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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册-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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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国柱是有一配合的行动的,根据言官的这一道奏疏,拟议由刑部逮捕董汉臣问罪。皇帝自己下诏求直言,而直言有罪,则更无人敢于奏谏;所以皇帝不愿采取吓阻言路的不合理措施,只命内阁重新拟议。

“董汉臣应诏陈言,不应该有罪。”汤斌指着胸对余国柱说:“倘或治董汉臣的罪,如此中何?”

这是问他良心何安?余国柱既惭且恨,而实在无可如何。只有在董汉臣身上打主意。

他叫人跟董汉臣去说:“这一案很严重。如果有一天要对簿公堂,你只要把汤斌尚书牵出来,说是他的指使,就可以无罪了!”

董汉臣是个硬汉,这样答道:“我哪里识得汤尚书?我的奏疏已写好了几年,三次请求代呈,都被拒绝。怎么好诬赖汤尚书。”他又说道:“如果上面要问我,我就这样回答:认识御史江繁!”

江繁是余国柱的至亲,董汉臣是有意如此作答,来人无奈而去。过了几天,皇帝遣礼部官员讯问董汉臣,他果然这样回答。皇帝免了他的罪——这表示抨击明珠,不致招祸。对明珠的权威来说,自是一大打击。

一计不成,另生一计,这一次便有徐乾学参与了。

事起于江苏要增设一处海关,这自然要加重老百姓的负担,所以廷议时,徐乾学以江苏京官的身分,拜托汤斌说道。“今日之事,江苏数百生灵,悬于老公祖之手,总求成全。”

“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能为力?”

“皇上倚重,老公祖又新自江苏来,一言九鼎。合郡生灵,敬以相托。”

及至廷议,徐乾学闭口不言,太学生梁清标受了指使,便即说道:“汤老先生宜乎主持禁设之议。”

汤斌为了百姓,也就说道:“海关与民争利,这样的事,岂有于地方有益的?倘得其人还好,不得其人,四处骚扰,害民无穷。”

这段话由徐乾学传到皇帝那里,深为不悦,传旨命明珠去法问汤斌。余国柱却又附着他的耳朵说:“有人要害年兄,到内阁只这样说:得其人便无害。”

到了内阁,明珠说道:“皇帝面谕:”汤斌是道学,如何一件事两样说法‘,他进京时,我拿海关的事问过他,他说无害。今日九卿会议,如何又说害民?命我传问。“

看起来余国柱像是一番好意,但无论好还是歹,对汤斌都毫无影响,在九卿会议中他是怎么说,此刻在奉旨诘问时,依然是怎么说。

“是了。”明珠一向有礼贤下士的名声,其实跟唐朝的奸臣李林甫相仿佛,口蜜腹剑;他视汤斌为最大的政敌,但见面时总是异常客气,即使有所争议,脸上亦总是带着笑容。所以听汤斌照实陈述,奉旨交办事项已毕,随即殷勤问讯,而且带着他到设在内阁的办事的书斋,取出他的诗稿,向汤斌请教。

“此调不弹久矣!中堂的大作,何敢妄肆议论。”汤斌很谦虚地说。

“我与汤公少亲近,曾听小儿说起,汤公不仅理学;词章一道,亦是文采斐然,何必客气?”

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是最佩服汤斌的人;在史馆的那些日子中,纳兰性德当御前侍卫,常常奉旨有事跟汤斌接触,虽然年龄相差甚多,学问路数不同,家世迥不相侔,但两人却极其投契。不幸纳兰性德青年早逝,现在明珠提了起来,汤斌不免伤感,欷觑不止,反倒是明珠劝他不必伤心。

经此一番相叙,谁都以为明珠跟汤斌融洽得很——就表面看,明珠似乎也很帮汤斌的忙,而暗底下完全不是这回事。

见了皇帝,明珠据实将汤斌的话回奏;皇帝对汤斌不满之意消失了。

这一来自然要对徐乾学不满。皇帝对这件事看得很重,因为他也是念兹在兹不忘记老百姓的;但因库用也是大事,为了江苏的海关,他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如今徐乾学却造作谣言,借他人之口,行反对之实,其心可诛!认为非加以训斥不可。

“都是你们苏州的乡绅,自己要做买卖,恐怕添个海关,于己不利。你们上牟公家之利,下渔小民之利,巧取豪夺,我都知道。”皇帝沉着脸说:“你们赖汤斌说害民,汤斌何尝是这意思?他说:”得其人便无害。‘真是!天下什么事不是不得其人就有害?“

本是商量好的一条计,凡此皇帝发怒责备,都在意中;徐乾学自然不会着慌,磕着头,从容答道:“汤斌如何赖得?,廷议时九卿俱在,众耳共闻,皇帝如以为巨言不实,可问梁清标。如果这话是臣捏造,诬赖汤斌,他在苏州出的告示,上有他的巡抚关防,难道也是臣捏造的不成?”

“什么告示?”

“是汤斌在苏州卸任出的,安慰百姓的告示。”

“告示在哪里?”

“臣家里就有。”

“你怎么有此告示?”

“是苏州有人特意寄来,嘱臣上呈,臣守皇上凡事安静的训谕,不敢多事。今蒙皇上垂询,不得不据实奏闻。”

皇帝点点头:“明天你将告示带来。”

这是反激的手法,一悬一宕,才逼出告示的话来;不然不能无缘无故献呈告示进谗。到了第二天,徐乾学将告示带进宫去,皇帝一看“爱民有心,救民无术”这两句话,果然大为不快。

当然,徐乾学也还有一番歪曲的话。

徐乾学当然先要颂圣,说皇帝屡次蠲免钱粮,又拨巨款兴修水利,无一不是皇恩浩荡的爱民仁政,而汤斌居然说他自己“爱民有心”,即是表示皇帝不爱民;而“救民无术”这句话,更为悖谬,仿佛当今天下有多少害民的苛政似的。

这番话把皇帝说动了心,由此对汤斌起了误会,“原来他是假道学!”皇帝口不择言了。

“汤斌的道学,是天下都知道的,只是欺世盗名,唯圣明在上能洞烛其底蕴。”徐乾学这样恭维着。

“哼!”皇帝冷笑,“古人善者归君,过则归己,才是臣道;如今是过则归君,善则归己。”

“汤斌名心太盛,似乎太过。”

由于徐乾学的一再煽惑,皇帝便命詹事府满洲缺分的正詹尹泰,传旨汤斌洁问。

“你去问汤斌,”皇帝说:“他是大臣,说海关不好,部议不准,我依部议是常事。果然不好,何妨再三争执,我未必就把他问罪。大臣不避斧钺,为民请命,为何不当面说?居然把责任推在我头上,他说‘爱民有心,救民无术’?是不是说我不爱民呢?”

尹泰奉旨转问,汤斌自然只有惶恐谢罪。过了些日子,汤斌见皇帝奏事既毕,汤斌打算有所申辩,余国柱提醒他说:“皇上责问,应当磕头,为何要辩?”

这话看来像是出于好意的卫护,其实是不叫他说话。汤斌一向在口才上吃亏,当时讷讷然无法出口,只有连声答道:“臣不敢!臣不敢!”

由于种种拂过,汤斌的健康,便大受影响—一他平日自奉过于节俭,营养不足,所以身体一坏,衰象毕陈,对辅导东宫之任,便有力不从心之苦。

为此,汤斌再次荐耿介自代。皇帝准奏,特召耿介到京,授职小詹事;由于汤斌的牵引保荐的奏疏中,说他“赋质刚方,践履笃实。家居淡泊,潜心经传,学有渊源”,所以皇帝亦甚看重耿介,召见以后,并且面谕:“你写一幅字来我看。”

这不是要看耿介的书法,是要看他为学的心得,耿介写了一幅正楷,自己所撰的辞句是:

孔门言仁、言孝,盖仁孝一理,仁者孝之本体;孝者仁之发用,不言仁无以见孝之广大;不言孝无以见仁之切实。

这四十三个字,阐明孝出于仁,表里相通的道理,简明扼要,皇帝颇为欣赏,特书“存诚”二大字赐耿介,作为心许的表示。

但是,皇帝心许,太子却不“欣赏”这位师傅。耿介上了年纪,步履蹒跚,言语亦不甚利落;而且乡居太久,形质仪容,朴实简陋,年纪正轻,活泼好动的太子,自然觉得不对劲。当时朝中大小官员,也看不起这位乡下土老儿的师傅,往往就在他背后讪笑戏侮,以致耿介大为不安,颇有悔此一行之感。

对汤斌怀着成见的人,攻击耿介,自是不在话下,但比较公正的旁观之论,亦都觉得汤斌保荐耿介,颇欠考虑。最明白的一点是,汤斌在荐疏中说耿介“年逾六旬,精力尚健”,即非事实。

卅二年不见,耿介已大非昔比,耳朵聋了,眼睛花了,步履瞒珊,老态龙钟,即令寸心湛然,学问深厚,见解因年龄的增长而愈见超卓,但可以为一般士子的师长,却不宜负辅导十四岁的皇太子的重任;因为皇太子到底还是一个少年,宜乎有个精力充沛,行动轻捷,言语便络,能够庄谐并作,因势利导来启发少年心性,如郭琇那样的人,才是适当的人选。

耿介当然也有自知之明,曾经具呈吏部,自陈衰老,不堪任使,请求代奏放回田里。无奈皇恩浩荡,授职于先,赐字于后,耿介只有勉强留了下来。这一留使得妒忌汤斌的人,有了攻击的口实;于是借海关一案发作,耿介也受了连累。

当时攻击汤斌的“重头戏”,是在余国柱和徐乾学的指使之下,由左都御史王鸿绪担任“主角”。

第一步是对付董汉臣,当他奉旨免罪不问以后,本已无事;王鸿绪却又另辟蹊径,重起炉灶,就整个钦天监的低级官吏立言:

钦天监灵台郎、博士官等,无知蒙昧者多,皆由其始不择流品,星卜屠沽之徒,粗识数字,便得滥竿。授官之后,又不专心学习,勉尽职掌,惟行险侥幸,希图迁擢,请敕下考试,分别去留。

这话说得不算错,礼部详议,认为可行,复奏核可,便举行了一次考试,结果有十五个人以“词理舛误”被革了职;不用说,其中当然包含了董汉臣。

到了汤斌因为“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八个字为皇帝不满之后,余国柱认为汤斌的圣眷已衰,正是攻倒他的时候,所以发动王鸿绪倾全力展开攻击,由都察院满缺左都御史绦丹和他本人联名领衔,另外加上副都史徐元珙和郑重,合词上疏,说汤斌“务名鲜实”;又说他在巡抚任内,去任时“巧饰文告,以博虚誉”。这些都是针对皇帝的心理所进的谗言,相当有力;但攻击得不分是非,颠倒黑白,就弄巧成绌了。

其中有一句话是:“至擢巡抚,涓氵矣莫报”使得皇帝大为不满。他特地召见大学士明珠等人,神色严重地说:“汤斌擢用巡抚,是我重视其人的品德。汤斌在巡抚任内,纵有务名之心,但是政绩昭昭在人耳目,何可因为海关一事,便抹煞了他以前的好处。果真其人不足当巡抚之任,那么,我以前用他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奏谏?”

这番质问,使得明珠等人,哑口无言,唯有免冠碰头。不过,“惭对董汉臣”这句话,皇帝亦认为费解,便降旨令汤斌“明白回奏”。

这是汤斌出于良心的“失言”,既然奉旨质问,便只有引罪;拖病草奏,深夜不眠,这篇奏疏很长,自陈昔年与耿介“同为词臣,其刻苦自励,杜绝交游,心窃重之,故冒昧荐举,但自顺治十二年,外转后迄今三十二年,竟未谋面。”

已三十二年未见的人居然保荐,汤斌自道,“臣罪何辞?”及至跟耿介见了面,“惊其衰老”,更为惶恐。提到董汉臣,他是这样措词:

御史陶式玉,循其越职言事,奉旨下问,臣亦就疏论疏,以方今求言之时,越职罪似可宽。殊不思汉臣疏内各款,皆抄录旧文,语多浮泛;惟是皇上谕教皇太子,何等精详?以臣何咎,辄敢妄议,臣不能请旨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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