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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周围很暗,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墙上的挂表已经指向了十点。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一时间我却没想起昨夜的事,只觉得头疼欲裂,喝醉了就是这样,以前我在家也偷过父亲的酒喝。我想起身,刚一动弹就感到一阵疼痛从体内传来,疼痛让我想起了好多事。
身边没有人。夜里那个人真是桑老师?我几乎有些疑惑。我没法想象他会对我做出那种事。但是那一切都是真的,疼痛还在,床单上甚至还有血迹。为什么夜里发生的一切不是个梦?为什么一切痕迹都没有在我醒来以后消失?
我逃跑一样地冲进浴室,把热水器开到最大,我没有觉得烫。
穿好衣服,我觉得好受了一些。桑老师在桌上留了张条子:
——我去买点儿吃的,很快回来,等我。
鬼才会等他!我找到自己的书包,抓起外套,逃命去了。
回到那两间冰冷的小屋,我脑袋还是木的。我想哭,可是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生平第一次我希望父亲立刻就回来,出现在我身边,哪怕他只是回来打我一顿也好。
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看到进来的是郑立明,我松了口气,但是我的脸色把他吓坏了。“你病了?”他伸手来摸我的额头,我象触电一样躲开了他。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碰我。
“怎么回事?你没发烧,哪儿不舒服?怎么蜷在这儿?”
我自己都没发觉是蜷在屋角里,也不知道在这儿蜷了多久。
“我送你去医院吧。”郑立明真的害怕了,他过来扶我。
“不用,我没事。”我终于说出话来了,只是连我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郑立明在我面前蹲下,盯着我看。
我赶紧摇头。什么也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只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至于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想象那大概就等于世界末日来临。
“昨天晚上你没回来吧?我来过两次,都黑着灯。”他是不是在试探什么?
“我在桑老师家,多喝了点儿。”我还没学会撒谎呢,虽然提到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很痛苦。
郑立明相信了,他甚至还笑了:“我知道好多种醉酒的模样,你这样的还第一次见。”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次我没躲。“吃饭了没有?”
他不会指早饭,我和他一样从来不吃早点,因为来不及。那是指午饭?我看看钟,都快下午三点了。我就这样蜷了四个多小时?不,这样不行,我得醒过来。
“一看就没吃。我给你煮面条。”郑立明除了煮面条再不会做别的吃。
我试着站了几次才站起来,两条腿都麻了。面条煮好了,冲了碗酱油汤,肯定什么味儿都没有。我吃了一口,突然昨天夜里的感觉又来了。胃里刀搅一样疼,我来不及跑出去,在屋里就吐了。其实,除了那口面条,我根本没什么东西可吐,但是胃里还在造反,我还是在不停地吐。吐到后来,只有绿色的胆汁了。
郑立明呆呆地看着我吐,后来才想起帮我捶捶背:“我看还是上医院吧。”
我摇头。止住了吐,我发现自己满脸是泪。郑立明分明也发现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我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他,他也不问,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先是看着我哭,最后,他陪着我哭。
星期一我去上课了,但是所有的课我都没听进去。我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就吐。郑立明在下课以后把我拉到医院去了,我只跟大夫说喝多了酒,大夫也没深问,只是用明显的责怪目光瞪了我一眼,就开了张处方让我去输液。
两天以后我已经能吃饭了。郑立明在我家陪了我两天,我让他回家,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我可就你一个朋友。”于是我再没说什么。
我父亲要回来了,下了课我去了自由市场,买了不少菜,还有一块羊肉。父亲喜欢吃爆羊肉,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郑立明知道今天不用陪我了,自己回了家。我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父亲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还给他倒了一杯二锅头。父亲脸上露出一种十分诧异的神情,这是我第一次自觉自愿地给他弄这么多好吃的。而通常我都会把酒藏起来,甚至偷偷倒掉。
吃饭的时候我乍着胆子问他路上的情形,他没怎么搭腔,可也没象往日那样拿眼瞪我。我注意到这天晚上他喝得很少。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外屋粗壮有力的鼾声,觉得内心很平静,几天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这么平静。
我安全了。
(2)
我的快乐从此被人偷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忘了怎么笑。
我照常上课,成绩却一个劲儿往下掉,早先我还可以在班里位居中等,后来,成绩表上我后面的名字越来越少了。我整天都在用功,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总是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我从来没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我根本不敢去想。堆积在脑子里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出现最多的是死。比如说古时候的断头台,现代的绞刑、电椅,比如说会游泳的人是不是就真的淹不死?小说上写的割腕,多久以后血才会流干?被车撞死是什么滋味?
我发誓,我并不想死。我并不觉得发生了那样的事就值得我那么想不开。可是那些念头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盘距在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来回转。我害怕,除了害怕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到底害怕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知道。我听任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把自己弄得头晕脑涨,那样似乎就可以把所有的记忆空间填满,而把那可怕的、有些不真实的一夜驱逐出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所支配,失去控制,做出一些吓人的事来。
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竟然一次也没有想到,我可以对桑原的行为做出一些反应,我没法再叫他老师了,比如告诉校长。可以肯定他会受到惩罚,付出代价。我当时想到的只是掩盖一切,忘记一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桑原不怕我揭发他,他好象算准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他甚至没有威胁我,或者只是嘱咐我不许告诉别人。我想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我不再参加球队的训练,没有做任何解释,球队里的伙伴又急又恼,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可我还是体育课代表,上课时还得站在队列前面喊口令。我能感到桑原在后面盯着我,好象有针在扎我的背。我不敢看他,不知为什么反而我象个贼,象只被猫追逐的老鼠。还好他没有在下课以后象以前那样走过来搂搂我的肩膀,那好象一直都是件很自然的事,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过去。我怕他,怕得要死。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再也没发生什么事,我开始恢复正常。当然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我又开始和郑立明聊天,对他说一些傻话。我从来也不介意他笑话我,我是个傻瓜,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都证明了这一点。我也开始借他的笔记,问他一些弄不懂的问题。好象事情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下课的时候桑原叫我和他一起把上课用的篮球送回体育室去。我哆嗦了一下,但是在校园里,我不相信大白天会出什么事。何况我也没办法推拒自己份内的工作。
我走在前面,进屋以后我突然听见身后有插门的声音。我吓呆了。
桑原看着我。他在笑,他竟然还在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在那儿,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近,两只脚却不能挪动一下。
“想我了吗?”他问了一句,但是显然并不打算让我回答。他吻了我。
那大约只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可对我来说就象是半个世纪。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好象一时间有两个我,一个被他吻着,另一个正在逃走。被吻着的那个好象并不怎么想逃,似乎那正是我等待的。我是怎么回事?
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吻我。在想象里,第一个吻我的人是个美丽的女孩儿,至于她是谁,我也不知道,只能肯定她美丽,而且是个女孩儿。可是,现实居然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我终于透出一口气,却发现桑原正在解开我的衣服,拉扯我的皮带。我顿时清醒了很多,拼命把他推开了。刚一抬腿,我就被脚下的球绊了个跟头。我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桑原只是笑,并没有追上来。我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得意,很开心,好象刚刚做了件非常有趣的事。
我跑出楼道,正撞在郑立明身上,他好象一直都等在那儿,我差点把他撞倒。他用一种异常镇定的目光看着我,确切地说是看着我解开了一半的上衣。
我楞楞的,根本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可以说什么。
郑立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重又陷入昏乱之中,这次是自己吓坏了自己。
郑立明没有改变对我的态度,还是借给我笔记,也还是跟我聊天。我知道他在等我对他说些什么,好象一个神父仁慈地在说:“忏悔吧,我的孩子!”可是我什么也没对他说,只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不代表什么,那天夜里的事,那个下午的事都没有任何意义,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一个非常可怕的、不真实的梦。
“有些事,根本是逃避不了的。”有一次郑立明若有所思地说了这话。
我没搭腔。我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避我感到害怕的东西。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很快掉到了最后一名。当我把成绩单拿回家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种灾难已经迫在眉睫,而我几乎把它忘了。
我不指望自己能侥幸过关,也不指望父亲会心软,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也许一切就这么结束,那也不错。父亲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个时候竟然对他笑起来。
我想是我的笑容彻底激怒了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住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房里,四周弥漫着呛人的药味儿。在床边陪我的是邻居家的二子。他比我大六、七岁,小时候我常常象影子似地跟在他后边,他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大一点儿了慢慢不好意思被人家叫“跟屁虫”了,各自也有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但他还是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打架。再后来他上了大学,一走就是四年。假期里回来,他总是表情夸张地拍拍我的后脑勺,说句“又长高了”,也就再没什么话了。不过从小到大他都在照顾我,父亲打我的时候如果我跑不出去,经常都是他闯进来救我。不用说这次救我的肯定也是他。
“我怎么了?”我问他。
二子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事儿,大夫说是脾破裂,已经摘除了,只要伤口一长好,跟平常人没两样儿,什么事儿都不碍的。”
我不过是在柜子角上撞了一下而已,就至于这么严重?我想不起上生理卫生课的时候老师讲的五脏六腑当中,那个叫脾的东西长在什么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是干什么用的。没哪个学生会好好听那门课,因为不计成绩,也因为大家都不想被别人看出对那门课有兴趣,归根结蒂是因为黑板上那张挂图上有着大家全都想看又都不好意思看的某些东西。
二子说我家老头儿这次可吓坏了,签字做手术的时候他几乎拿不住笔。可是当他知道我平安无事以后,马上就掉头走了,甚至没等我从手术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