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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看向台上向宾客行礼的新人。“还记得那年在徐家汇天主教堂看到的洋人婚礼,那新娘子没有我的归云漂亮。”
她的回忆勾起他的回忆。唐倌人会无辜打人。第一次给小雁上了妆,周小开垂涎欲滴的模样毫不掩饰。小雁被拽进了厢房,再出来的时候,脸上青了两块。他领着小雁沿着霞飞路逛,她咬着唇不说话。路边有很多洋裁店,服装店。盛装的模特妖娆动人。小雁时而会驻足呆望。他拉了她的手说我们进去试衣服。霞飞路上的老板会做生意,看他们选旗袍的眼光好,也不因他们年纪小就推搪。
向抒磊为她选了一件白色绣梅花的软缎无袖旗袍。她穿出来的时候,连店老板都看呆。
“穿旗袍最得体的是那种可口可乐瓶子的身材,最贴旗袍的线条。”老板赞的是她的身材,他却掏了口袋数钱,不够。小雁傻乎乎向老板鞠躬,说以后来买。出了店门,满脸的失望。两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悲哀,只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走到徐家汇天主教堂门口。西洋的婚礼进行曲轻缓庄严的音乐从天上洒下,雁飞艳羡的表情几乎是神圣的。黑衣牧师引领新人述说婚誓。他们都听不懂。小雁执拗地告诉他:“向抒磊,我喜欢你。”婚礼进行曲还在响,他不响。她非要他看着她。“我喜欢你。”怎么能当是他负了她?雁飞堪堪记起,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更遑谈爱。向抒磊很会喝酒,从来喝不醉。只怕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宾客正欢悦,他跟着他们一起灌卓阳。“今晚的确不准备让你好好洞房花烛了。”宾客们闹着,卓阳不讨饶,还真一杯一杯倒下去,归云面上担心,碍于新娘子身份又不好说。一圈下来,新郎脚步踉跄。但是向抒磊说:“这家伙才是深藏不露。”他再自灌。雁飞拿开他手里的酒杯。“一醉万古愁,没有什么好多喝的。”归云扶住了卓阳,卓阳顺势搂住归云的腰。“他们很幸福。”他淡淡地笑。她的记忆中,他不常笑。他是个难得俊美的男子,每当微笑,唇线细薄,有几分红伶人的神韵。弄堂里有淘气的小流子叫他“娘娘腔”。他就更不愿笑了。可最后,他还是做了伶人。他喝得放肆,满厅的人不会有人关顾他们。只得雁飞陪在身边。也没有人关顾雁飞。那个用心的归云今晚心思都在自己的新婚丈夫身上。别人的婚礼,他们都是孤单的。就算孤单,他都不肯与她相拥取暖。雁飞忽而心中恨,牵动内息,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她捂住肚子,哀哀吸了口气。
向抒磊转过了身,伸了伸手,终仍将手缩了回去。彼此不再面对面。他们之间,突兀地隔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他依然如故一字不问,一字不提。在喧闹的人群里,他的冷,令她无端有火。或是她的火一直化不了冰,又因怀孕而反复着情绪,所以所有的苦溃堤。她想,凭什么不让他知道?雁飞觉得自己在变得恶毒。她说:“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还记得吗?下大雨,是黄梅天。我买了一把水果刀给你做礼物,我以为你喜欢。”向抒磊有些迷惑,他一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笃定地喝着果汁。“你说给米行的周老板送土特产,唐倌人不放心,怕你藏了什么好的给老头子。所以我被派着跟了去。”他又看她,她的身影深深浅浅明明淡淡,那么远,又这么近。“你偷偷在老虎灶旁边洗了我送你的水果刀,因为下雨没有人注意。可是那洗刀子的水变红了。”她也看着他。“我回去翻了你的行李,有一张盖印的证件。”他的面色还是不动。雁飞泄了气,她用尽她的力气和希望,想要拥抱的原来从开始到最后都只是海市蜃楼。
“你觉得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似乎周遭的明亮被黑暗漫越,他们的天地陡然渺小。只有一句话在漂。“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他还是那句话,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还了你我的今世,也弥补不了你这辈子的辛苦。”卓阳被人架到台上,大伙要求他述说和归云的恋爱史。他喝多了酒,倒是面上不红,只口齿有点打颤,但声音琅琅的。从小到大的,马路上,法国公园里,戏台子下,老范的馄饨档,他都记得,如数家珍。宾客听得兴起,有人带头起哄要新郎给新娘一个誓言。卓阳对住归云,朗声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归云羞了,那是喜悦到极处的羞,眉和眼都动着人。她主动拉住了卓阳的手,十指交握着。
“你什么都不说,我要你的今世干什么!我的今世已经这样千疮百孔。”雁飞的心事蒙了一层灰,扫不落,怨愤也被蒙住了,要不到明白的光。过往都淡了,她也倦了。腹中的孩子也倦了,不再动。她觉着聊赖,她今世的辛苦是因为他的撒手不管。他有能力管,只要管一管,也许一切改变。
最痛是此处,最恨亦是此处。因此,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佳期?雁飞扶了腰站起身,要向卓阳和归云告别。她的今夜已经结束,她祝福归云和卓阳的今夜能够美好。卓阳被送回婚房的时候,是半醉的,走路都不稳,朋友和同事都不好意思再闹洞房。都各自辞去。卓太太只埋怨:“这孩子,太不知节制,瞧这样子。”归云为卓太太做了红豆沙圆子。又为卓汉书上了一炷香,诚心膜拜了一会。
卓太太微笑:“归云,卓阳娶了你是福气。这么贴心。”她说得真心诚意,曾经她所期望的儿媳妇是门当户对,有些家底也念过大学的小姐。战争改变了很多,但她的家终于重新得到温暖。她知足,今天比谁都高兴,所以一直笑。归云还带着新嫁娘羞涩的笑,低头吃东西,半晌,说道:“妈妈,我从小没有家,现在有个真正的家,是我的幸运。”照顾了卓太太睡下,她回到新房。婚房里有温柔的昏眩,红帐鸳鸯锦,无尽风流掩不住。
卓阳仰面躺在床上,西服却已经脱下来丢在一边的椅子上,鞋子也脱下踢到了床边,趴手趴脚占了大半张床。归云将床边的台灯扭亮。她第一次看到睡着时的卓阳,那次在三马路的小石库门,他醒的比她早,只有她的睡相被他看了个光。他睡觉的样子带点迷糊和孩子气,仰着的脸,头发已经睡得歪七竖八,顶不修边幅。她又想起上一次在他的房里睡,这房里乱糟糟的样子。以后,这间房间不会再乱了。她推了推卓阳:“醒醒,去洗洗再睡。”他不动,她只得再凑近他唤他。他的气息急促,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你没醉?”卓阳眯了下眼,精明相不掩饰,哂笑:“我说过我酒量没那么差!他们都没听进去。”
“你在装?”他轻轻吻她。“我可不想别人打扰我们的洞房,如果不装醉,非被他们折腾死不可!”
“真狡猾。”他动手解她的发髻,解她的扣子,埋首在她的颈窝。“我问了别――呃——这次,不会疼。”他抬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眼若横波,颊颜生霞,羞得没处躲,只好盈盈望向他,还带着三分嗔怪,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不饿?还剩些夜宵。”卓阳意气情动,等不了其他,深深吻下去。春宵千金,细碎的呻吟都带着快乐的韵律,六月的风里带着清新的树叶的香,别样的清佳又异样的浓馥,窗纱上印着庭前玉兰树摇曳的树影。归云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身上也有卓阳的细汗,耳边是他的气息,萦绕着她。她昏昏沉沉,最后只想,卓阳是真的没有喝醉,他竟然骗得了所有的人。但卓阳没有骗她,这次是真的有交融的喜悦和欢愉。头一次是激痛的,但她一心向前,忍着,也不说。她以为这是相爱相守的代价。但其实这样的爱是甜蜜的,先痛后甜,相从相就,最后泪光一闪,被卓阳吻去。她娇慵无力,只由着卓阳披上单衣去灶披间烧水,再去卫生间准备好澡桶。
氤氲的雾气里,她的新婚丈夫俊秀的轮廓,眼眸明朗,眉宇飞扬。她靠在他的胸前,听他说话。
“我真希望打小就在你身边,好让你少受些苦,咱们聚在一处的日子也能多些。”
她的心软和,因他的话而精神抖擞了些。洗漱之后,略收拾了新房,必要整洁。
卓阳拿出两人的婚书,大红织锦缎硬面底,鸳鸯戏水,飞凤展翅。封面上吉词很多:“红烛催妆,青庐交拜,盟定齐眉,欢歌偕老”,“同心同德,合歌昧旦之篇;宜室宜家,预卜周南之端”。他们盟定的百年誓约。“宜家宜室。”他望她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着两人相同字迹的签名:“练了有多久?”
归云不明所以,后见他指着她的名字问,就说:“一个冬天吧!那时候感念连长叔叔,故多用了心思。”卓阳感慨:“归云,你是个聪慧的人,如果从小念书,说不定会是个留洋的女大学生。”
她笑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命,我惟有在我能所力及的命里做到最好。”她踮脚吻他的额,“我也遇到了最好的。”她又吻了他的唇,“以后你教我写毛笔字,学算术,还有物理,你是念物理的。我不懂,但我想懂。还有修自行车,装电灯,修水管。”卓阳抚额笑:“老天,这些你都会了,还要我干什么!”归云勾住他的颈子:“你只要走你的路,其他的都有我来。”“你真是——宜家宜室。”这次他吻住她。
三一 诀别诗?还你今世
千般情衷,只一夜还诉说不够。归云是觉得时间不够,她真的央了卓阳教会她修自行车和装电灯泡。卓阳拗不过她,只好手把手教给她。上链条,转轮胎,直弄的一手油污。归云不注意,往脸上一擦,就是一道黑印,被卓阳指着笑,她就追着打。装电灯泡的程序繁复了一些。霞飞坊的石库门比较先进,故自来水管和电线都很齐整。卓阳先教她电线的排线,又教她看电闸,千万叮嘱安装电灯泡的时候必须要先拉闸。归云学得仔细认真,叹服:“也不得不服气洋人,发明出这样的东西,方便了多少人家!”
卓阳说:“我们若是有机会休养生息,发展生产,也不会差洋人到哪里去。”
归云想,是啊,要有机会休养生息,所以他决定要走。他们才新婚,一场分离就在眼前,这虽是她事先就知道的,但日子一天天流逝,她恍惚觉着他们的结合似乎就是在等这场分离。
只剩最后一个裁断了,卓阳等延安方面给他的回信,确定他的编制和要去的地方。不过三两个月。归云在掐着手指算。卓阳的工作依然忙碌,他和同事们须将报社的事善后,一群编辑记者也各有打算,有同样要和卓阳准备上前线的,也有留下来改换门庭继续供职其他报社的。旧日《新闻报》所有的资料书籍和器材,也需重新做一个规整,有的需找地方保存,有的需转让,还有的需秘密运送至北方支援前线的新闻工作。卓阳不但需要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这些工作,还需兼顾到家中的事宜。他先陪老范将法租界菜场的摊位谈了下来,他为巡捕房警长的太太拍过照,故找了牢靠的保人给了归云底气。再是将家中的资产整顿了一遍,卓家家底尚算丰厚,只是卓阳担心时势变化,将部分银票券类兑现成金条,在家中辟了隐秘的地方藏着,又对母亲和归云嘱托一阵。
卓太太不禁欣慰又酸涩,儿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为国该为家做的事情分得清清楚楚,一件不落。她说:“你把事情做到这地步,妈妈也只好学岳母,对你只说四个字——精忠报国。”一说,眼就湿了。归云却并不过问他的工作细节,只是见他经常晚归,到家后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