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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真是当局者迷,反贪这柄刀,难道吴公以为只是砍向己方么。那支持新政之人,恐怕此刻内心亦不轻松。依周某之见,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只要大人握住刀柄,最后砍了谁还很难说”。周崇文考虑了一会,轻轻地说。
“刀柄”?吴沉有些不解。支持新政的官员不少收受商人贿赂不假,但大都做得隐秘。有的干脆是自己办了产业或者做了北平一些工厂的股东。真正能被捉到把柄的人没几个。倒是自己这边的一些官员,靠着俸禄过不体面,全靠收些地方官员的孝敬支持开销。
“就是刀柄。大人请想,如果御史们借题发挥,肯定追的是去年悬而未决的户部工部亏空案。那户部尚书原来是费震老家伙的窝底,如果查出问题来,他还有颜面在内阁立足么?只要我们做得妥帖,武安国就又少了一个支持者,邵大人在为人软弱,肯定会倒回吴公这边。去了这两个人,武安国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我们再从那新颁五策实施上找出点儿错来,还不又是前年那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他的局面”!
“这”?吴沉有些犹豫,若在户部亏空案上做文章,牵掣的人实在太多,自己和前任几个大学士多少和此案都有关系。那三百多万两银子并不是郭恒一个人贪污,而是在几个大学士的授意下利用费震刚刚调离的机会,挪用出来对付北平股市而损失掉的。其中少部分被经手的官员和商人分红,大部分都被武安国用计给套牢在股市里。去年御史章严发难,自己和诸位大学士绞尽脑汁把查账之事拖延住,暗中却吩咐在江南各地的旧下属从府库中挪了钱来弥补。其中细节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关键点就在郭恒身上。
本以为户部换了新式记帐法后,原来的案子会自然抹平,没人提起。地方上的亏空也可以缓缓从百姓身上找回来。年底这个大赦令一下,鼻子比狗还灵敏的御史们过完年肯定会旧事重提,一旦皇上的锦衣卫找到蛛丝马迹,或者户部有官员口风不紧,恐怕到时候死的人不止一个。
周崇文见吴沉犹豫不绝,知道他担心受到牵连。户部的亏空,自己这些干师爷的互相之间多少有些沟通,具小道消息,户部的帐面上虽然平了,但有笔银子肯定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沉吟了一下,低声向吴沉说道:“吴公,有句官场格言叫做帮人不能连累自己,这当口上,您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来。依晚生推断,皇上已经查到了此案的一些线索。估计今年春天会试一结束,就会下重手。大人要不采取主动,一旦让人把您牵扯进去,一世英名也就毁了。如果舍弃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和支持新政者拼个两败俱伤。会试上来的进士们可都是读圣贤书,做一手好八股的,同样补到官位上,支持我们的人也比支持新政的人多,对大人这边未必是损失”?
吴沉听周崇文说得如做文章一般轻松,心头又打了个冷战。这个年青人太狠了,此计一出,几个大学士和一些高官是保住了,户部的官员却未必有人能逃离生天。他不喜欢郭恒这种贪官,却不认为贪官可杀,这些官员们的薪俸低廉,不贪,生活水平还及不上一个中等富商。依照大明律,贪官要剥皮实草,想到今后每天一闭上眼睛就要对着数百张人皮草偶,吴沉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仔细权衡轻重,吴沉本来血色就不多的脸越发惨白,想借茶叶平复一下心情,端起茶碗来,哆哆嗦嗦半天却放不到嘴边上,碰得茶碟和碗盖叮当做响。
“大人不必为这些官员难过,只要我们做得好,损失未必会很大。此事关键在郭恒身上,如果他突然病死了,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费震是郭恒的前任,到时候给他一百张嘴巴,他也说不清楚”。周崇文阴阴地说,在他眼中,吴沉这个大学士是典型的庸才,凭着些虚名和才气方做了儒林在朝中的领袖,心不够黑,手亦不够狠。关键时刻,自己必须在身后推他一把才行。“大人若狠不下这个心来,晚辈只好求去了。这样留在大人府中,难免有一天会被抄家的锦衣卫捉走”。
“崇文莫急,待我再仔细想想,毕竟人命关天,况且朝堂上也禁不起大的折腾,北平那边攻得急,一旦谋划不周,恐怕赔了户部进去,依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吴沉依然犹豫,只要自己决定牺牲郭恒,其他几个大学士肯定会配合。把自己这边撇清后,再组织人手对支持新政者进行攻击,一番厮杀下来,数百条人命就葬送在这场阴谋里,有的是盟友,有的是政敌。
“大人此时还不下决心,难道要等着被郭恒招供出来,一同做那草人么”?周崇文阴声喝问!
吴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多天前还和郭恒在画舫上商议今年的动作,现在却要把郭恒推出去送死,也忒地没良心。但如果不这样做,恐怕自己也要成那数百人皮草偶的一员。咬咬牙,吴沉把茶碗向桌案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也罢,吴某为了名教安危,国家兴亡,只好狠心一回,你且说说,如何让那郭恒去死”。
周崇文又笑了笑,品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说:“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住大人,不就是要他郭恒的命吗?大人只要派个心腹,趁着春节这几天人多嘴杂,悄悄的把户部的那三百万两银子曾经消失复回事情捅出去。善于捕风捉影的御史们过了正月肯定上本给皇上,要求派人彻查。倒时候郭恒必然要求大人出面替他撑腰。大人只要闭门谢客,晚生再和郭恒的师爷沟通一下,说几位大人会尽力照顾郭大人的后人,难道那郭恒分不清一人自杀和一家剥皮的区别。到时候恐怕死到临头他还要谢大人恩典呢”!
第二卷大风生命(八)
生命(八)
同样是过年,寻常人家就没那么多事端。劳累一整年了,也就是这么几天可以轻松一下,谁还愿意费心思想管朝廷上的旨意有什么深刻内涵。反正咱中原的百姓自古就没指望官员会不贪,有句话叫“黄河清易官清难”,贪污的机会太多,监察的又没有,在那个位置上,能守得住节操,真的太难为这些官儿了。老百姓有揣摩朝廷旨意的功夫,倒不如到街上赶庙会卖卖年货,寻些钱来糊口。
雪一放晴,街道上人流立刻熙熙攘攘,买风车的,吹糖人的,扯着嗓子叫嚷得欢。夹杂着“波浪鼓”、风哨和不时响起的爆竹声,把新春的气氛越抬越高。正月初,刚好是孩子们手里有压岁钱的时候,小商小贩冲得就是孩子们手里的硬币,这硬币可是好东西,朝廷筹备了好几个月,直到年根底下才放出来,仅仅在京城和周围的几个县流通,外边的城市据说还要等到三、四个月后才能见到。这图案精美的货币朝廷规定了它们自身之间和他们与宝钞、金银等货币的暂行的兑换比率,虽然说目前和金银等重量兑换。可明眼的人谁看不出这东西比宝钞用起来放心得多,即使是真金白银都未必有这玩意好用。所以这个春节,长辈们给孩子的红包里边多的就是这种硬币,有钱人家包个金的,中等人家包个银的,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积蓄,包两个铜的也是个应景。市面上新币供应量不足,价值就高出了朝廷规定范围,本来两枚换一两银子的银币,私下里被人抄到了二十枚换十一两,带动金币和铜币都跟着看涨。
大明朝的新币研制工作动员了科学院半数以上人员参与,经几个月的反复研究,在入了腊后推出样品,年关底下小范围试用。新币分为金、银、铜三种,画面除了面值标志外基本相同。正面是大海中初生的朝阳,在波涛和云霓衬托下射出瑞彩千条。背面是万里燕山,一弯明月就静静的照在这千古石壁上,数枚星星围城一个半圆,分散在月亮的周围。和以往的制钱不同,新币没有中间那个方孔,钱币的侧面则多出了“日月不灭,永照大明”八个字,由工部侍郎周无忧书写。按朝廷规定,在流通过程中,货币正反两面凸出的云霞、星斗或侧面凹下的字迹被磨平后,硬币即作废,持有者必须拿着它到大明朝廷指定钱庄或票号视磨损程度折价兑换。
除非是刻意用刀子去刮,否则很难将货币上的花纹磨平,这新币从成色上看,无论金、银、铜币都不是纯的,金币成亮黄色,有心的太学生拿回家用学到的杂学知识测量了一下,估计出金币的含金量大约在九成二,另外的添加物应该是铜或者银,反正纯金绝对没有这么硬(現行美国纪念金币,成分含量为91。67%金;5。33% 铜; 3% 银)。而银币的成色应该九成二五(早期英国银币标准,含银百分之九十二点五,铜百分之七点五),铜币成色最高,含铜量应该为九成七,剩下的杂质从略微发寒的颜色上看,应该是铅或者锡(耐磨青铜币,现代德国标准)。
新币由科学院设计,国库出资,工部军械局和北平、天津、松江三个军械制造厂监造,火耗费用规定为百分之六。金属熔解后经水锤在统一模具中压制,在一把金币中随便拿出两个来,长相和重量绝对毫厘不差。每个金币重约民间一两有余,折合大明军械计量标准(北平计量标准)四十克(明代两的重量据推算应该为三十七点五克),银币为半两,折合大明军械标准二十克。铜币则为大钱和小钱两种,大钱和金币一样重四十克,小钱重四克,等同于市面上的制钱。四种货币的兑换比例为,一枚金币兑换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兑换五百个小钱或者五十个大钱。
朝廷规定的兑换比例和市面上流通货币的比例大致相同,但老百姓自己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一两银子现在能换九百到一千枚通宝,两个银币的重量和一两银子相等,所以用一千个通宝换两枚银币他们并不吃亏。对于经常和金银打交道的商人来说,一个金币换十个银币,变相就是把金银比例固定在一比五上,所以他们也对新币趋之若骛。唯一不高兴的估计就是一些在浙江乡下的私钱铸造者,这些黑心的家伙习惯了以次充好,冒着全家杀头的风险私铸分量不足的制钱。这次看到新币的图样,登时傻眼。造币的行家粗略一瞅,就能看出二十几处图案来,没有模具和水力冲锤,光凭手工打造,制造铜币绝对是赔本买卖。而这次朝廷明令规定,私人手中的金银可以到钱庄去兑换新币,两年之内金银实物和金银货币按同等重量兑换,两年之后则需要交付百分之八的火耗费用,五年之后金银兑换货币价格将放开,要么根据时价,要么打造成器具买卖,金银不得再当做支付手段流通。这样一来,五年之内为了那百分之八的损失,商人们绝对不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私下雇人铸币。而五年之后,估计商人们手中的金银早就兑换完了。
“唉,要是宝钞不做废就好了”,造了半辈子假币的吴有徳蹲在自家门口看着西边的太阳叹了口气。和金银及旧式制钱不同,宝钞的最后兑换期是年底,也就是在下一个春节后,纸币将从大明市面上彻底消失。京城传来消息,今春大明官方通过詹、徐、高三记票号在各地的分号回收宝钞,兑换新币,一贯钞按七钱银子的价值回收。那詹、徐、高三家票号的总掌柜都出了大笔黄金做为抵押在朝廷里获得了新币协助发行权,朝廷给他们的佣金为二厘。这二厘佣金实在不高,一旦收到假钞和成色不足的银两就要赔上几天的利润,所以各分号的伙计们打起了十二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