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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对那几位依然战战兢兢写着悔过书的老教授道:“你们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着急。”
几个教授见有人撑腰,慌忙收拾东西走了。
陈子锟又教育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俩红卫兵面面相觑。
“他是谁?”
“看起来是个大干部。”
……
回到家里,林文静惊魂未定,给家里人讲起今天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江大一夜之间冒出四五个红卫兵组织,各学院各系的教授都被学生们揪出来批斗,一群学生拿着红宝书围着这帮老头老太太痛斥,满嘴都是革命语言,想到先前多次运动,教授们早已是惊弓之鸟,哪敢反驳,只能低头认罪,争取宽大。
听完母亲的叙述,陈姣哭了:“妈妈,咱不去上班了。”
陈子锟道:“对,你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就别去学校了,这段时间不太平,这帮学生只在学校里闹腾是不够的,很快就会冲击机关企事业单位,大家都小心。”
事实证明,陈子锟的预测是正确的,红卫兵们很快就不满足斗老师了,将矛头转向机关单位、科研单位,抬着主席像和大标语,到处冲击,据说连省委都遭到了冲击。
中央很快做出部署,各级党委派出工作组到大中院校指导运动,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如同水泼进油锅,溅起了更大的反应,很快中央就撤回了工作组,民间敏锐人士判断,这是上层在进行博弈。
……
郑泽如的儿子郑杰夫十三岁了,在省一中上初中一年级,学校里组织红卫兵,他作为红五类子弟也加入了东风吹战斗队,但因为个头矮岁数小,经常被人忽略,远不如徐厅长的儿子徐红兵那样风光,参加了几次批斗老师的活动后,也就意兴阑珊,不怎么参加了。
暑假到了,由于学校老师已经被斗倒,没人布置暑假作业,年轻的红卫兵们彻底得到自由,到处肆无忌惮的玩革命游戏,东风吹战斗队的组织更加严密,人员也增多了,徐红兵自任战斗队司令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套五五式马裤呢军装,整天穿着耀武扬威,还给自己封了军衔,陆军中校,其他战斗员也各有军衔,从准尉到少校不等。
小杰夫心里痒痒,背着母亲参加了东风吹的活动,他也自备了一套绿军装,自己用纸板和水彩做了一副准尉肩章挂上,在学校后山的防空洞里,参加了组织的活动。
徐红兵站在一口木箱子上慷慨激昂道:“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东风吹战斗队准备搞一次大串连活动,全体奔赴北京,探望毛主席他老人家,活动必须参加,不参加者就退出队伍。”
说着,他居高临下看着年轻的队员们,大伙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正贪玩,对北京更是向往无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立刻举手表决通过。
徐红兵很满意,道:“经费问题我来解决,到北京之后的吃住问题嘛。”
郑杰夫高高举起了手:“我来解决。”
徐红兵点点头,很矜持的介绍道:“杰夫同志的父亲是国家农牧部的部长,由他来接待我们战斗队是很合适的。”
大家纷纷鼓掌,东风吹战斗队的队员都是高干子弟,虽然革命战友都是平等的,但少年人总免不了攀比谁家父母官儿更大,郑杰夫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显摆,这回借着徐红兵的嘴说出来,赢得了大家的敬仰,心中得意洋洋。
忽然大门被踹开,一队民兵在公安干警的带领下冲了进来,将这群红卫兵全部逮捕,无视他们的抗议,用麻绳串起来押了出去,用一辆解放牌卡车送到了省公安厅大院里。
东风吹的司令徐红兵是省厅一把手徐庭戈的儿子,大水冲了龙王庙,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公安人员将他们一一提审,得知家庭背景后吓了一跳,这帮孩子全都是高干子弟,最低的也是十三级干部家的孩子,没法处理,只能让家里领人。
原来是有人告密,说东风吹私下成立小集团,分封官阶,什么国家主席,总理、国防部长外交部长什么的,这可是反革命大罪,省厅立即出动,结果却抓了一帮半大孩子。
厅长办公室里,徐红兵无所畏惧的站着,坐在他面前的是威严的父亲。
徐庭戈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这个司令员,怎么才是中校军衔?”
徐红兵道:“卡斯特罗同志就是中校,我再有能力也比不过他,所以我最大只能当中校。”
徐庭戈冷哼一声道:“亏你还有自知之明。”
徐红兵道:“徐厅长,我要求你立刻释放我们东风吹战斗队的战友,你这种倒行逆施破坏革命的行为是逆潮流而动,没有好下场的。”
徐庭戈道:“在你老子面前耍起了威风,你给我滚!”
徐红兵道:“走就走。”扬长而去。
徐庭戈骂道:“小X养的,比你爹都牛逼。”
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东风吹战斗队更加团结了,八月初,组织的骨干成员在徐红兵的带领下,坐上回车奔向北京,郑杰夫也在其中,他是征得母亲同意后,随队一起赴京看望父亲的,临上车前,潘欣还给儿子塞了两个苹果,两个熟鸡蛋,这让他很难为情,觉得母亲丢了自己的面子。
火车北上,东风吹的红卫兵们斗志昂扬,唱起了革命歌曲,还帮列车员打热水,打扫卫生,沿途各站,又上来一些外地红卫兵组织,大家共同分享食物,拉歌对脸,一路充满欢歌笑语。
终于抵达北京站,正是破晓时分,火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汇聚着来自五湖四海的红卫兵们,北京方面有人接待,大保温桶里装满绿豆汤,免费喝,南腔北调都有,场面非常热闹。
徐红兵展开红旗,上面是江东一中东风吹战斗队的字样,恰好红日跃出地平线,朝阳洒在红旗上,映红了战士们的年轻的面庞,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北京,我们来了!
首都红卫兵组织负责接待来自全国的战友,给他们安排了免费的食宿,大家住在机关招待所,男生挤在一屋,女生挤在一屋,条件很艰苦,但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干部来接见了他们,他说:“同学们辛苦了,你们这次到北京来,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首都来,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来,经过很多辛苦,不怕大风大雨,你们的行动很正确,毛主席也是大力支持,大力提倡的,你们要把革命的火种带到全国各地去!”
大家拼命鼓掌,觉得这位领导说的太好了,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同志。
因为是集体行动,郑泽如就没回家探望父亲,一直和战友们住在一起,直到八月十八日这天,他们和来自全国的红卫兵一起,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检阅。
因为来的较晚,东风吹战斗队的成员们只能站在广场边缘,巨大的广场上,红旗飘舞,人潮涌动,全是绿军装,红宝书,场面氛围令人心跳加速,斗志昂扬。
天安门城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更加看不到城楼上的人影,大多数战友都是第一次到北京来,第一次看到革命圣地的象征,大家都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也不管谁起头了,只要有人喊口号,就跟着大喊,喊到声嘶力竭,喉咙嘶哑。
忽然,人群向前涌动,有人喊了一嗓子:“毛主席出来了!”不少女同学当场哭了出来,激动得飙泪,更有一些体质较弱的同学因为酷热和激动而晕厥过去,被人扶出广场。
郑杰夫个子矮,跳起来也看不到什么,他和同学马京生商议:“我骑你脖子上先看,然后你骑我看,怎么样?”
马京生个头也偏矮,正愁看不见天安门,立刻答应下来。
郑杰夫跨上马京生的脖子,整个人立刻高了许多,一览众山小,能看见远远的城楼上红旗翻滚,忽然高音喇叭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同学们好。”
是毛主席的声音!郑杰夫一激动,裤子就湿了,淋了马京生一脖子,伸手一摸,又热又骚。
第七十一章 懵懂少年的成长
八一八大检阅之后,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回归四面八方,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燎原火种带回白山黑水之间,长江黄河两岸,带到全国每一座城市,每一个角落。
郑杰夫没走,他住进了西城区的一个小院子,这是农牧部高级干部家属区,组织上分给父亲的房子。
父亲比以前更威严了,炎炎夏日,他和大多数领导干部一样,穿着白色短袖衫,银灰色裤子,赭色塑料凉鞋,深色尼龙袜子,出入乘坐一辆锃亮的伏尔加轿车,公文包让秘书拿着,每当父亲钻出司机拉着的轿车后门时,郑杰夫总被这种风度所折服,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象父亲一样成为党的高级干部。
这天傍晚,郑泽如倒背着手走进儿子的卧室,询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郑杰夫直言相告,这几个月参加政治运动,没顾得上学习。
“你才十三岁,还是学习的年纪,政治运动对你来说太早了,你不要回江东了,就在北京住下,我会给你妈妈写信的。”郑泽如不由分说就剥夺了儿子革命的权力。
杰夫还小,尚未到少年叛逆期,虽然对父亲的决定有千百个不满,也只得屈服,从此住在这里深居简出,父亲书房里上千本藏书是他徜徉的知识海洋,倒也能沉得下心来。
殊不知外面早已翻天地覆,神州大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破四旧”运动。
父亲书房里有一部苏联进口的大型收音机,金色丝绒面,红木外壳,能收听短波,郑杰夫读书闲暇就扭开听一下音乐和新闻,舒缓一下情绪,这天当他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台的时候,一个有力的女声响起:
“我们为北京市红卫兵小将们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欢呼!‘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红卫兵小将们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正在横扫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灰尘。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千千万万红卫兵举起了铁扫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这些代表着剥削阶级思想的许多旧风俗习惯,来了个大扫除。”
郑杰夫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江东,若是和同学们在一起,他肯定也参加了这场伟大的破四旧运动,向剥削阶级发起雷霆万钧的总攻。
忽然收音机被关上,父亲冷冷的声音道:“从今天起不许听收音机,爸爸帮你找了家庭教师,你专心学习吧。”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站在父亲背后,很知性很温柔的样子,一身白色布拉吉,宛如月色下荷塘里的一株白莲。
“孟晓琳老师是林牧学院的教员,她负责你的文化课程。”父亲说。
孟老师上前伸出手:“你好,杰夫同学。”
郑杰夫如梦初醒,和孟老师握了握手,他闻到了孟老师身上芳香的味道,很好闻,沁人心脾。
林牧学院是农牧部直属院校,最近也在破四旧,学校早已停课,所以父亲请孟老师给郑杰夫辅导功课,孟晓琳年纪不大,二十二岁,说一口地道好听的普通话,她的俄语很好,卷舌音发的很标准,不愧是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
这段时间,小杰夫忘记了革命,忘记了政治,满脑子都是孟老师曼妙的倩影,他甚至壮着胆子向父亲提议,让孟晓琳住在家里,也好早晚辅导自己。
郑泽如严肃的批评了他,说孟老师也有个人生活,让人家住在家里,不和旧社会的资产阶级大少爷一样了么。
郑杰夫接受了批评,他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父亲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