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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春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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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的香气隐隐可闻,庄姬抬头看着那一角碧蓝的天宇,赵婴齐,你又在哪里呢?

与此同时,赵婴齐正踏着积雪向城中的市集行去。他手中挂着几尾鱼,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渔夫,竟会是赵家逸去的公子。

他并不曾离开京城,只是隐姓埋名,结庐而居,住在汾河的岸边,每天捕鱼换一些粮食及日常用品。

虽然自赵家的公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低下的渔人,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他有奇异的负罪感,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赵家,也对不起庄姬,尤其对不起赵朔。

他不知赵朔是否已经查知庄姬与他之间的关系,他想,对于一个丈夫来说,这是无法隐瞒的。

从小开始,他都是欺负着赵朔长大的。他从来都没有愧疚的感觉,但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

他心甘情愿地自我放逐,并且由身体上所受的苦楚而使心灵上的苦楚得以缓解。

或者,只是这种痛苦的感觉,让他更深刻地了解到原来他还存活着。

自离开赵家开始,他逐渐麻木。每日不过是坐在河边垂钓,却连寒暑都不再察觉。

坐着的时间久了,双腿都失去知觉,站起的瞬间便刺痛入骨。

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轻易死去,不过是因为那一刻的决绝。

他渐失去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不知灵魂是否仍然存在于体内。

唯有身体上不停地痛苦折磨才让他重新感觉到心灵上的痛苦,也便因此,他才确知,原来他到底还是活着的。

人的痛苦可以是这样的吗?

他知她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但却仍然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只望有一日,猛抬首间,她便站在他的面前。

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无论过去了多少日,他也仍然只是独自一人住在河边。

四野寂寞,天地寂寥,除了他外,这宇宙洪荒之间便似再也没有一个活物。

只是偶尔能听见水中鱼儿翻尾的声音。

他因而养成了对鱼儿说话的习惯,每天打起的鱼也并非全部送到市场。有些鱼被他放回到河里,然后再钓时,那鱼却仍然固执地上钩。

他想人也是一样吧!明知那是个圈套,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落进去。

当最后一声虫鸣消失在大雪中后,他便更加寂寞了。大雪中不再有活的生灵,连草上的小虫也都尽数死去了。

凿开冰便可以见到那些潜伏于水底的鱼儿。

鱼是不会说话的,无论他对着它们说什么,它们的嘴不过是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至少在说话的时候,有短暂的瞬间,他可以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寂寞。

他是绝不靠近西市的,因为那里离赵府很近。

在路口的时候,他也会向西张望,远处是黑瓦下的白墙。

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沾即止。他会立刻回过头,昂首向着东市行去。

那白墙后的生活,已经与他无虞,他宁愿自我放逐一生,也不愿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墙内的庄姬似有所觉,不由抬首,向着墙外望去。

缕花的围墙阻碍着她的视线,目光深浅出地穿梭于云际。

到底是寂寞的啊!

“先杀赵同和赵括吧!”庄姬低声说。

屠岸贾默然点头,一切的故事都会有个开始,也会有个结局,杀赵同和赵括是开始,同时也是结局。

赵氏之灭将自此始,而庄姬平淡的人生也将自此结束。

赵同收到赵家的书信是在年末还未到的日子。

书信是由赵家现在的主母庄姬公主所写,公主在信中谈到年末祭祖之事,请长年领兵在外的赵同和赵括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庙一次。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年末要到了,也确是该祭祖了。

只是赵同却不懂为何写这封信的人会是庄姬,而不是他的侄子赵朔。

他与赵括都是常年带兵的人,自然有着将军的豪气,略一思索之下,只是想由主母来写,也未尝不可。

信中请他们务必在当月初十日赶回绛都。

那已经是初六日。赵同计算时日,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刚好能在初十日抵达。

他便和赵括商议,因为怕耽误了祭祖的时间,两人决定轻骑返京,只带了两名家将。

四人一路换马,日夜兼程,总算在初十日傍晚赶到绛都。

远远地看见夕阳中的城门,赵同松了口气,“总算不会误了祭祖的大事。”

他收了收马缰,让马儿缓步而行。

还未靠近城门,忽然从两边的树从之中窜出许多兵卒来。

赵同怔了怔,那些兵卒身穿写有“屠”字的衣服,一出来便将四人团团围了起来。

却见一匹白马缓步自城内走出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将军,正是屠岸贾。

赵同连忙向屠岸贾施礼,“屠大夫为何出现在这里?”

屠岸贾微微一笑:“我听说赵大夫带了重兵回绛都,不知赵大夫意欲何为。边关之兵向来不得进入京城,这是我大晋国的规矩,因而我不得不在城外拦下赵大夫,以免大夫进城,会出纰漏。”

赵括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们只有四个人,怎么称得上带重兵回都?”

屠岸贾微笑道:“大夫说是四人,但是这四人也是边关大将。大夫擅自回京,是否请得大王的恩准?”

赵同是赵氏长子,为人一向稳重,虽然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罢干休,却仍然客客气气地拱手:“我与三弟回家祭祖,年年如此,大王早便默准了的,何需再做请示?”

屠岸贾冷笑道:“是否年年如此,下臣不知。但下臣却收到密报,说是两位大夫密谋造反。下臣掌管京城内的安全,收到这样的密报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

赵同双眉微扬:“赵家一向忠于大王,怎会密谋造反,这必然是诬告。”

屠岸贾冷笑道:“是不是诬告我不知道,但六年以前,也是你赵氏手弑先王。若说你赵氏全无图谋不诡之心,也需得大王亲自审查方能定度。”

赵同道:“好,我这便与你去见大王。”

屠岸贾却摇了摇头:“你这样去见大王,我怎么放得下心?谁不知赵氏师承神仙,人人皆有通天之能。我若是就这样带你去见大王,若你真有图谋之心,又有谁能阻得了你?”

赵同道:“你要怎地?”

屠岸贾笑道:“也没什么,只要大夫愿意让我将大夫的双手绑起来,我便带大夫去见大王。”

赵括大怒:“你居然要绑我大哥,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绑赵家的人?”

屠岸贾微笑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不过是由大王亲任的京城侍卫队长罢了。京城的安危皆系于我一人,我焉能儿戏?”

赵同仰天长笑一声:“好!你即要绑我,这便绑吧!”

赵括急道:“大哥!”

赵同却道:“六年前,赵穿与婴齐弑君之罪,终是使我赵氏蒙上不忠之名。赵同一定要亲自面君,向大王陈述赵家的精忠之心。”

赵括叹了口气,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到底还是赵氏的诟病。

他便不再阻拦。

赵同伸出手,屠岸贾使了个眼色。

两名兵卒手持一卷黑漆漆的绳子走到赵同面前,也不打话,便用那绳子将赵同的手紧紧缚了起来。

赵同不疑有他,任由两名兵卒将他绑起。

那两名兵卒绑了他的手,仍不满足,绳子在臂上交叉,将赵同五花大绑起来。

赵括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屠岸贾笑道:“只因为赵氏英雄辈出,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那两名兵卒绑完赵同,自赵家的家将身边经过。忽然自袖中翻出一把短刀,一刀刺入赵家家将的心口。

两名家将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双双丧命在那两名兵卒的刀下。

赵同赵括一起大惊。

从那两名兵卒的身手来看,绝不会是普通的士兵。

赵括喝道:“你们为何杀人?”

屠岸贾微微一笑:“不仅要杀人,还要杀你。”

他拍了拍掌,身边的兵卒一起抽出剑来,便向着赵同和赵括扑去。

赵同连忙用力一挣,他自小修习内家心法,如此一挣至少有三五百斤的力气,普通的绳索早已经挣断。但缚着他的绳子却像是由牛筋所制,居然分毫未损。

他连忙叫道:“三弟快走,通知朔儿,城外有变。”

赵括却不愿走,反而护住赵同,“大哥,你先走。”

赵同怒道:“我全身被缚,走也走不远。”

屠岸贾则笑道:“你们两个都不用走,因为谁也走不了。”

他拿过一把弓,搭上一支利箭,这箭是由越地的铁所炼,在军中还不曾大范围使用。

他拉满弓,一箭向着赵括射去。

箭到了赵括面前,他举刀向箭削下,刀竟无法将箭削断。

那箭被赵括撞了一下,去势歪了些,仍然射入赵括右肩。

箭头自赵括的肩膀射入,后肩射出。赵括咬了咬牙,将刀交到左手。

屠岸贾微笑道:“你们不必再挣扎了,我这些部下所拿的刀剑皆是比你们的武器更加锋利的铁刀和铁剑,只要刀剑交击,你们的兵器就会被削断。”

赵括冷笑道:“削断又如何,就算是死,赵家的人也不会退缩。”

屠岸贾叹了口气,转过身,似不愿看两人被万剑分尸的惨状。

他心里有点趔趄和不安,赵氏被灭后,他便要执掌朝政,他的未来岂非会变得十分忙碌?

他自衣内拿出一只响箭,这响箭是庄姬给他的。据说赵家的人在外面遇到的不测,就会用这种响箭互通消息。

他将响箭放到空中,鸣镝之声向着四野分散开去。

城外仍有赵氏的军队,赵氏之人看到这信号,一定会赶来。

他命人埋伏在道路的两边,等待赵穿前来便杀无赦。

他的任务是杀死这三个人,剩下的就看庄姬了。

他想,一个女人再怎么残忍,应该也无法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吧?

但如果赵朔不死,便前功尽弃。

谁都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赵氏的生命力极强,只要赵氏之人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他想,她真的能够忍心杀死自己的丈夫吗?

第三部 赵氏孤儿

第七章 赵氏之灭(下)

与此同时,赵氏祠堂中,七星灯一阵摇曳,忽的熄灭了。这灯以人鱼膏做为燃料,便是几十年也不会熄灭的。

赵朔心里一跳,七星灯灭了,是有什么灾祸吗?

他迟疑地站在灯前,思索着是否应该将灯重新点亮。

忽然有什么光芒自他的眼角边掠过,他下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赵叔带――是先祖的灵位。

灵位后面放着的那个七彩陶罐,正在隐隐发出七色光芒。

他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想起幼时与婴齐放出的那条小蛇。那件事以后,婴齐便将陶罐重新封了以来,两人约好谁也不能向外人透露这件事。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这件事让赵盾知道,两人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便莫名地想到那块丢失的玉佩。这些年来,那块玉佩早已经成了记忆深处的一抹轻烟,他似早便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块玉佩。直到那天在汾河旁边,他再一次见到了它。

只是这以后,那玉佩却又神秘地失踪,他再也找不到它了。

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阵冷风自门边卷了进来,七星灯一阵摇晃,又熄灭了一盏。

他心头一凛,回头望去。

是庄姬。

她身着白衣,以素巾缚着头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装饰。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清冷的面颊上,那冰一样的素颜上,亦是不见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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