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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的是村里两只狗儿的身死。
村南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女主人也猜疑成性。这天,他们发现家里腌的腊肉丢了一块,怀疑是家里的狗儿偷吃了,狠狠把一向忠心的狗儿骂了一通。那只叫阿旺的狗不服气,跑来向我和黑猛诉苦,坚决说没有偷吃。我们好生安慰了它一番。
哪知第二天,阿旺主人家的腊肉又丢了一块。这下男主人恼怒了,不由分说(狗儿也没法说),拿起木棍狠命打向阿旺。三下五下打下去,可怜的阿旺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当晚就死了。等其它狗儿知道了消息,阿旺早已成了主人一家的腹中之食。过了几天,丢腊肉的真相暴露了,是主人的小儿子偷拿去跟人喝酒了。
我们都很悲愤,为阿旺的冤死,为狗儿生命的不值钱。
这件事还算好,毕竟作为看家狗,阿旺自己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没能看住主人家的东西。而另一只狗儿的死,却让我十分悲哀,对人与狗的关系产生了一丝怀疑。
小黑是一只两岁不到的幼狗,别看它年纪不大,体格却很健壮。我们这些狗儿常跟它开玩笑,说再过几年,它可以长成“黑猛第二”了。黑猛也很喜爱它,经常带它一起玩。
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我和黑猛,还有大头、杂毛它们在林氏宗祠外面的台子上玩闹。正玩得开心,一只小狗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们小黑要被主人杀死了。我们听了大惊失色,慌忙跟着它奔向小黑家。刚到小黑主人家门前,令我们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小黑被村里专门杀猪的郑屠吊在了一棵老树上,正要褪毛开膛!
我们群起大叫,虽引来不少村人的围观,却终究没能挽留住小黑的生命。后来我们得知,小黑的主人有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吃狗肉,这次到他家做客,一定要杀了小黑下酒,说什么冬天吃黑狗肉最滋补。小黑的主人自己下不了手,就请来郑屠帮忙,活生生把小黑淹死了。
之后的很多天,我们都会到小黑死难的地方去。一群狗儿默默地看着那棵老树,心里充满悲哀。寒风一吹,残余的黑狗毛一点点消失,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老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我感慨于小黑的无端殒命,一条生命的消失竟然如此残酷,让我对“活着”产生了更多的思考,对现实的无情有了更深刻的感悟。一个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体,不管是人还是狗,其结局都只能是悲剧。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要做悲剧的牺牲品!我暗暗下定决心。
让我沉默了许久的自然是我跟小花的关系,在我心里烙下了一道深深的愧疚的痕迹。
回到林刘村以后,小花还是每天都来和我一块玩。本来是很多只狗儿在一起玩的,不知怎么的,玩着玩着,我发现身边的同类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小花,无论我走到哪儿,它都会跟着。
我从一开始的奇怪,到后来的沉默。我能不明白么?我可是从现代社会来的,所见所闻里,此类事情并不陌生。小花的眼神与它的一举一动,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我它内心在想什么。
但我只能选择沉默。我不知道沉默对我来说是什么,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沉默对于小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它的眼神更忧郁了,幽深的眸子里仿佛倒进了一个咸涩的大海。大海我是见过的,那年我历经千辛万苦去看海,来到海边,用嘴一舔海水,咸涩的滋味让我久久难忘。而现在,我再一次尝到了那种咸涩的味道,连心里都满是苦涩,比吃了苦胆还要难受。
我默默地走着,向村西面的那座小山走去。那里曾经留下了我与少主人的欢声笑语,但他现在没空陪我来玩了。听女主人说,少主人明年春后要去省城杭州参加科举考试,现在正是读书用功的好时候。我当然希望少主人能够达成他的愿望,这些天都很少缠着他,只是虔诚为他祝福。
小花还是跟着,眼神含着忧伤。一阵冷风吹来,它单薄的身体抖了抖,禁受不住的样子。我不由停下来看着它,心里不忍又不能流露出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早晨的白霜看上去像下了一层薄雪,踩上去硬硬的,凉凉的,几丝寒气从四肢往身体里面钻。
“小花,我们回去吧?”我轻轻对它说。天气与气氛压迫着我,我不愿意一直沉闷下去,回去热闹一点也好,不用忍受这样的煎熬。
“阿黄……”小花看着我,欲言又止,瘦弱的身子有些憔悴,眼神更是幽深。其实它想说什么我可以猜测出来,但我不能让它发生。
“先听我说好吗?”我打断它,“小花,你的心思不说我也知道,可我要告诉你,也许哪一天你会突然发现看不到我了。不是三天两天看不到,是永远都看不到的那种,我可能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不会来了!”我急急地说着,生怕小花打断我。我想它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阿黄……”小花的眼里暗下去了,眼皮一垂,遮住了涌出来的泪光,“我……我知道。”
给它一夕之欢怎么样?我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不行!死也不行!我自己又坚决否定了它。
“哈哈,你这个杂种!”
“快滚开,杂种!连父亲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
“孩子,都怪妈妈!你走吧,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
一个个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有尖酸,有无奈,把我心里的那道伤痕撕扯得鲜血淋漓!
“不,不行,我不能那样做!”我张嘴嘶吼,向着小山“汪汪”大叫,把小花吓了一哆嗦。
“阿黄你怎么了?”小花连忙问我,眼睛看着我,关切代替了忧伤。
我心里一热,还能说什么呢?长吸了几口气,我平复了一下心境,又把那些不堪的记忆压抑下去。“没什么。”我对小花说,“小花,对不起!”
小花看着我,居然莞尔一笑:“没事就好,我可不希望你这个朋友有事。”
朋友?我心里一痛,知道自己与它已经拉开了距离,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羞愧与自责。
“我们回去吧。”小花轻轻地说,转头看着一片枯黄的田地。
“好。”我应着,不敢看它,率先走在前面,朝村里走去。
此后很多天,我再也没有看到小花。听大头说,小花生病了,却不让其它狗儿去看它。去了,它也不出来见面,只在院里说几句就没声息了。
我知道小花“生病”的原因,越发不敢提出去看望它。老白却是盯着我不说话,老半天之后,无声叹息几下,不再理会我。黑猛每次都来去匆匆,尽管也想问我,但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默默陪我躺着,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我更加不敢去面对其它狗儿的眼神,借口说要多陪女主人,尽量少走出去了,弄得少主人都奇怪地看我,搞不清原先每天那么积极跑出去的我居然赖在家里不动了。
我的事情“冷”了,家里的事却“热”起来了——少主人的婚礼筹备紧张而又繁琐地进行着。家里进进出出的人每天都不少,本村的,外村的,男的,女的,年老的,小孩子,来去不断。我不知道人类的婚事为何如此繁杂,排场大有什么用,还不是成个亲?以前看到大城市里的人结婚,大摆筵席,汽车一长溜,觉得很麻烦,现在看来,这大清的婚礼办起来一样麻烦。
我也懒得朝那些进出的陌生人叫唤了,只躺在自己的窝里,偎着软软的棉絮,或发呆,或睡觉,无所事事,成了家里最闲的一个。
下雪了!
这是我来到大清朝看到的第一场雪。不同于北方又干又硬的雪,这南方的雪又柔又湿,飘啊飘啊,很久才把地面变成白色。我好奇地跑到雪里,任雪花落在身上,却没有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身处幻境,飘飘欲仙起来。少主人在门口看到了,摇头晃脑地吟着:“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然后是哈哈大笑,笑得我一头雾水,赶忙甩净雪花,跑回窝里。
这天一大早,“滴滴答滴”的唢呐声把我吹醒。我走出已经移到后院的窝,跑到前面一看,嗬,真正的门庭若市啊!院子里,堂屋里,到处挤满了人,我怀疑是不是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看着门前院里披红挂彩的模样,我知道少主人成亲的日子到了。
我一边为自己这段日子陪女主人太少而自责,一边挤过人腿来到院门外。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而忽略主人家的大事,我这只狗做得不合格啊,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打起精神,决定重新振作,亮出我的真狗风采。
唢呐阵阵,鞭炮声声,女主人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客人们高兴地说这话,有的做着各种准备工作,我听人说,要去山上迎亲了。迎亲,当然少不了我啰。又能见到大树小树和黑獒黑勇了!
少主人出来了。你看他的一身打扮,分外有精神,头戴一顶瓜皮棉帽,身穿青色的棉长袍,外罩绣花马褂,胸前束着一朵大红花,映得激动的脸庞也是红彤彤的。他被簇拥着走出院门,向停在外面的一顶披红挂绿的大花轿走去。
“阿黄,快来!”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少主人看到了我,他冲我招一招手,叫我过去。啊,我太高兴了,少主人这个时候都没忘了我!
我赶紧跑近前,舔着他的手,摇头摆尾不止。
“噼里啪啦,”
“走啰!”
花轿在前,少主人带着我走在旁边,后面是唢呐乐队,再跟着一群年轻小伙子、小姑娘,嘻嘻哈哈,煞是热闹。
“早去早回啊!”女主人满脸笑容,挥着手对少主人叫着。她也是一身新衣,精神抖擞,和几个村里的老年人站在院门口。
“娘,你放心,不会耽误的!”少主人边走边大声说。我们一大群缓缓向东面走去。一路上很多村民走出来看着,说着,也是喜气洋洋。
“汪,汪汪,阿黄!”刚出村口,黑猛从一边的巷子里跑出来。
“黑猛是你啊,太好了!”我一看更高兴了,赶快停下来,“快,我们一起去山上看黑獒大哥它们!”
“我想去,可是,可是主人不允许的……”黑猛炽热的眼里闪出一丝无奈,它还是担心主人的责罚。我们狗类就是这样,选对了主人,像我,自由轻松;主人如果太苛责,日子肯定不好过,黑猛现在正是如此。
看到它的样子,我顿时生出一股豪气:“不怕,今天是我少主人大喜的日子,我听说晚上他也要来吃喜酒呢,他不会怪你的。真怪你了,我让少主人帮你!别犹豫了,你看,少主人都要走远了。”我催促着它。
“好吧。”黑猛下定了决心,一如当初在鬼洞时一样,举步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两只狗儿跑着追上了迎亲队伍。
一路吹打,一路鞭炮,一路欢声笑语,我们上了山,中午时分来到了胡家寨。
“噼里啪啦!”看到我们,鞭炮像炒豆子一般,在路边炸响,洒落一地红红的纸屑。一群妇女打头,迎接的人群快步走过来,个个喜上眉梢,行礼作揖,不亦乐乎。他们把迎亲的人迎进了翠儿的家。
看看人们忙乱的样子,再看看没有黑獒黑勇,我不管他们了,带着黑猛往后面跑。
“阿黄,三弟!”刚转过屋角,黑獒的声音就落入耳中。我一看,明白了在前面看不到它们的原因,胡老爹把它们拴在了石屋里,黑獒正站在门口朝外张望。我只能在心里叹息,不能说胡老爹的不好。
“大哥,二哥!”黑猛越过我跑过去,跟黑獒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