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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他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温迪小时候有过一次相似的情况。那时教练说他身体太单薄无法成为一个好前锋,之后他也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他很快地振作,在球技上投注的努力足以来弥补身体的缺憾。而现在,我只知道那是因为戴安的一个电话。他问温迪,“什么时候回西班牙?”
“温迪,你什么都没有想好吗?”当我知道电话的内容,我问他。
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提到这些事,我想我说得太直接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温迪的身体一震,眼睛慢慢睁大,他瞪着我,瞳孔里翻腾着怒火。如果不是状况不对,我一定会赞叹他惊人的气势。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站在大厅中央,只听得见“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
第二天,他既紧张又不好意思地来请求我的原谅。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没有生他的气,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想温迪也许是在恐惧,咬紧牙关不停向前奔跑是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而今抓不住未来,失去了追逐的梦想,让他对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给他一个得以放松自己的空间。我从不认为自己在照顾温迪,如果硬要形容,我宁愿选择“陪伴”,我希望他能从感情方面得到支持,但如今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容易了。谁也帮不了他,他只能依靠自己重新站起来。只是他依然感到迷惘,对现在,对未来,对自己。
轻轻地叹息,“为什么要这么顽固呢?”我吻着他的太阳穴,嗓音微微低沉,“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啊,没有人会拒绝你。”
AC米兰和国际米兰,在意大利出生的孩子都知道它们,也总有几个特别崇拜的球星。温迪也有过把球星海报贴满整个墙壁的年纪。
穿过人流熙熙攘攘的地铁,瑞纳多在地铁的出口等着我们。平日里一向僻静的地方到了比赛的周末会变得格外热闹,顺着人潮的方向,便能到达圣西罗体育场。
“温迪,你喜欢哪个队?”我把手中的宣传单仔细研究了一遍。这轮是米兰的主场,我们的座位在米兰球迷聚集的南看台。
“米兰吧。”温迪偏头想了想,他以前对巴斯滕着迷过好一阵子。我的球票递给他,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不想被卷入球迷大战。
“你怎么不问我?”瑞纳多硬是把脸凑到我面前。
不置可否,我没有理睬他。前次他同温迪说到克林斯曼,自称球迷的他想了半天,猛然击掌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是那个金发美人!”除了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耻的半调子之外,实在也无言以对。
温迪从沿路的商店里买了一顶米兰的帽子戴着,只露出两个四处乱转的黑眼珠,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十分可爱,瑞纳多也不甘寂寞,买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我没有给他任何评语,因为那真的很滑稽。
虽然还是训练时间,座位已经差不多满了。南北看台几乎都被球迷占据,擦身而过的是一张张兴高采烈的面容,挥舞着标语,背部披着球队的旗帜,比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迫不及待狂欢开来,烟花四散,让整个体育场笼罩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米兰的球员在场地内各自热身。其中有个面目清秀,皮肤紧绷的青年,像是一个刚刚踏上球场的男孩,紧张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做着准备活动。在他因为捡球靠近看台时,球迷就会爆发一阵“pippo signor bello!Pippo faccio gol!”的惊人呼喊声。
这时,国际也从另一个方向的球员通道出来。两队隔得远远的,丝毫不用正眼瞧对方。忽然,一个大个子从队伍里跑向那个青年,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低低估咕说了几句话,刚刚还绷着一张脸的青年蓦地笑了开来,表情变得格外柔软,有了一些顽皮和率真的意味。国际的教练大声吆喝着叫自己队员回来,脸有些发青,大个子似乎偷偷扮了鬼脸。但当他抬头走回自己球队时,已经换了一张严肃而且不耐烦的面孔。
好有趣的二人组。
我楞了一下,接着失笑。那个青年的笑脸让我联想到另外一个人,此时此刻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菲利浦·因扎吉和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注意到我的视线,温迪很自然地说,“他们是意大利最好的前锋。我还珍藏过他们比赛的录像带。”他的口气很兴奋,犹如见到了偶像的小男孩,瑞纳多在一旁哧笑,尽管知道理由,我还是瞪了他一眼。温迪刚才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曾经也是一个足球偶像。
比赛很激烈,球员飞奔得比马还快,看台上的观众也群情激昂,一直在挥舞着自己球队的旗帜和唱着歌。就算不懂足球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即使那些球迷吼唱出来的队歌几近要把我的耳朵震聋。
温迪没有和我说话,这是很不寻常的。他直勾勾盯着那个黑白相间的小球,根本没有眨过眼睛,他的皮肤上泛着红潮,好像内在的什么光芒被点燃一样。这个时候我也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米兰和国际分别在上半时和下半时各进一球,对德比来说,平局收场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我还没有记住名字的二人组在退场前呵呵地笑着,互相朝着对方作了一个棒呆了的手势,我觉得他们仿佛默契的多年好友。
自圣西罗出来,我们和瑞纳多在交叉路口分手。他要赶去赴美女的约会,我和温迪准备在我的别墅暂过一夜,明早回维罗那。
顺着上坡道往前,温迪走在我右侧,戴了面具般面无表情,从球场出来他就一直沉默着,就算刚才瑞纳多拼命说着有趣的笑话,也挑不起他一点兴趣。
他不时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渐渐地我发觉他的动作就像射门,用脚背搓出一个个漂亮弧线,伴随清脆的声响落在我们前方几十米之外。
“乔什……”
“嗯?”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扮演一个最好的聆听者,这也是我擅长的。
“一开始,就是还得用拐杖走路的那个阶段,我很害怕任何和足球有关的东西,晚上做梦总是梦见自己球场倒下的那一刻,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说真的,我以为自己会得精神衰弱。”他苦涩地自嘲,眉心因为回忆而微蹙,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我明白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愿去回想,“球队的朋友我一个都没有联系,我和他们说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其实我是拼命想要逃离这些。”
又一个石子落下来,滚了几滚,掉入左面的湖泊。湖畔长着一簇簇赛贝拉斯草,已经过了最茂盛的时期,却因为黄昏的光线和湖面的反射染上一层鲜艳的色泽。
“过了大半年,我才战胜自己的恐惧。“他对上我的视线,嘴唇倔犟地向上扬,“而你来西班牙的时候,我终于能够面对现实。”
也许是由于我的眼神黯了一下,他大力地摇摇头,“不要紧张,我的老乔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倏地笑了,好像摘下面具,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活了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的比赛真的很精彩,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当时我坐在看台上,突然就有一股冲动,我好想上场踢球,我不要当观众,我要当他们的对手。”
此后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到他往前了几步,转过身凝视我,“乔什,真好。”
“什么?”我没有接上他转换的速度。
“能喜欢上足球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他在笑,眼神带着无限的温柔,眼角深处却浮现淡淡的怅惆和忧伤。我看着看着,那一点漆黑像是要跑到我心里去。多么美丽的黑眼睛啊,即使面容被踩得粉碎,那里的光芒都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的周围落叶树正在开着,大朵的,粉红色厚质的花,所有的叶片凋零后,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傲然站立。
就像是站立在枯枝上的火苗,随时会跳落地面。
2
十月的天空,深蓝深蓝的,犹如从水彩管里挤出来的那种颜色。阳光毫无顾忌地洒溢,连朵云都没有。
周末的下午,温迪如猫般蜷缩在葡萄架下的大藤椅里,我正在帮他修剪头发。
额前的刘海长了点,尖尖的,有一些要刺到眼睛里。几下咔嚓的声响,几缕漆黑的发丝瞬间落地。
屋子里开着老式留声机。尽管血统优良,但年代久远了,唱针无法再跟着黑色圆盘流畅地旋转,听上去总是低几个音阶。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罂粟花,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沙哑的男中音,叹息一般吟唱,流转在空气里的歌声显得如此幸福,又如此哀伤。
我无意间碰触了他的肩膀,他倏地一下缩起脖子,披着的白色毛巾也弄掉了下来。
那里的肌肉又紧又硬,他现在大概觉得酸痛不已吧。这些日子,他和附近的孩子一同去足球场。他教他们踢球,偶尔自己也踢两脚。这算是一种进展吗?至少他逐渐习惯了不再是球员的身份。
他龇牙咧嘴地喊痛,那可怜兮兮的表情使得人好气又好笑。我用手指替他按压了几下,明明身体已经开始淡忘,可心却没有。这也许就是他身上最让人放心不下的一部分。
那些残存在藤蔓上的叶子从中间的青绿过渡到边缘的淡黄,仿佛被雨水冲刷而褪色。照耀下来的点点阳光和它们融为一体,椭圆的光斑一会儿青一会儿黄,温迪安分不下来,老惦记着用脚去踩踩它们。
我将他的发根梳齐,他对着玻璃仔细瞧了一会儿,上面的倒影清爽非常。
“乔什,你的手像是能变魔术啊,真厉害。”他扮了个鬼脸,心情好得很。我把他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一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乔什!”他忿忿抗议。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把它从丢在一侧的薄上衣里找出来,切换了一下闪光的液晶屏幕,是瑞纳多。
“老伙计,出来喝一杯。”电话那头无比喧闹,大笑声碰杯声不断,像是一间小酒吧。
“等一下我和温迪要带杰斯珀出去散步,没有时间。”
“把小鬼一同带来。”
我叹一口气,“瑞纳多,他还小。”
“小?”瑞纳多低低怪叫一声,“乔什,只有你认为他还小。”身后似乎有人叫他,他加快语速,可能是要挂电话,“那就算了,乔什,你喜欢的话就继续当你的甜心爹地吧。”
甜心爹地?我凝望着挂断的手机,挑了挑眉毛。“怎么了?”温迪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微笑了一下表示什么事都没有,然后打出手势让他赶快把杰斯珀带出来。他好像不太相信,盯着了我半晌,结果还是撇撇嘴去找他的猎犬了。
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我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对温迪的感情很微妙,我根本无法说清,如果我有孩子,如果我是一个父亲,我可能会明白那是什么。但此刻我只是怕他不快乐,怕他不开心,或许我所期待的远远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多。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因此而不耐烦,温迪也没有让我失望过。
走出家门天气突然转坏,地平线那头一大片黯淡的云朵正在缓慢翻滚,缓坡上的草也因为起风了而四处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