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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儿-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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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呆住了,他正想说点什么,孙燧却摆了摆手,说出了他必须离去的缘由。

“那样东西(旗牌)现在还没用。”

王守仁恍然大悟。

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巡抚,对方却是藩王,总不能自己先动手吧,所以现在这玩意还不能用。

现在不能用,那什么时候能用呢?

很简单,宁王谋反的时候就能用了。

谋反不是搭台唱戏,到了那个时候,不肯屈服的孙燧必定是第一个被害者。

王守仁彻底明白了,孙燧的意思是,他将在这里留守,直到宁王杀掉他为止。

而在他死去的那一天,才是可以使用旗牌的时候,逃出生天的王守仁将拿起这件工具,起兵反抗,平定叛乱。

'672'

孙燧抱着必死的信念,把生的希望留给了王守仁,因为他相信王守仁一定能够完成平叛的重任。

他所要做的只是从容赴死。

“那你和我一起走吧。”这似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我是国家委派的江西巡抚,这里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死也要死在这里!”

王守仁没有多说什么,他理解,也尊重孙燧的这种选择。

他整好衣冠,郑重地向孙燧作揖行礼,然后大步离去。

对着王守仁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孙燧大声说出了他此生最后的祝愿:

“伯安(王守仁字伯安),珍重!”

王守仁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要报答这个勇敢无畏的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惊变

孙燧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朝中发生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最终让朱宸濠的阴谋败露了。

宁王朱宸濠一度很自信,因为他已经买通了钱宁、杨廷和等朝中位高权重的人,自认为后台够硬,可他没有想到,他的这番动作却得罪了一个更为强势的人。

这个人就是江彬。

江彬是武将出身,陪同朱厚照出巡北方,还参加了多次战斗,很受朱厚照的信任,红得发紫,这下子钱宁就不高兴了,因为他的特长只是拍马屁,而江彬则比他多了一门技术,不但能拍马屁,还能陪着皇帝打仗。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冤家,互相寻找对方的破绽。江彬先下手为强,决定在宁王的身上做文章。

这个消息不径而走,经过路边社的报道,越传越广,很多对钱宁不满的人也准备借这个机会下一剂猛药。

恰好此时,一贯善于随机应变的杨廷和也感觉到不对了。照这么个搞法,宁王那边要出大问题,到时自己也跑不掉。他决定解决这个难题。

于是在众人合力之下,朱厚照决定派人去警告一下宁王,让他老实一点。

事实证明,杨廷和先生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是很够意思的,他特意跟使者交待,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行了,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大。

为解决这件事情,杨廷和费尽了心机,用尽了脑筋,四处周旋,本以为能天衣无缝地做到功德圆满,可惜,他还是疏忽了致命的一点:

朱宸濠先生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啊。

'673'

当皇帝使者前来的消息传到南昌的时候,朱宸濠正在举办他的生日宴会,听到这件事情,他十分吃惊,当即停止宴会,找来了刘养正商量对策。

面对着朱宸濠期待的目光,刘养正十分镇定,不慌不忙地对这件事情作出了客观科学的分析:朝廷中的关系都已经打通,而且一直无人通报此事,现在却突然派出使者前来,一定是有了大的变故。必须立刻行动,否则可能性命不保。

“事情紧急,刻不容缓,应该动手了!”

刘养正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家伙,读书没心得,进士也考不中,却整天目空一切,杨廷和先生神童出身,考试成绩优秀,在官场混了二三十年,好不容易想了个辙,准备大事化小,却被这位仁兄插了一杠子,非要捅破天不可。

这么看来,科举还真算是个好制度。

朱宸濠紧张了,他相信了刘养正的说法,这是很正常的,以他的资质也就能和刘养正这一类人混了。

他决心造反了。

但在此之前,必须先解决孙燧这个令人头疼的人物。

所以他特地选定了谋反的日期——明天。

明天是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十四日,这一天孙燧和巡抚衙门的官员将要到王府祝贺他的寿辰。而那时,将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第二天。

孙燧带着他的巡抚班子来到了宁王府,然而一进府内,他就大吃一惊。

因为在祝寿的会场,除了来宾外,竟然还有另一群不该出现的人——几百个身穿闪亮盔甲,手持利刃的士兵。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孙燧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今天可能要出事。

很快,宴会的主角宁王出场了,他的脸上没有过生日的喜悦,却似乎有着无尽的悲痛。

他哭丧着脸,向在座的人开始诉说他痛苦的原因:

“告诉大家,孝宗皇帝(朱祐镗)抱错了儿子啊!”

大家都傻了,这种八卦猛料您是怎么知道的?

宁王兄看见大家都被镇住了,越发得意:

“好在太后发现了,现在她已经下诏,让我起兵讨伐朱厚照,就是这么回事,大家知道了就行了。”

忽悠,您就接着忽悠吧。

'674'

孙燧最先反应了过来,事到如今,他也不讲什么礼数了,两步跑到宁王面前,伸出了手:

“太后诏书呢?!”

朱宸濠把眼一横,风度也不要了:

“你少废话!我现在要去南京,你识相的就跟我一起走!”

孙燧终于发火了:

“你嫌命长啊!还想让我和你一起造反?!白日做梦!”

孙巡抚的反应很快,说完后立刻朝门外奔去,可又被侍卫拦了回来。

朱宸濠被孙燧激怒了,但片刻之间他已恢复了平静,慢慢地走到孙燧面前,冷笑地表达了他的愤怒:

“好吧,我成全你。”

此刻,面对这一切,随同官员们的反应却着实让人难以置信,除了按察副使许逵挺身而出,大骂朱宸濠外,其余的人都保持了惊人一致的态度——沉默。

朱宸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发布了命令:

“把他们两个带到城门外,斩首示众!”

然后他轻蔑地看着那些剩下的官员,亲切地询问:

“还有谁?”

等待他的仍然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在暴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

孙燧和许逵就这样被拉了出去,而孙燧实在是一条硬汉,即使被绳子捆住,依然骂不绝口,残忍的叛军打断了他的左手,也没有让他屈服。

他们就此被带到了惠民门外,这里是行刑的地点。

孙燧没有丝毫地慌乱,只是平静对许逵说道:

“事已至此,真是连累你了。”

许逵肃然回答:

“为国尽忠,是我的本分,何出此言?”

孙燧欣慰地笑了,他面对着几天前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低首说出了最后的话:

“全靠你了。”

杀掉了孙燧和许逵,朱宸濠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的手下立刻趁机占领了巡抚衙门,接管了南昌城内的所有防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后他充分发扬了民主精神,派人到那些巡抚衙门的官员处一一登记,搞民意调查,内容只有一项:是否跟我一起造反。

回答是的人立刻封赏,回答否的人关进牢房。

最后结果是四六开,大部分人拒绝跟着他干,当然了,并非因为他们有多么的爱国,只是觉得跟着这位仁兄造反没什么前途而已。

事情大致解决了,刘养正去找到朱宸濠,向他报告人员的招募情况。

朱宸濠看完了人员名单,却皱起了眉头。

刘养正刚准备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朱宸濠挥手制止了他:

“还缺了一个人。”

“他应该还没走远,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追上之后,格杀勿论!”

'675'

孤军

王守仁确实还没有走远,他跟两个随从刚刚沿水路走到了丰城,就获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宁王叛乱了。

随从们十分慌乱,王守仁却并不吃惊,他早就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临。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显得那么残酷。

孙燧,想必你已经以身殉国了吧。

王守仁仰望着天空,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同乡好友了。

但还没等悲痛发泄完,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马上停船靠岸。”王守仁下达了命令。

随从以为他要去办事,便紧跟着他上了岸。

可是他们跟着这位仁兄转了好几个弯子,也没见他去衙门,却又绕回了江边,另外找到了一艘小船,继续由水路前进。

这是演的哪一出?

“宁王是不会放过我的,他必已派人沿江而下追过来了,陆路太危险,是不能走的,刚才我们上岸,不久后我们走陆路的消息就会传开,足以引开追兵,而我们的船是官船,目标太大,换乘小船自然安全得多。”

随从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平静的王守仁。

真是个老狐狸啊!

玩了一招调虎离山计的王守仁并没能高兴多久,因为他面临的,是真正的绝境。

宁王叛乱了,孙燧等人应该已经遇害,南昌也已落入叛军之手,而且这位王爷想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江西都安置了他的势力,许多地方随同反叛,情况已完全失去控制。

虽然有巡抚头衔,旗牌在手,但就目前这个状况,坐着小船在江里面四处晃悠,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外面治安又乱,一上岸没准就被哪个劫道的给黑了,那还不如留在南昌挨一刀,算是“英勇就义”,好歹还能追认个“忠烈”之类的头衔。

那还有谁可以指望呢?

兵部?王琼是老上级,应该会来的,不过等到地方上报兵部,兵部上报内阁,内阁上报皇帝(希望能找得到),估计等到出兵,宁王已经在南京登基了。

内阁也不能指望,且不说那个和宁王有猫腻的人会如何反应,自己好歹也在机关混了这么对多年,按照他们那个效率,赶来时也就能帮自己收个尸。

朱厚照?

打住,就此打住,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算了吧。

'676'

没有指望、没有援兵、没有希望。

满怀悲愤的王守仁终于发现,除了脚下的这条破船外,他已经一无所有。

黑夜降临了,整个江面慢慢地被黑暗完全笼罩,除了船上的那一点灯火外,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

王守仁仍然站立在船头,直视着这一片阴森的黑暗。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孙燧已经死了,宁王已经反了,那又如何?又能怎样!

心学再高深,韬略再精通,没有兵,没有武器,我什么都做不了。

事情就这样了吗,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孙燧呢,就这样白死了吗?

王守仁并不喜欢朱厚照,也不喜欢那群死板的文官,但他更不喜欢那个以此为名,造反作乱的宁王。

他痛恨践踏人命的暴力,因为在他的哲学体系里,人性是最为根本的一切,是这个世界的本原,而这位打着正义旗号的宁王起兵谋反,牺牲无数人的生命,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不过是为了他的野心,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打倒当权者的宁王,将是另一个当权者。唯一的牺牲品,只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当政,他们都将是永远的受害者。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去拿纸墨来。”王守仁大声说道。

随从们从行李中拿出了笔墨,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夜,王守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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