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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蒲公英-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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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

1948年7月2日,襄樊战役爆发,国民党第15绥靖区(康泽)的三个旅被解放军中原野战军包围在襄阳一带。战至7月10日,国军的外线阵地被突破,康泽急忙向南京求援,并提出调遣伞兵参战——按当时的战场情形,从地面增援襄阳和樊城已经来不及了,由伞兵实施空降倒确实不失为一条捷径——南京国防部觉得康司令的主意实在是高,立刻就批准了这个计划。但这样一来,却让伞兵们犯了难。

那时候,国民党伞兵的头上顶着两块牌子,一块是“空军伞兵总队”,受空军总司令部管辖,另一块是“第三快速纵队”,属徐州剿总的编制。所以调动伞兵的时候光有国防部的指示并不能算数,必须经过空军和徐州方面的协商才行。

周志柔和杜聿明都不同意让伞兵去送死,他们认为国防部的命令根本就是信口开河——当时,徐州这边勉强还能够跳伞的官兵只剩下不过千把号人,大败之后士气十分低落;南京训练基地的人马虽然不少,可那些都是刚在地面练习荡秋千的新兵,若是派他们实施空降,恐怕立刻就会被摔死一大半。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伞兵部队增援襄樊,纯粹属于纸上谈兵——于是国防部、空军司令部和徐州剿总就来来回回的猛扯皮,你说我消极胆怯我说你卤莽愚蠢,一直闹到7月16日襄阳被攻破(康泽被活捉),也没能确定最终的“解救方案”。

但这场扯皮却也给高官们提了一个醒:先前把伞兵部队混入陆军使用的办法其实是很不合理的。令出多门、用非所长,伞兵平时在地面被揍得半死、遇到关键时刻又上不了天,到头来得不偿失。因此,从48年7月下旬之后,“第三快速纵队”就被撤消了,伞兵单位改称“空军伞兵司令部”,重新回到南京进行整补,依然由张绪滋担任司令,下辖三个团,井庆爽任一团团长,赵位靖任二团团长,另外将“南京留守处”改编成伞兵第三团,由刘农畯担任团长。

8月初,原本在商丘养伤的张信卿、蔡智诚等人也奉命回到南京,准备参加“8、15”抗战胜利三周年纪念活动。据说,蒋介石总统届时也要到岔路口基地阅兵,还要给豫东战役的立功人员授勋。也许是考虑到伤兵身上缠着的绷带比较容易出镜头,司令部还特意让蔡智诚他们在操场上列队演练了一番,意思是想让这帮“挂了花的功臣”为庆典场面增添几分悲壮的色彩。

 伞兵们考虑得很周到,可惜老天不帮忙。从48年7月开始,长江中下游地区连降暴雨,水量达三十年不遇,至8月中旬,浙江、江苏、江西和福建各地接连遭受重大水患,首都南京的周围几乎变成了泽国。在这种情况下,国民政府不得不削减了庆典仪式的规模,把原定的“总统授勋”改为给立功人员发放一笔慰劳金,蔡智诚也因此得到了五百块钱金圆券,美滋滋地跑到上海养伤去了。

(说明一下:“8、15”期间,何应钦、顾祝同、杜聿明、关麟征、余汉谋等高官曾经视察过岔路口基地,蒋介石也在庆典结束后的10月份接见了张绪滋、井庆爽、赵位靖和刘农畯——这次“总裁面训”后来被有些文章描述得十分神秘,说成是老蒋准备让伞兵做自己的“御林军”什么的,其实并没有那么玄——国民党普通部队的师以上军官、特种部队的团以上军官在任职命令正式生效之前都要经过老蒋的“面试”,而在当时,井、赵、刘三位团长都属于刚刚上任的“新官”,所以这次面谈只不过是一场例行的任命仪式罢了)

在上海,蔡智诚养伤的地方是“联勤第二总医院”(今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当时这里是专为国民党校级以上军官提供医疗护理的高级场所,设备条件好、伙食也很不错。蔡伤兵的床头卡上的官衔是“空军少校”,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联勤司令部搞错了,过了几天才知道,他真的已经从上尉变成了校官。

蔡少校的新职位是伞兵司令部参谋处第一科的副主任科员。参一科是负责人事、教育和考勤的部门,当时伞兵部队正在进行补充和整训,科里的上上下下一头忙着填写阵亡通知书、一边还要制作新的官兵花名册,谁也抽不出空来,只好委派正在上海疗养的蔡副主任勉为其难,充当新任副参谋长张干樵上校的联络官。

张干樵原本是“东北剿总”作战处的科长,广东人,黄埔十一期生,他在第五军军部当参谋的时候曾经和杜聿明一起爬过“野人山”,所以深得杜长官的信任。前不久,伞兵的罗国英副参谋长在豫东战役中失踪了,老杜就把张干樵从东北调回来接替他,但张副参谋长抵达上海之后却没有去南京就任,而是径直回广东老家探亲去了(等他从广东回来之后,杜聿明又把他留在上海当幕僚)——人家是参谋副长、是参谋处的顶头上司、又是杜老总的心腹,参一科当然不敢打他的考勤,只得委派一个副主任级别的“联络官”在上海守着,随时准备替他传话。

这联络官的差事其实很不错,既没有风险又十分好玩。蔡智诚每天在病床上躺到中午,打针换药之后就跑出去闲逛,一直要折腾到半夜三更才回到医院里,真是自由自在。

1948年的8、9月份,上海市的物价稳定、市场供应充足,可以说是抗战以来日子最好过的时期。

国民政府从8月19日开始实施货币改革,强制推行金圆券,禁止任何商品涨价、禁止任何人囤积物资。“太子钦差”蒋经国亲自坐镇上海,勘乱建设大队、经济警察大队和“人民服务总队”遍布大街小巷,发现破坏经济秩序的行为立刻严惩不贷,就连荣德生的侄儿荣鸿元、杜月笙的儿子杜维藩以及商界巨头詹沛霖这样的“大老虎”都被抓了起来,其他的黑市奸商更是吓得没了踪迹,刚刚发行的金圆券顿时就成了统治十里洋场的硬通货。

这个时期的金圆券真的很值钱。按照行政院的条令,三百万法币兑换一元金圆券,二百元金圆券价值一两黄金,两元金圆券等于一块银洋。尤其不得了的是,使用金圆券购物的时候,任何商品的价格都必须保持在“8、19”(金圆券发行日)当天的水平上,这样一来,一块钱可以买回五六斤上好的大米,四元金圆券就相当于一个美金,并且所有的物价明细表都已经事先刊登在政府的布告上,如果有哪个商贩胆敢缺斤少两、讨价还价,立马可以通知警察把他抓起来,这可真是板上钉钉、童叟无欺。

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蔡智诚的衣兜里正好揣着立功受奖的犒劳费。那时候,金圆券的钞面只有五元的和一元的,五百块硬扎扎的新式钞票把小伙子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也撑起了小伙子的享乐欲望,于是,他就财大气粗地一头扑入了夜上海的纸醉金迷之中。

 在这个时候,蔡智诚迷上了跳舞。当时,上海滩的各类舞厅星罗密布,一流的舞厅聘请菲律宾乐队,一块钱的舞票能跳三曲舞;二流的舞厅使用白俄乐队,一块钱可以跳五六曲;三流舞厅的乐队是中国人摆弄的,花一块钱跳个整晚上都没问题。

高档舞厅的乐队好、舞女漂亮,但红舞女的架势也不小,她们擅长的是“摸衣领、贴脸蛋、搔手心”,纤纤玉指搭上客人的肩头,一摸衬衫领子就知道是穷鬼还是阔佬,那态度立马就不一样。蔡智诚懂得这里面的名堂,他早就从“联勤总医院”的门口淘来了全套的行头,当时,虹口头坝浪(今吴凇路)的潮州帮贩子专门做电影演员的典当生意,他们的货箱里从各类新旧洋装到真假“派克”钢笔、“浪生”打火机,应有尽有,只要花上个三四十块钱,打扮成“小开”的模样绝对没有问题。

舞厅里时兴“标准舞”,也就是现在的探戈狐步之类,而最时髦的舞步叫做“强丁巴”,几个男男女女对头对脑的抽肩膀。这些舞姿其实是很累人的,但蔡智诚却满不在乎,他上窜下蹦地满场飞,拎着威士忌和舞女疯闹,不喝个烂醉不罢休,折腾够了之后再出去狂吐,低头一看,胸前的伤口又挣裂了,鲜血浸红了衣衫。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10月份。有一天,罗华到上海来向蔡智诚告别——他失去了一只胳臂,终于可以退伍还乡了。老蔡请老罗吃西餐、喝洋酒,又带他去舞厅里娱乐,但这土包子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夜里,两个老战友漫步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罗华突然停住脚,十分严肃地对蔡智诚说:“喂!你这样下去可不行,要把自己搞垮的”。

“管他呢,早晚不过是一死。反正我不相信你的菩萨,我也不想进海国英的天堂,与其被别人杀死在战场上,还不如死在这东方的巴黎、死在美酒和女人中间更好一些”。即便是在喝醉了以后,蔡智诚依然记得田花园村的那个长工,依然能够想起帝丘店的那个凄惨的清晨。

“老蔡啊,那天晚上,共军朝你扔炸药包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见了的……”沉默了许久,罗华才又接着说道:“刚开始,我不知道那工事后头的人是你,等看见你甩出来的大水壶,再开枪已经来不及了。

共军后来就发现了我,炸毁了我的地堡,然后又炸掉了周围的房子。我看见他们在街面上杀来杀去,看见海国英被他们追着打,可我却被压在沙袋底下一点也动不了。当时,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居然坐在我的身旁,看见太阳正从你的背后升起来,我真的觉得你是菩萨派来的人……

我以前拜佛求神的时候总是祈愿发财啊享福啊什么的,但直到那天早晨我才突然明白,菩萨拿走了我的一只手,就是让我不用再去打仗了,他让我能够活下来,让我从今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是菩萨给我的恩惠,是比升官发财更大的好处。

老蔡啊,你是有学问的人,你不相信菩萨。但菩萨的道理其实对谁都是一样的。菩萨让你活,你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经过战场的人每活一天都是上苍赏赐的,你不要辜负了老天的好意,不要再去糟蹋别人,更不要糟蹋了你自己……”

显然,罗华看不惯蔡智诚的醉生梦死。他的理论很简单,但这浅显的话语却给蔡智诚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一直以来,蔡大学生都是以“军队中的士大夫”而自居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认知能力和道德水平要远高于罗华之类的同僚。对于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的“荒唐”无非是在发泄内心的郁闷,这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魏晋才子的风流,甚至还带有几分高雅脱俗的情趣,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华这个船工出身的粗陋的下属恰恰就站在“道德”的角度批评了他。

“不要糟蹋别人,更不要糟蹋了你自己”。蔡智诚当然知道自己在舞厅里的放纵表现是一种自虐,但他却忘记了这样的自残其实是建立在欺辱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女性的基础之上的。罗华没有多少文化,更没有经过系统的修养训练,但他却基于最朴实、最人性的立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蔡士大夫”的道德上的漏洞,这让伞兵少校觉得无地自容。蔡智诚这才意识到,经过了战场的血雨腥风,经过了几年来的近朱近墨,他已经从一个“立志建设新式军队”的理想主义者沦落成为了旧军队中的兵痞,他的军衔和职务并不意味着对社会的贡献,他的伤口和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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