子么?再说了,团委虽然不管生产,但青工的思想政治工作难道不是生产力的保证么?”
陈北是很了解自己媳妇的,工作为先一切靠后,认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他只得妥协:“那好,咱回北泰,孩子留在省城,爷爷奶奶照顾着也放心。”
马春花道:“那不行,我的孩子我照顾!”
这个举动自然遭到陈家上下一致反对,马春花虽然表面上泼辣莽撞没脑子,其实很有些农民的狡黠,她知道来明的不行,必须来暗的。
孩子满月,陈子锟这个当爷爷的自然要摆酒庆贺,在省城最大的饭馆请了上百桌,烟酒菜都用最好的,据说事后有人举报,说国家还一穷二白陈子锟就这样大吃大喝,不配当国家干部,举报信被压了下来,郑泽如说我们党应该包容这些民主党派多年养成的生活陋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和共产党员一样严格要求自己。
陈子锟五十出头才当祖父,与别人相比算是晚的,陈寿盖龙泉阎肃等人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一干旧部都来赴宴,把酒言欢,酒过三巡,陈子锟让人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瞧瞧,夏小青出去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她低声道:“春花带孩子走了。”
“乱弹琴!”陈子锟很生气,但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不好发飙,只能借口孩子体弱不能到人多的地方来,大家知道这孩子早产,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马春花还是挺忌惮公公的,所以她挑了一个大伙儿都不在家的机会,悄悄背着毛蛋离开了枫林路官邸,前往火车站打了一张硬座票,坐在列车上,望着窗外的农田和村舍,她的心情格外舒畅,枫林路的草坪和网球场游泳池再华丽,也比不上农田和打谷场啊。
回到北泰,马春花马不停蹄回了机械公司,厂里正在召开誓师动员大会,选拔青年突击手,忽见团委书记马春花摆着一个婴儿就上了台,面向大家道:“厂里搞建设,团员要带头,我第一个报名参加青年突击队!”
礼堂内立刻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坐在前排的是十几个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外国人,和翻译交头接耳一阵,也站起来鼓掌。
原来他们是负责援建新厂区的苏联专家。
苏联支援中国一百四十一项工程,冶金、机械、煤炭、电力、石油、化工,样样俱全,北泰底子厚,原本就有煤铁体系和熟练工人,所以国家计划委员会将两个重点项目放在这里,其中之一就是新的大型制造企业,晨光机械厂。
北泰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原联合机械公司周边的空地被征用,建设新的厂房和办公楼,城市东郊的江边农田被平掉,原地建设起全新的钢铁厂来,新厂的名字叫红旗钢铁厂。
上万工人在彻夜劳动,十几支青年突击队更是没日没夜的冲锋在前,晨光厂突击队长马春花是刚出月子的产妇,就毅然给孩子断了奶,坚守工作第一线,这个先进事迹刊登在了北泰日报上,带动了更多的青年人加入到建设大军中来。
陈北也从省城赶来,等他来的时候发现家没了,那一片小洋楼都被拆了,找人一问才知道,苏联专家划定了这片区域建设新厂房,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
“那厂里人都搬哪儿去了?”陈北着急万分。
“搬高土坡去了。”那人一指远处。
高土坡是淮江边的一块高地,原本是江防堤坝,后来住满了难民,到处都是窝棚,渐渐形成了一片脏乱差的棚户区,陈北在其中一个草棚里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狗蛋娘正抱着婴儿唱民谣呢,手里端着一碗米汤,见陈北进来,忙道:“哟,回来了。”
陈北道:“大婶,春花呢?”
狗蛋娘道:“在工地上呢。”
陈北扭头就走,和匆匆而来的马春花撞了个满怀。
马春花道:“正想找你呢,你家的江湾别墅不是空着么,借给苏联专家住吧。”
第二十六章 生活碰撞
陈北勃然大怒,厉声道:“孩子才一个月你就给他断奶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自己住着草棚,却关心什么苏联专家住不住别墅,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儿子!”
狗蛋娘吓坏了,她和春花是一个村的,从小看春花和狗蛋一起长大,本想把这丫头娶进门当儿媳妇,没成想人家官越当越大,自家儿子根本配不上,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不过在心底还是把马春花当成亲闺女来看待的,姑爷发怒可是头一回,万一打起来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要在以前,马春花绝对要针锋相对,但自打生了孩子当了娘,脾气就小多了,她爽朗一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心确实不是肉长的,共产党员都是钢铁铸就的,家人儿子重要,但社会主义建设就不重要么,人家苏联专家千里遥远的跑来帮助咱们搞建设,难道让人家住草棚子?”
陈北道:“他们爱住哪儿我不管,不能拆了我家的房子,又占我爹的别墅,反倒让我一家人住草棚,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马春花道:“住草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咱们连草棚也住不起,还在被地主剥削欺压哩。”
陈北道:“那是你,不是我,你爱咋咋地,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儿子么。”说完抱起毛蛋就走,婴儿哇哇大哭,马春花正要追过去,忽然一个青工气喘吁吁跑来:“马书记,不好了,砸着人了。”
“咋回事,你慢慢说。”
“围墙倒了,砸伤两个工人,你快去看看吧!”
马春花望着陈北远去的背影,一跺脚一咬牙,还是跟着青工走了。
陈北抱着孩子无家可归,在昔日的滨江自由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条马路已经已经改名为解放路,路两侧是绿荫如盖的香樟树,走着走着就到了江湾,远远看到自家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如同仙境中的宫殿。
江湾别墅已经很久没住人了,陈子锟对儿女要求严格,不让他们住在这里,以免惹人闲话,不过陈北还是经常过来看看,他少年时期在大青山捡的那头狗熊大壮还生活在别墅的附属建筑里,这儿常年住着几个园丁,负责打扫庭院,养护花草树木,喂养大壮。
大壮参加过抗日战争,是一头功勋狗熊,每月陈子锟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拨出一部分来照顾它,陈北抱着孩子来看望它,大壮很通人性的在笼子里站起来,父子俩和大壮玩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回去的路上,陈北抱着孩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人很多,有人见陈北抱着孩子就让了个座位给他,过了一站,上来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老毛子,手里拎着手杖神气活现上了车,看看没座位,直接拿手杖敲打一个老头,做手势让他起来让座。
满车人都不说话,谁也不敢指责苏联老大哥,陈北却看不下去了,把毛蛋递给旁边一个妇女:“大姐,帮我抱一会。”
转身揪住老毛子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骂道:“懂礼貌么你,给老人家道歉!”
老毛子居然一嘴流利中国话:“你摊上事儿了,我是苏联公民,专家组的!”
不提专家组还好,一提起来,陈北更来火,劈脸就是两个嘴巴子,脆响。
“专家组就能欺负人了,告诉你,别人怕你,老子不怕,不道歉就打到你求饶!”又是两个嘴巴子打过去。
老毛子的脸肿了,忙不迭道歉,旁人也都劝陈北算了,消消气,满车人忙着看热闹,没料到司机师傅居然把车开到了派出所。
原来司机政治觉悟极高,看到苏联专家被打担心被牵连,立刻开往最近的派出所,民警还以为是车上出了小偷,一问才知道是群众和苏联专家有了矛盾,把双方当事人请下来问话,满车人都帮着陈北说话,此时老毛子才傻眼,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来这个老毛子根本不是正宗苏联人,而是一个白俄的后代,想当年陈子锟雇佣了一批白俄骑兵,这些人在江东开枝散叶,娶了中国老婆,生了一帮二毛子后代,虽然有一半俄罗斯血统,但和苏联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严格来说,这些人还是苏联的敌人哩。
以往这些二毛子身份低微,生活困苦,现在却借着苏联老大哥的威风得瑟起来了,冒充苏联专家欺骗女青年的感情、占公家便宜的案子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