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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阻止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卓阳轻唤:“爸!”卓汉书忍住剧痛,止住呻吟,回了回气,面上竟因此稍稍红润了些。他努力正色,甚至是迫不及待说,:“卓阳,从过去到现在,乃至将来,你从不会让爸爸失望。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
从小到大,父亲都吝啬赞扬儿子,怕他骄纵。在最后的一刻,父亲拼着一口气说出来了,他怕以后儿子不知道。儿子是知道的,这是最后的鼓励,这鼓励带了父亲的血。他得忍泪垂首虔诚地听。卓汉书勉伸手,完好的左手,他要抚摸自己的孩子,卓阳凑过脸去,苍老的掌心,触上来,他的眼,终是红了。“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抓紧时间做。”“是,爸爸!”卓太太俯过来,柔声道:“好好歇息,等下再说罢!”卓汉书缓缓摇头,再道:“藤田智也,他,他是中日混血,是我日本好友藤田雅夫和他的中国女友所生。藤田家是日本望族,雅夫的兄长正夫官封中将,但因无子,故将智也过继膝下。如今——如今知道藤田身世的人不多。”并郑重叮咛,“卓阳,你现在了解了他的身世,以后——以后如有差错,也能擎肘于他以求保护你和你妈妈。”卓阳将父亲的每个字都听进去,边听边点头,要父亲安心。卓汉书向来严肃的脸,绽了笑:“待那一日,复我中华,记住在我墓前焚香告知。”
卓阳再点头,切身灭顶的痛会麻痹思维。他有笔,他也有枪,可他此时无能为力。他窝在父亲的掌心,流下了泪。三人静静在室内,最后的聚了,簇在一起,零星的温暖,也要破碎。卓汉书道:“你们把藤田君叫进来。”卓家母子意外,卓太太低问一声:“汉书,你要见他?”见卓汉书点了点头。卓阳就走出病房,藤田智也等在门外,见到卓阳,他站起来。
他问:“老师要见我?”卓阳青筋浮跳,咬了牙关。藤田智也走过来,他将手一伸,卓太太及时制止:“卓阳,你爸爸要见他的学生!”她先让了路,让藤田智也单独进了病房。病房里摇曳着窗外的明月光,铺了一条忏悔的路。他沿着这路,到了卓汉书跟前,跪了下来。
卓汉书微微睁开了眼,说:“你父亲给我最后的信件里写——‘天地君亲师,我已反了君和亲,不能见容于祖国。但心中幸仍有仁义,为被黑暗蒙蔽的正义争最后一线光明,死亦可值!’”
藤田智也心里是惊的,抬了头起来。“接到你父亲的信的时候,我也预知我会有的未来。你父亲性格懦弱、儒气重,没错,可最后关头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我自信这一异国好友亦是知己。”藤田智也摇头道:“他除了给了我生命,从未教导过我一天。”“你父亲深悔没有勇气把你从你伯父那里带回自己的家。”藤田智也呆呆看自己的手,道,“老师,他们,你们,到底把我看成个什么?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是人还是鬼?”“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只看你的心!人鬼一念之差,你上了这中国战场,或许伯人未必为你所杀,但却因你而死。孩子,你身上有一半中国人的血!”卓汉书沉声道,“扪心自问,会不会悔?会不会怕?”藤田智也的手,捂在了面上。“你父亲终身之悔是负了你母亲,你的终身之悔呢?我问你,你信奉的天皇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中国人?”藤田智也将头叩到地上,他捶了地板。“为什么会这样?在中国我是人人都瞧不起的妓女生的小瘪三,回了日本,却可以光明正大做回人。我想如果能建立新的世界,再也不用卑微地活着。可是,老师,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卓汉书伸了手,抚了他的发,道:“老师相信你从没杀过人,可是你的确落了两手血。这样的新世界,你觉得真的好吗?”月光照进病房,眼前是恩师惨白的脸,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惨白。他不忍看。
低头却看见的一地的白月光,疑是地上霜,该是举头望明月,但,哪里是故乡?风吹云动,地上霜被蒙了污,一块一块黑下去。他笃信的某种信念裂成碎片,面色苍白如洗,一如病床上的卓汉书。于是,重重磕头,重重说:“我早已万劫不复,万死莫赎,哪里再配做老师的学生?”
月光终是散了,每个人都被打在脊梁的最深处,在夜里受着那种钝痛。
二四 霜叶飞?往事今生
十一月,霜叶红了,时间流逝,生生死死。谁都不能挽留,谁都被推着前行。
归云的精神不算好,勉励地,在不安定的时候,还是同老范一起,将小食店布置妥当开了张。门边贴了卓阳写的招牌语――“吃不吃在于你,好不好在于我”,店名取的就是“老范馄饨”。
这是归云的主意,老范自然是不好意思承纳的,归云却道也是卓阳的意思,要老范帮衬着归云。
老范本就赞赏她的硬气,什么都能抗得下来,又感念卓阳的恩情,就答应了下来。
陆明的伤势渐愈,也是底气厚的年轻人,能担待着一些事。他便也自告奋勇来帮归云的忙。
归云有了他三人帮手,也能转圜出了时间照顾杜家和卓家。展风的伤有了起色,康复治疗做的不错,听力在逐渐恢复中。徐父领了轻伤的徐五福再来请罪,一老一少要在展风面前跪下,被展风和归云拉了起来。
展风对徐五福说:“我知道那时刻多少情非得已。咱们一道长大,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不经吓。那年被王小开胡乱骂一顿都吓你成那样,这两年你肯跟我上刀山下油锅地为国家拼命,我怎么好怪你?!”徐家父子感激涕零,前嫌尽都释了。归云定定看展风,一场劫难,他们终须长大,应该站得更挺直,一起熬过严冬。
但余劫仍在,展风想起了归云,许久没有见到她,追问归云:“怎么好久不见归凤?”
归云不好隐瞒,把归凤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展风听得吃力,不过都听懂了。仰着头,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她怎么这样傻?”归云答不上来。她和他一样明白,归凤孤注一掷的原因。因为这情意太厚重,已然不知怎样去还。展风真的懵了。他知道归凤对他有心意,却从不知归凤会深爱他至此,以致抛了整个身心去拯救他。归云想不出劝慰的话。他们都初次涉情,已经跋山涉水,历经劫难。可情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归云买了报纸,最近总在那上面看到归凤的消息,诸如“宝蟾戏院三日连上《孔雀东南飞》,场场爆满,越剧新贵来归凤一鸣惊了上海滩”。她不知是忧是喜,文字和语言,尽皆表达不出。物是人非,悲痛辛苦,一言难尽。
归云悲苦自知地出了仁济医馆,她又得去广慈医院。理了理思绪,整顿好精神,准备去照顾卓父卓母。卓汉书自那日之后,又再度陷入昏迷。大夫告知他们,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卓太太一头就昏了过去,旧日的喘疾也犯了。卓阳只好将母亲也安顿在父亲住的医院,方便照顾。
一夜之间,卓阳的家,也散了一半。他是不哭的,面上憔悴,再无波澜。归云默默陪伴他们,为他们送茶递水,送饭送菜。
卓太太心力交瘁,总不顾自己的身体,挣扎着去卓汉书的病房里守着,喃喃道:“达令,很久没有叫你达令。我们是起过誓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相爱相敬,不离不弃’你知道我是信基督的,你说过有你一日要保全一家子的。”说久了,也恍惚了,还轻轻抚着丈夫的额,面上有企望他能醒转的神色。
卓阳和归云都不忍打扰,走出病房。卓阳狠狠朝墙上击拳,“嘭嘭嘭”,墙都似在颤。路过的护士见了来劝:“这里是医院。”
他就克制住,平掌扶墙,侧头见归云望着他,担忧的眼中蓄满了泪,没有掉下来。
她把他的手抓下来,死死握紧,怕他再自残,说:“小时候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我就去黄浦江边,那里风很大,如果遇上涨潮,江水声也很大。说什么话都会被风声水声盖住,卷走,然后就有力气继续赶路。后来,我发现我经常去的那个江沿正对着四行仓库,所以那天站在那里看谢团长他们和日本鬼子战斗,我真的没有怕,真的没有!所以,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归云不知道卓阳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他的身体都在颤动,只能用力拥抱她,来排遣他心中无尽的恐惧。卓汉书终于还是在立冬的清晨安详地去世了,这是一个礼拜天,是卓阳原本打算带归云上门的日子。归云没有想过这天上门,是用她惨痛的筹办灵堂的经验协助卓太太和卓阳举白幡,设灵堂,上香烛,烧纸铂。石库门像只冰冷的笼子。卓太太彻底倒了,在床上形容枯槁。只喃喃:“这下好了,他算解脱了。什么苦都不用受,也是好事!”这里清冷得近乎寒怆的气流,吹在归云身上,有种皮肤及至心脏被锐利的刀锋轻轻划裂的感觉。是悲伤在如影随形。她忽而热泪盈眶,想起了她逝去的两位父亲,现在是第三位。她环抱住卓太太的肩,劝慰道:“伯母,您要保重!”陆续有人来祭奠,莫主编也领了报社的同仁前来拜祭。归云将他们送来了花圈,一一摆好。那些花圈上的名字,大多是报章上常见的墨客文人,只没姓卓的。似乎卓家没有一个亲戚来。
藤田智也却来了。一身黑衣,肃穆地站立在石库门外。祭奠的人们骚动,个个一脸愤怒。藤田智也表情凝重地深深鞠躬,双手奉上一卷卷轴,等人来拿。卓阳排开众人,走了过来,在藤田智也面前肃立,接过卷轴,打开。裱得极庄严一幅字。卓阳举了起来,后边的人便能看到:矫若游龙,吞吐山河的一幅草书——
无愧书汉魂字幅上赤血珠点,丹心可召。有人看了忍不住哭泣,年轻气盛的学生忍不了愤懑,叫:“狗日的,滚出中国!”几欲要冲上来。卓阳用手挡住,他对藤田智也说:“多谢奉还先父遗作!”收起字幅,不留客。
藤田智也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归云将卓阳手中的字幅接过来,挂在卓汉书牌位上方,无意正对“独善斋”三个字。卓阳也注意到了,望着两幅字呆呆好长一会。悲哀慢慢涌上脸来,他低了头。忙至深夜,夜静人散。归云照顾了卓太太睡下,此时卓太太也无力细辨她是哪位,只是听话地躺好了。
卓阳还跪在客堂间为父亲守灵,对归云歉然道:“我没有想到这样累你。”
归云捂住了他的口,摇了摇头。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见天色晚了,道:“今晚暂住一晚,明早我送你回去?”归云担心他们母子,也就点了点头。卓阳领她到自己房里睡,可房间又很凌乱,画具、拍摄器材、书籍等等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上、书桌上、椅子上。他很久不兼顾了,家变之后,更是乱上添乱,归云轻轻推开他,只消片刻,便又收整干净。
卓阳说:“我睡书房,还须给爸爸守灵。”归云嘱咐:“你也该早些睡,伯母还要你照顾,你不能垮。”卓阳抱了抱他,低低道:“归云,谢谢你!”归云摇头:“你别这样和我说,我不能帮你什么,我——我我只想尽我所能,照顾你!照顾你和你妈妈!”弄堂里敲梆子打更的声音传了来,提醒人们休息,也催促人们入睡。卓阳为她关好门。归云窝进卓阳睡过的被窝里,身子暖了,心却一阵阵悲上来。半梦不醒的,翻个身,忽地听到大门微小的开阖的声响。她穿衣起身,走到客堂间,微明的烛火下,卓汉书的牌位屹立。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