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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双手颤抖,勉力举起酒杯,只听一人大叫一声,当场昏倒在地。褒姒咯咯娇笑,“你们真胆小。”目光不期然地飘到赵叔带身上。两人四目相投,叔带满面鄙夷,推案而起,只拱了拱手,话也不说,向着殿外走去。
方才走出宫门,只见眼前红影一闪,褒姒已经挡在他的身前。叔带淡淡道:“娘娘有何见教?”
褒姒微微一笑:“你这么急着离开?你还没喝酒呢。”
叔带冷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可惜国难当前,叔带无心饮酒。”
“你在怨恨我?”
“我怎敢怨恨娘娘。”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叔带立刻抬起头,直视着褒姒,“微臣只怕冒犯了娘娘。”
褒姒轻叹:“你知道这一切是谁的错?”
“叔带不知,还请明示。”
“是你的错,如果当初你愿意带着我走,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切发生。”
叔带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吗?娘娘可知道我为何不愿带娘娘走?”
“难道不是为了你那忠君爱国愚不可及的思想吗?”
叔带淡淡地说:“娘娘错了,我不带娘娘走,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一刻喜欢过娘娘。我自始至终只喜欢一个人,她就是我的未婚妻子雪姬公主。除了她以外,我的心里再也没有过第二个人。”
褒姒一怔,“你骗我。”
叔带笑道:“我骗娘娘吗?娘娘以为象我这样的男人,会把自己喜欢的女人亲手奉送给别人吗?甚至在你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以后?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娘娘,娘娘只是一厢情愿。”
褒姒大声道:“你只是想要报复我,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不喜欢我吗?我才不会相信呢!”
叔带轻施一礼:“信不信是娘娘的事,与我无关。”掉头便走,仿佛再也不愿意看褒姒一眼。褒姒呆呆地注视着赵叔带的背影消失,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真的吗?
我不相信,我能感觉得到,你一定是在骗我。
数日之后,叔带在家中静坐运功,忽听城外喊杀震天,他连忙走出家门,见数名守城士卒匆匆忙忙从街上跑过,他拉住一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守城士卒认识叔带,答道:“是郑国的兵来了,已经和戎人在城外打起来了。”
叔带忙问:“只有郑国的兵吗?”
士卒点了点头。叔带心中暗急,心道掘突也太沉不住气,为何不等其它几国兵至再行攻城。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跃上马,向城门方向奔去,才奔到城门口,见满也速得意洋洋地领兵退回。叔带在马上拱手问道:“刚才听见喊杀冲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满也速笑道:“一个黄毛小子,带了五百乘人马妄想攻城,已经被我击退了。”
叔带忙问,“向何方退去。”
满也速笑道:“是不是你勾结来的人马?”
叔带道:“怎么可能?我也是刚刚才闻讯赶到。”
满也速便向东方指了指,“往那个方向走了,现在大概已经退出了数里了。”
叔带打马便向东方追去,追了三十里左右,才总算追上郑国大军,只见郑国残兵败将已经收束了人马,正打算安营下寨。叔带与掘突亦是旧识,径直进入中军帐中与掘突相见。
见掘突白衣白甲,素袍缟带,一见叔带便深施一礼:“多谢赵大夫收束先父遗骸。”
叔带扶起掘突问道:“你为何擅自攻城?”
掘突叹道:“我本想先行突袭,想不到戎人兵马甚是厉害,如今一败涂地,该当如何是好?”
叔带道:“我看你不必在此安营了,只向着东方而去,我计算着卫侯的兵也该来了,你迎上卫国的人马,在城外扎寨,晋国和秦国的兵马不日便会来了,到时候四国会兵,再攻城不迟。”
掘突忙道:“多谢指教。”便传下号令向着东方而去。
叔带自行回城等候,他忧心忡忡,本想找李耳商量一下对策,但自从城破后,李耳便再也没有访过叔带。叔带也不知至何处寻他,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又过了数日,四国大军已到,在城外安下营寨,眼见一场大战便要开始。
叔带数日在城中巡视,见戎人兵马甚多,虽然四国之兵会聚,他却也暗暗担心,不知数算几何。而戎主久居宫中,迟迟不愿撤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想要劝他主动退兵是不可能的了。
他忽然想起满也速本是犬戎故主之子,其父死后,将王位传与满也速的叔父,但满也速的叔父死时,却没有信守承诺,将王位传给满也速,却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如此说来,满也速本该是戎主,而不该是现在的这个。
若是能说动犬戎内讧,必然对四国之兵大大有利。
叔带便携了美酒,专程寻访满也速。满也速如今鸠占鹊巢,住在郑侯府中。叔带一来,满也速便亲自出迎。他们两人曾在战场上相遇过数次,说起来亦敌亦友,反倒觉得肝胆相照,不需客套。
满也速一见叔带,便笑道:“这数日,你脸带愁容,见到我也假作不识,如今特意带着酒来,恐怕是有事要求我吧?”
叔带也不隐瞒,笑道:“正是如此,我是来问你们打算何时退兵?”
满也速打开酒坛,也不用酒杯,拿起来就喝,一口喝掉半坛酒才道:“退不退兵要看大王,你问我也无用。”
叔带便道:“如果你是大王,你可愿意退兵?”
满也速一怔,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叔带笑道:“我听说这王位本该是你的,你真的甘心屈居人下?”
满也速脸上阴晴不定,淡然道:“我们虽是好友,这话可也不能乱说。”
叔带道:“如果戎主不幸身亡,你当上了大王,你可愿意退兵,与周室相安无事?“
满也速道:“大王向来身体康健,怎会不幸身亡?”
“若是有人杀了他呢?”
满也速笑道:“你难道不知大王力大无穷,向称戎人之中第一勇士,谁又能杀得了他?”
叔带哈哈一笑:“人总是会死的,一个人再英勇,世上也一定有人能杀得了他。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做什么交易?”
“如果我助你杀了戎主,让你登上王位,你可愿意退出镐京?”
满也速默然不语,又拿起酒坛饮了一口,叔带也不催问,只道:“这宅子本是郑侯所居。”
满也速道:“我知道。”
“虽然戎人兵多,可是四国大军以至,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满也速双眉一扬:“我也在思量这件事情,就算能够退敌,恐怕也要损兵折将。”
叔带笑道:“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即使四国军队能赢,也必然会元气大伤,如果你愿意领戎人退走,岂非两全其美。何况此地本非戎人所有,你们远道而来,本为劫掠财物,如今镐京财物早已劫掠一空,再住下去,也没有什么好拿的了。难道就不思念草原上的父老妻儿吗?就算戎人能够打败四国之军,又将如何?你们会将家室都迁来中原吗?或者你们是打算不再过游牧的生活,成为定居民了?”
满也速忙道:“当然不可能,让我住在一个地方,闷都闷死我了。”
叔带道:“既然如此,你觉得我这个交易如何?”
满也速叹道:“那岂不是让我背上了弑君之名?我们戎人虽然不象你们规矩一大堆,但这个忠义二字却看得比千金还重啊!”
叔带道:“是你叔王背义在先,又怎么能怪你?何况戎主死于我手,你顶多是疏于防犯,谁会说你弑君犯上?”
“这……”
叔带道:“明日夜里,你引我进宫,等到宫中火起,城外四国兵马便会攻城,我会命他们只攻南东西三门,留下北门,此时戎主已经死于我手,你便引戎兵从北门走,回到草原上作你的大王。我希望在你为王之日,能与周室修好,不要再来犯我边境。”
满也速心念电转,半晌叹道:“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这次就卖给你一个人情。只是大王武力非凡,平日里数十人都近不得身,我知道你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只是要想杀大王,恐怕也力有未逮。你当真已经决定要去刺杀大王吗?”
叔带笑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与你无关。你顶不济仍然做你的将军,又无损失。”
满也速道:“既然如此,明夜我就带你入宫。”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会杀死褒姒吗?”
“我要杀的人是戎主。”
“你以为戎人退出镐京后,国人会放过褒姒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得不面对她,你能否杀她?”
赵叔带终于拿出了那只七彩陶罐,他想,现在是时候了吧?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陶罐之上,以后,如果有以后,她会在陶罐之内,而他则在陶罐之外。
虽然近在咫尺,却永世不能见面。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陶罐上的暗纹,如此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并不知道真相,没人能杀死她,只能将她重新封印回陶罐。只是陶罐中的生涯,也许比死去还要更加凄惨。
而他,则注定是那个将她再次封印的人。
叔带走过宫门时,看见角宿异样的光芒,这暗示着什么?他心里不由惶恐不安,如果褒姒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那么他一个人的存活下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死,为何不两人一起死去呢?也许,也许这样会比较快活。
满也速将叔带领至琼台之下,满院的蓝花在月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满也速打了个喷嚏,他说:“这种花真是邪门,我每次一看见这种花头脑就有些不清楚。你们那个褒姒娘娘也真是邪门,如果不是大王看中了他,我一定会将她收为己用。”
叔带淡淡一笑:“她是个不祥之人,你忘记周王了吗?戎主很快就要与周王会合了,你还敢要她?”
满也速哈哈一笑:“你别想骗我。你看她的眼神不同,虽然你什么也没告诉过我,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对不对?”
叔带默然。
满也速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一个女人有什么错,你们周人就是那么不痛快。在我们草原上,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就把她抢回自己帐篷去取乐,谁都不会说你不对。你们周人就不同,什么礼教道德,连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不敢表示出来,这样活着,真是无趣得紧。”
叔带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你还不快走,如果被人看见了,小心连累你。”
满也速也拱了拱手,“我只是不想亲手弑主,不管你是否成功,此事与我已经脱离不了干系,咱们多年的仇敌,今日却站到了一条阵线上,说起来也真是好笑。”
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向叔带:“你真的忍心杀她吗?”
叔带默然,来历不明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起他的愁绪,他忽然觉得他与褒姒之间的恩怨纠葛并非只在此生。很久很久以前,他便与她纠缠不清了。
他扪心自问,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真的忍心杀她吗?
琼台之上,一个女子悄然向下凝视,她看见他与满也速之间的交谈,虽然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却已经睿智地预料到了一切。她同样在扪心自问,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真的忍心杀她吗?而她,当她不得不自保的时候,她会选择杀死他保全自己,还是选择为他而牺牲?
她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想着,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连她自己都不知如何选择。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诫她:不要那么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同样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