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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搬过来。她刚来的时候根本就不说话,我怎麽逗她都不说,医生又说她患了自闭。只有提到二哥的时候她才有反应。我只好常常拿二哥来当话题,她才慢慢跟我熟络起来。”
“那浚语呢?他知道吗?”
他苦笑一声:“最糟糕的是这个,连我都不知道二哥当时是怎麽想的。她陪我在这里住了七年,他只回来过一次,只那一次,害得小葭的眼睛也……唉,他们两个,每个人都看得出他们很在乎对方,偏偏又总是在互相伤害。”
我听得一头雾水,很迷茫地看著他:“不懂。”
“唉,他们的故事说起来太长,我只能说,小葭的眼睛是因为二哥瞎的。”
“什麽?”我大叫起来。
“是啦。就是二哥回来那次,他们不知为什麽争吵起来,小葭一气之下跑到了森林里,那天夜里下著很大的雨,我们所有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分头出去找她。最後还是二哥找到的。抱著回来的时候她满头的血,当时从门口到大厅滴出了一条血线。幸亏有专门帮我安置的护理室,器材比较齐备,紧急处理後送综合医院手术,可惜眼睛保不住了。其实本来还是有些希望的,但二哥在这边只陪了她两天就回了德国,她又大哭一场,把这最後的希望也哭没了。”
“浚语怎麽……”他不是这麽狠心的人啊。
逡语又摇头:“二哥也是不爱为自己解释的人。他一走大家都有点怪他。可是他回去之後,一口气把最少也得修六年的法律学分用了四年就修完了,一拿到学位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走了小葭,一天都没有耽搁,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她。”他对我古怪地眨眨眼,“怎样?二哥是不是很帅?当时连大哥都自叹不如呢。”
我只能点头。想起杜浚语对古葭仪那已经近乎百依百顺的温柔……咦,等等!
“逡语,可是你那帅得不得了的二哥刚才还在提醒我可以控告古大小姐哦!”
他错愕地看我,忽然爆笑出声:“老天,非,你知不知道二哥从高中开始就是学校戏剧社的台柱?”
“什麽意思?”我又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意思就是──你还真好骗呐!他们两个一唱一搭地在演戏你没看出来吗?不过也难怪,看二哥那种俨然正义的化身的样子,也没几个人能猜得到啦。没错,他是很认真,比我和大哥都要刚正不阿,可是那是小葭啊,他怎麽可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小葭拒绝所有眼角膜移植的机会就是要让他对她心怀愧疚,这样一个愧疚的二哥会对她生半个月的闷气已经是极限了,怎麽可能还让她去坐牢?他永远是那个跟在她背後收拾烂摊子的人。”
“那他干吗还提醒我?”闷闷不乐地说,实在不能相信那两个人唱作俱佳地骗取了我的同情心。连杜浚语都会骗人了,这个世界还有什麽是可信的?
“谁让你说不原谅小葭?”原来那话杜浚语也听到了,“像二哥那种心思缜密的人怎麽会任由事情还留著尾巴让小葭的未来受到任何可能的影响,最低限度也要亲耳听你说出不再追究的话来,才勉强算完。没骗你签字画押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我似乎听到心中刚刚树立起来的那个正直无私的杜浚语破裂成无数碎片的声音。幻灭啊!
不过也是,虽是小葭掀起了风波,但事实确凿,要去告人家报道真实,也没有什麽必胜之说吧?唉,刚才为什麽没想到?笨!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很远。
37
大片的浮云在晴蓝的天空中缓缓流动,没有阳光的午後,空气中有干草的味道。
这快近年关时的干冷冻得鼻尖发痒,颊边已经有些麻木,我担心他的身体,停下来说:“我们回去吧。”
他反倒一脸取笑:“这样就不行了吗?非,你很逊哦!”
“哎,我是担心你嗳!”
他笑起来,灿烂的笑容顿时带来阳光一样的温暖。“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喂,都说是担心你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被拉著加快了脚步,疾行中我却不由得越过他发丝轻扬的头顶向那似乎埋藏著无数秘密的森林望去。墙外的森林里渐渐聚集起了雾气,轻纱似的缠绕,像舞娘的衣裙,又像妖精的召唤。
他觉察到我的凝视,跟著望去。“雾起得越来越早了。”
掉转回头时,衰败的“烟花之地”已经近在眼前。
从三楼的阳台只看到一片枯黄,走近来才发现,传说中的“魔鬼花带”竟庞然得让人震撼。齐人高的藤蔓纠结成一道又宽又长的樊篱,绵延深长,即使没有噬人的植物也会是条不可跨越的鸿壑。
面对这曾经凶险无比的死亡之花,我有些胆怯,他却笑著拉我靠得更近些。“怕什麽?死的死,睡的睡,你想找它咬你一口它也未必有空理你呢。”
“来。”他让我把头凑得快要贴上最外层的藤枝,从缝隙间望去,里面更是盘根错节缠绕不清。虽然大多枝叶都已经枯萎,还仍死死盘缠成无数细碎的网,早已分不清任何一根藤蔓的出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死都要在一起。”本只是心里想到的,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他浑身一震,转头望我。“非,你……”
我赶紧轻松地一笑:“干什麽?说说而已嘛。你紧张什麽?”
他端详了我一会,复又笑起来:“看你那麽俊,多看了几眼嘛,你紧张什麽?”
我的脸不由一红,他转回藤蔓堆里,指著某处:“看,那引絮根下面的那株就是酃昀草。有点小,要仔细看才看得到。”
我赶紧聚精会神,极认真地观察方才恍然大悟地叫:“哦,原来那就是酃昀草,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杜先生,你说的引絮根在哪里?”
他气得笑出来,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没看到就没看到,装什麽恍然大悟?”
“我又不是神仙,你随便就那麽一指,看得出来才有鬼!看你那麽认真,好心配合一下而已嘛。”打得人家好痛!
“好好好,又是我不对。”他揉揉我的受创处,再仔细指一遍,“顺著我的手指看,那根唯一有些红色的,看到没?那是引絮根,在它下面,有些绿色的草,是酃昀草。”
这回总算看到了。在一堆深浅不一的褐黄间,特殊的颜色是比较显眼。会吃人的草吗?除了颜色也没什麽特别吧?
“本来在酃昀草附近还有一些蓝色小花的,那是管幽薜。不像引絮根和酃昀草的关系,它不依附它们生存,但一定会长在它们旁边。我刚来的时候还有很多,湛蓝的一片美丽极了。现在引絮根都死得差不多了,管幽薜也都绝迹了。”他有些惋惜。
“它也吃人吗?”我傻傻地问。
“不,它救人。和其它草药搭配起来,是活血通脉舒经活络的圣药,能恢复肌肉弹性,保持肌体活力。很多所谓永保青春的秘方中,它是主药。”他幽幽地笑一下,有些自嘲,“我也是靠它才撑到现在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无奈,心凉了一大半。那麽,已经消失了的管幽薜意味著什麽?
怔忡间,他又拉著我延花带边缘走,停在一个明显被割开的缺口处。
“过去采集管幽薜,为免伤害,都是硬生生在边上开个口子,然後把机器放进去。引絮根对死物没反应,也不会阻碍。而且每半年采一次,过两个月这种缺口就会自动长合,它们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可是,这是半年前砍开的,我来看了很多次,它恢复得非常缓慢,甚至已经停止。连它们也经不住了……即使还会有无数鲜花开放,但‘烟花之地’已经死了。”
他那个“死”字打在我的心头,整颗心像是被捏成极小的一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他是在说“烟花之地”,还是在说自己?
我们站在这片灰败面前,似乎可以穿越时间看见曾盛极一时连说起也让人胆战心惊的繁盛,无语。宛如凭悼。
心事重重的回程中,林间的浓雾已飞越高墙,渐渐在“迷雾森林”中扩散。再过几个小时整幢房子都会被浸在迷蒙的雾气中,朦胧地幻化成缥缈的仙境。或是蒸笼里的包子。
我们依然不急不缓地走著,雾气轻浮过我们,似有若无地在我们之间飘荡。像不可名状的魔法把人和物都变得虚幻。我死死地拉著他的手,紧得连我自己也觉得疼痛,可他却什麽也没说。
我深吸一口气,清冷的雾气似乎从鼻子钻了进来,在身体里游走。“你当时都在想什麽?”几乎无意识地开口。
“呃?”
“在地板上躺了一夜,也不叫人……如果小葭不去找你,你早就完蛋了!你当时那颗猪脑袋都在想什麽?”
“想什麽?”他竟还敢轻笑,想了一下说,“……很多啊。想我这个笨蛋,连洗个澡都要摔倒,连摔倒都没有力气爬起来,难怪非也不要我了,我根本就是什麽也做不了的蠢家夥……想非不要我了,以後我要怎麽过下去呢?想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感觉不到……我还这麽痛苦地活著做什麽?叫人的铃就在手边,可我却按不下去。地板凉凉的,躺在上面只觉得好舒服。心想这样睡下去吧,反正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心里空荡荡的,耳朵里却一直有很多声音来来去去──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第一次说‘我爱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说决不离开你就在这里,还有,分手……”
他停下来,面对我,清亮的眼睛在轻丝白雾中绽放出柔和的光,甚至有些悲戚。他注视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不停地在想,我是那样的人吗?非所指责的不光明的人?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吧。否则为什麽被骂成那样,却找不到理由恨你?努力了很久,却连怪你也做不到……想到最後,越来越觉得我真是个差劲的人,差劲到连自己也厌弃起来……当所有的感觉都归结成麻木,反而轻松了,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被他看得难堪地把头撇到一边,真正差劲的人是我吧?什麽事都弄得一团乱,还自以为这样才最好。应该找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
他猛地把我扯到他的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息:“非,不要讨厌我。”
我不禁微微地颤抖,他在惩罚我,是的,一定是。他明明什麽都知道。
上帝也在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所以到现在还在折磨我。
我最想说的话,他总是先我一步。
不要离开。
不要後悔。
不要放弃。
现在,不要讨厌。
杜逡语是个天使,带著一身纯然的白,完全地奉献,救赎我这个丑恶的灵魂。
他是我的,天使。让我无法直视那似乎能宽恕所有的圣洁的光。
我侧头找到他的唇,虔诚地吻下去。代替我的回答。
泪水静静地滑过颊边,混落我们胶缠的唇瓣。咸涩的滋味从舌尖化开,诉说我的懊悔和乞求。
不要讨厌我。
轻稠的雾气在身边缭绕,苍茫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
这一刻,我哭喊著向诸神祷告──不要永生,不要救赎!
只要这样,让我们成为永恒!
38
从“烟花之地”回来,逡语又发起了低烧。赵医生来看了,却只打了一针,开了些简单的药,其他的,什麽也没说。
我跟在他身後关门,门合上的一刻,听见他对管家低低地叹了口气:“……希望老师还赶得及,否则怕是……”
我惶恐地赶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