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中才低声道:“袁经理已经作过保,过几天就带老哥哥去烧烧香。”
“真有劳了!”杜班主再度拱手,尽在不言中的不得不低头折腰。似乎一切都顺利落实,袁经理的戏院开始大兴土木,一切讲究效率,刷的墙糊的纸都是一些工厂赞助的,袁经理把工厂的广告刷在了戏院的墙上。真是生财有道。杜班主一家自然也是要帮衬帮衬。庆姑积极地做好饭菜,遣归云或归凤送去。她说,要先把戏院中众人的交情打好,做好人也好做在前头。归云走到静安寺路上就免不了会思念离这里不远的兆丰别墅,和雁飞再三相遇,但相处的时间总是短的。她想去看看她。雁飞不但在家,且正在前天井的花园里,俯着身,用小巧的塑料喷壶浇花。那喷壶的喷嘴做得精巧,洒出来的水细密成丝,落在小团白色圆润的茉莉花瓣上,结成晶莹的水珠滴下来。
花就是风姿动人了。雁飞只穿了白色织锦短袖旗袍,头发轻轻绾起成髻,人在花之后,比花更风姿。归云正纳罕那喷壶,雁飞已看见了铁扇骨围栏外头的她。她开了铁门拉她的手。
“早上又开了两朵花,我想今天准有人来看我,果真没错。”“我想着今天没事,就想来看看你。”雁飞瞅了瞅归云一身湖蓝色的粗布宽袖旗袍,说:“如果你肯剪一个女学生短发,还会更精神,你总梳两条辫子头。”“现在马路上都流行那发型,不过我觉得梳辫子踏实。”“我也是,你看,我也是留着长发。”两人互相看看,又傻笑。有些东西,的确不惯改变。雁飞把归云领进了屋。多日不见,这件来过好几次的客堂间又有了改变,客堂间里的家什竟都收光,只留一溜真皮沙发,沙发角落摆着麻将桌。再没旁的了。“这样收拾起来方便。”雁飞拉了归云坐沙发上。太空旷了,她的声音都在回荡。归云觉得寂寞,觉得她寂寞。“你瞧,我们从小一起要饭,最多只有一两个铜板,这样一幢小房子要多少铜板啊?”
无猜的发小,偎在一道。归云有千言万语的问题。“这些年,你好不好?”雁飞望住她,诚恳,她要袒露了。“周小开是个滥人,又赌又抽。唐倌人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忽而沉痛,想,自己呢?算输还是赢?她朝归云眨眨眼睛:“才不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你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归云握住雁飞的手:“小雁——”这么一个开头、一个情势,都让她能意料到后面的不堪。她不问了,就握她的手。
“小云,不管我做过什么,你都不会嫌弃我的吧?” 雁飞蜷缩在归云的身边。“我怎么会嫌弃自己的亲人。”归云说自己的愿望,“小雁,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雁飞撇了撇唇:“谁能来担负我的一生?”门铃响了,娘姨快步从灶庇间小跑去开门,半会回来汇报:“藤田先生来了。”
归云一听这名字,微微疑虑。雁飞说:“你先去楼上,我要接待客人。”归云依言上楼,却只站在楼梯拐角处,她倾着身,想要听。一会儿,藤田智也被娘姨引进来。“雁飞小姐。”归云想,他有一口流利的中文。“我正要谢您呢!上回送来的小喷壶非常好用。”归云想,他们似乎真的很熟。“喜欢就好!”或许是娘姨端来了茶,雁飞便说:“请用茶。”那人似是喝了口茶,问:“是西湖龙井?”“没想到除了中国古董,您对中国茶叶也有研究。”“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从小就十分景仰,还曾拜过一位中国碑帖专家为师。”
“噢,那就难怪了!”归云想,难道归凤口里的日本人就是他?“古字古画固然是美的,但哪里比得上自然风景的万一。我的家乡长崎有美丽如画的山川河流,如果雁飞小姐有兴趣来游览,我或可做东。”归云吓一跳,这日本人竟在暗示雁飞和他一起去日本?“我国山川美景何尝不美?看来看去还是自己的好。”楼下沉默了会。“雁飞小姐总这样固执和骄傲。”“我这个脾气真不好,老是拂逆别人的美意。”“啊!是我冒昧了,告辞!”“苏阿姨,送一下藤田先生。”娘姨应了一声,然后便是门开阖的声音。归云从楼上走下来,雁飞窝在沙发里,背对着她。“小雁。”雁飞说:“他们大约八月头上要回国了。”归云说:“我恨日本人!”她永久的记忆,并且刻骨铭心。雁飞道:“我也恨日本人。我爹也是被日本人炸死的。”侧头看向归云,“他们连难民船都炸。”再低头,“我永远忘不了。”她记得,她也记得,想着自己的亲人。有种伤口,是根源,是摆脱不了的恨,永远都在胸口。恨,是完不了的,对着这个城市正要绵延不绝排山倒海地涌过来。世道在七月底终于不安。日本军队把演戏的队伍拉到虹桥机场附近,中国军队也加强了军备,还外调了不对。深夜走在郊县偏僻的小路上,无声无息的,还是踏醒了平头百姓们的耳朵。
原本以为上海会安全的人们彻底慌起来。英美法的资本家的金山银山抵挡不了小日本的飞机大炮。硝烟的味道,近了。
有些有先见有财力的人开始往国外或内地逃,不想逃出上海的就往租界迁,好歹最后还得仰赖英美法三国的庇护。先是一小部分一小部分,谨慎地,或许有的也带着屈辱。展风私下同父亲和归云说:“王老板虹口那厂里的货品机器全部撤进了租界的仓库,那里离吴淞口近,近来总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看来这一场仗要打起来了。”杜班主点头:“难怪最近那么多人进租界。”又恨恨道,“中国的官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还要靠洋人来保护。”展风心潮澎湃:“如果开战,倒也显得我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东北失得太窝囊了。”
“对。”杜班主捋着短须。年轻的年老的中国人,都有亡国的痛恨和惊惶。一旁的归云听得身子发冷,愁困地抱紧双臂。一切的安逸,都是暂时的,走得太快,而明天,怎么都望不出光明来。怎么八月的天,都弥漫了那么多的阴霾?
烽火篇 一寸山河一寸血
九 血色满城
上海的八月火辣辣地就来了,刚离了黄梅雨季,太阳凶悍起来,把柏油路反复烘烤,人都要站不住了。人人都在逃离。长年居住在市区北面的人们流离的第一批。陆续有部队开进去布防,他们都心知不妙了,被迫迁出,举家南迁,颠沛着涌入租界。南面的人不免也慌了。杜家也沉浸在满城的惶恐中,而唯一让他们生出希望的是百袁经理那所静安寺路上的戏院终于在这天装修完毕。戏院取名“宝蟾”。江太中说:“看看,天蟾唱京剧,咱们袁经理的宝蟾唱越剧,借借大佬的光。待开业后再联系联系唱片公司,给小角儿们灌录几张黑片,往报纸上一炒!”杜班主因连日忧心战事,问:“万一起战事怎么办?前些时日听说我们的官兵在虹桥机场毙了一个日本兵,不知后来怎么样了?最近虹口一带正在布防哪!”“咱们两手准备,依袁经理意思,大上海要打仗也进不了租界,到底是洋人的面子。顶多乱几个月,到头来大伙还是要看戏的。老哥哥,你都说日本兵被咱们的人给毙了,怕他作甚!这不已经调兵遣将了嘛?咱们还照唱咱们的戏!”杜班主也只能但愿如此。街上已经开始乱了。到处都有三三两两提着行李、携老扶幼,找寻安身之所的人。彷徨又嚣闹,蝉鸣都消寂了,处处是不安。家门口也在喧闹。一楼的邻居做了二房东,坐地起价。“加一担米的租未必是我不厚道,这世道决定这价格。”房客是个戴眼镜穿长衫的斯文男士,这时也没了斯文,叫:“你凭什么加租?这不是不讲信用吗?”陈先生撇转头。“信用?几钱一斤?你不租自然有人租。”杜班主同他们打个照面,都认识的,一楼的房东姓陈,房客姓何。一个是二房东,一个是老师。
他想劝解劝解,恰庆姑正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身子,朝他招招手,又摇摇头,要他别多管闲事,他看何老师垂了头,知道终也要妥协,就只好顾自先上楼了。庆姑正领着归云归凤勾绒线,最近戏班子歇业,没了进益,归云从弄堂口裁缝店里接了些私活回来,给这一段的富户织绒线衫。庆姑很赞同,遂教了归凤一同动手。她们都不是没有备着以防万一的心。 庆姑对丈夫说:“楼下小陈头子倒很活络。”杜班主“哼”一声:“专门乘人之危!”庆姑却说:“这年头兵荒马乱,谁不多替自己想一些?”她问,“越来越乱了,我们是不是出去避避?”杜班主一叹:“避到哪里?到处都乱,我们能去哪里?普天之下,也不见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归云归凤怔住,停了手中的活儿,抬头,都能看出对方眼中凝聚了很久的不安。
这不安,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悬着,不上不下。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地在等待,等待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由展风下午带回来的,他回家同父亲话别。“八仙桥开枪了!”他的豪气起来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和徐五福八点就去报到,准备向前线输送物品,王老板通知要密切配合市里的义勇军和警备区的部队——”。
杜班主点一点头,望住儿子,他是欣慰的,也是不舍的,但是他说:“好,好好干,好好教训一下小鬼子。” 这一刻等太久了,终于不必再等,多年的心惊胆战,此时的人心奔涌。他们都不想再躲了。
有人横里冲进来,死死抱住了展风。“疯了,你们爷俩都疯了。”是庆姑,她歇斯底里了,“你给我乖乖呆在家里。”
展风没防备,母亲此刻的力气又大得吓人,他挣不脱,急得满头大汗:“娘,你让我去!我不能不去!”杜班主也有伶俐身手,他挟制住了妻子,对儿子叫:“你快走。”展风挣脱开了,冲父母“咚咚咚”连磕三个头:“爹娘放心,我们只是给商界救亡会做前线输送队,不会出事。”庆姑哪里会放心,发疯似叫:“不成不成,你回来。”怎耐丈夫气力实在大,她不忿,一口咬到丈夫手背上。杜班主的手没松,见展风怔了,还是叫:“傻小子,快走!”展风就不回头了,奋足了力,飞奔下楼。归云和归凤原本在楼下公用灶庇间做晚饭,猛听到楼上动静,正想上去劝架,迎头就撞上展风。
展风匆促说:“爹娘就交给你们了。”归云一把捉住展风:“到底怎么回事?”“开战了!”归云手一松:“你放心,我晓得了。”展风跑远了,那么急,心火那么高。归凤跟了几步,高唤一声:“展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弄堂拐角处。
夜幕渐渐低垂,笼着那尽头,是一片即将要开始的暗夜。归凤失了神:“打仗了吗?”庆姑的哭喊传下来:“你怎么舍得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杜班主的劝慰也大声:“他只是做后勤,不上火线,没那么危险。”惊动楼下,一家两家倾听已久。这时,何老师忍不住从窗口探出头,问:“真的打起来了吗?”
归云点点头。何老师轻捶窗台,道:“还是到了这一天。也好,也坏!唉……”归云归凤只担心楼上。杜班主和庆姑吵了个不休,庆姑听不得劝,独自爬上展风睡的小阁楼哀哀地哭。杜班主无可奈何,下了楼,一个人坐到天井里,就着夜色抽闷烟。没人有心思吃晚饭,归云只好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杜班主不知在天井里抽了多久,才吩咐归云:“把我的二胡拿来。”归云从柜子里拿出那把老旧的二胡,擦尽灰尘 ,它又要被拿去遣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