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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这狗官,连妓女都不如。怎么配和我们做兄弟。妓女命了人的钱还知道好好伺候呢,你们拿了人家的钱还骑在人头上做老爷。”
“我们抢劫还知道找没人的地方下手,你们整体明着抢!”众海盗七嘴八舌的叱骂道,对这个上来套近乎的狗官十分不满。
被骂做连妓女都不如的狗官不恼不怒,依旧笑吟吟的问道:“我是朝廷的官儿不假,怎么你们就认定了我是贪官呢?”
“少废话,我们盯了你三天了,你这船吃水如此深,装得不是红货是什么,当官的不贪,你们中间有不贪的吗?”
“哈哈哈——”众海盗大笑,大明朝廷有不贪的官儿么?有么?谁也没见过。
“哈……哈……哈……”官员模样的人仰天大笑,几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当官的就一定贪,这大明朝廷到底怎么了,竟然在百姓眼中落得如此不堪。用手指了指自家船队对着强盗们坦荡的说道:“好汉们,尽管上来搜罢,任何属于某的东西你们觉得有用,尽管将这艘船上的东西拿去分了。要是没用。就全部还给在下,如何?”
“上前搜?注意别伤了人。”海盗头子大声命令,大概他也觉得眼前这个狗官行事出乎预料。所以特地加上了一句。“别惊吓了狗官的家眷。”
“让他们上来吧。”官员摆摆手,将全部家丁收拢在自己身后。家丁们不情愿的聚拢起来,手中的火铳遥遥指向海盗头子,时刻准备着和海盗们翻脸。
半个小时过后,几个爬上货船的小海盗垂头丧气的爬下了船。沮丧的向首领汇报:“头,全是书,三大船书,根本没红白之物。”
“什么书?”海盗头子惊讶的问。
“我,我们不识字,看,看不出来。”小喽啰们惭愧的讲。
“笨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当官的都用金票了吗?再去搜,搜他身上。”海盗头子自觉丢脸,生气的骂道。居然将满船的书当成了红货。今天这个跟头栽大了,以后还怎么在同伴面前发号施令?
“这,搜他的身,这,这不,不太好吧。”小喽罗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的官员,还有那群抄着火铳要拼命的家丁,畏缩的说。
海盗头子刚要骂他没用,猛然听到船上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头,在这里,我搜到了,我搜到他家的帐本了。”
两个小喽罗抬着一个劈开的箱子走出内舱,高兴的向首领邀功,“我们发现了这个箱子的夹层,看到了帐本,您看,这个字我认识,是拾,那个,那个,好像是个柒,里边涂改了好多处,肯定是帐本。”
船员上的官员脸色变了变,明显想说些什么,又尽力忍住了。海盗首领一跃从自己的小划子跳上大船,劈手夺过那个看似账本的东西,仔细查看。
“洪武拾柒年事。”几个大字映入他的眼帘。翻开里边,每一件事都小心的加了备注和引证。每页皆有不少涂抹修改。这是那本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私著断代史《洪武拾柒年事》原稿,否则不会改动这么多处。人们一直谣传是伯文渊所著,没想到作者是一位官员。
“震北军老兵谢您了。”海盗头子猛然冒出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来,谨慎的四下看了看,将泛黄的手稿合起,脱下大氅包好,恭恭敬敬的放回官员手里。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喽罗转身离去。
《明》第三卷第六章家(五)
周无忧手捧海盗头子的大氅,还有自己私下撰写,却搭上了伯辰性命的史书《洪武拾柒年事》,肃立船头。黑色的大氅,白色的儒袍,随风飘动的斑白顺发,在海盗头子的眼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于匆匆的流光中。
洪武十七年,那个充满了谜团的年代。当时的人们只看到了午门前冰冷的血痕,只记得玄武湖上腾空而起的烈焰,又谁普认真地挖掘其中的因果。
如果武安国的软弱不令大家失望,如果姑苏朱二等新政的中坚力量不转而寻求朱标作为利益代言人,安泰皇帝能那么容易覆雨翻云吗?
如果水师将士不随太子入京候命,如果手握禁军的岐阳王李文忠不在关键时刻给予太子支持,谁还能保证风雨过后天下还属朱家?
洪武拾柒年事,一本薄薄的手稿怎能记述得完。周无忧自问没有常茂那破釜沉舟的胆量,没武安国那悲天悯人的胸怀,他是一个书生,所能做到的,只是记述自己那一年亲眼目睹的事。
历史发生就发生了,记录它的原貌,不强加给它任何功能,这才是信史。这种历史虽然没有包含千秋正义,没有承载治世通鉴,但那一笔一笔血写的字迹,却更加真实。
洪武十七年,好像过去很久了,今年该写一本《建文纪事》了吧,记下这个特殊时刻人们的所作所为,留给后人去翻看评说。周无忧默默地走回船舱,身后留下满船迷惑的目光。
“那个海盗头子为什么给老爷磕头啊,怎么又和震北军扯上了关系”,一个家丁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不解地问。刚才那一刻惊心动魄。他的手指已经僵在了火铳板机上,只要有人给一个暗示,即可将子弹射出去。
“你家大人的气度将海盗震住了,今天我算开了眼,什么是儒者之风,这就是”,船老大伸长脖子凑过来拍大伙马屁,“我走了半辈子船。第一次遇到海盗,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镇定。凭借三言两语让海盗屈膝下拜的,你家老爷,是个人物,了不起”!
“知道吗,咱家大人当年普是震北军中智囊,和武侯齐名地大英雄。几十万大军在眼前厮杀都没眨过眼睛,何况这些小毛贼”!一个年龄很大的家丁炫耀着说。
船老大吃惊地瞪大眼睛,羡慕地问道:“您是说辽东之战?怪不得我听见什么震北军。什么老兵之类的”。
“那海盗和震北军又怎么会扯上关系”?有人好奇地刨根问底。
老家丁摇摇头,不肯再多透露。直到被船老大和众家丁逼急了,才神秘地四下看看,让众人将头围成一个圈子,俯在中间小声说道:“当年常大将军入京向皇上讨说法,带了五百斥候,那些都是从常大将军一直带在身边的震北军精锐。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常将军不明不白地遇刺了,没几天,皇上也换了一个。但那五百斥候凭空消失。估计这海盗头子就是其中一个。先没认出老爷来,直到见了老爷家的账本,知道了老爷的名字,所以才跪拜谢罪”!
“噢”,众人恍然大悟,点点头各自散去。常茂,震北军,洪武十七年,对于年青人来说,已经模糊成为了一个传说,没有人会在乎传说中的人和事,他们地生存与死亡,与现实中人无关。
姑苏朱二死了,死于千夫所指。西窗下,周无忧叹息着提起笔,不知如何记述这件事。就在安泰皇帝去世的当晚,周无忧就预料到姑苏朱二会惹上麻烦,但去没有料到手握朱家父子两代免死金牌地三朝元老姑苏朱二会默默地接受这样悲哀的结局。
姑苏朱二可以选择投向北方,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追查留言的来源,甚至可以到朝廷上质问皇帝,如果他想那样做。但是这些他都没有做,只是沉默地以生命抗议世人对他的不公。他这样选择,到底为的是什么?
周无忧无法理解,他知道,在姑苏朱二眼中,自从洪武十七年后,以理学为本,新学为用地朝廷也好,高举新政大旗的北方六省也罢,甚至包括秦王所治西北,沐家所治西南,其实都已经脱离了其原来的轨道。实际上他们都在革新,只是因为利益地考虑不同选择了不同道路。如果安泰朝廷中那些官员能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投入到新兴产业中,并且从此在贪污路上回头,他们身上的罪孽不比依赖贩卖奴隶和战争而积累起财富的北方商人多。
朱二总希望南北双方能殊途同归,他太高看了朝廷上那帮贪官的政治智慧。朱二、曹振这种老臣的存在,其实是保证建文朝廷苟延残喘的基石,有他们在,燕王朱棣就不敢轻易起兵。可自以为聪明地大佬们非常配合地将这些基石一块块拆掉,等着倒塌下来的大厦将自己压死。
朱兄,你这样值得吗?就为安泰皇帝回光返照前的几句分不清真假的誓言,就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你就甘愿送上自己的性命?
周无忧无法理解姑苏朱二在坚持什么。从洪武到安泰再到建文,帝王面孔一直在换,内阁大臣的任命也屡创新意,但皇帝高高再上俯揽众生的角度却依然故我。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朝廷,怎值得朱二这样的英雄为之卖命!
书案上的茶渐渐凉了,握笔的手也渐渐冰冷,笔尖上的墨汁慢慢风干,凝重的历史依然默默前行。
京师,水西门,一串马车缓缓停于已故中山王徐达府邸侧门,是交地租的时候了,身着绸缎衣衫却穿了双片儿鞋的农庄庄主带着一队伙计,捧着一年农庄里收入支出的账本,拉着乡下的特产及刚收到仓房里的新米,前来交割。
东富西贵。城西这一代住的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每年秋天都有无数乡下土财主进京向田地地主人缴纳供奉,各家高官的侧门外都会停满马车,所以大伙也司空见惯,压根没人注意到今年徐家田庄那个账房骨骼出奇的粗壮。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庄稼人么,整天在农田里伺候泥巴,长得精细了才会让人奇怪。
徐府管家打开侧门,先派人安排带队的庄主和账房先生去觐见徐家大老爷。然后指挥伙计兴高采烈地将马车上的货物抬进院子。寂静了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连正在落叶子的梧桐树仿佛都焕发出一丝春天的光彩。
与院落里的热闹相比,徐辉祖接待客人地书房更显宁静。书房内,大明总参谋长徐辉祖微笑着接过庄主的礼单,四下扫了一眼,轻轻地将它放到了书案上。细心的庄主见状。知趣地给老爷行了个礼,轻手轻脚走到了书房外,顺手掩上了身后的房门。几个忠心的侍卫遥遥地站在书房四周。小心地监视着周围动静。
房间内只剩下了大明总参谋长徐辉祖和田庄里的账房,二人四目相对,嘴角慢慢浮上一层笑意。
“小子,你居然还敢到京城来,莫非还嫌上次的漏子捅得不大。若是被人发现了行踪,我看你怎么回北方”!徐辉祖站了起来,笑着走到账房跟前。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这个账房先生生得膀大腰圆,虎目顾盼之间带着一丝杀气,这样地人无论怎么伪装。徐辉祖只要看了他的眼神,绝不会把他归入贩夫走卒之流。
“即敢来,自然不愁回去。况且我是大明将官,偶尔到京城走个亲戚,应该没犯王法吧”。账房先生打扮的人笑着摘下了头上地毡帽,抹掉嘴巴上的胡须,一张英俊的面孔露了出来。是震北军近卫师师长张正心,一度搅翻了半人京城的风云人物。
“你是大明将官,那我夫调你去西北戍边,你去不去”,徐辉祖笑着讽刺了对方一句,“只怕大明朝除了燕王,没人能调得动你吧,张将军”。
“我当然愿意去,只要徐公爷将徘徊山东河南一带朝廷的大军调回来,别盯着我们的老窝不放”,张正心微笑着回应,不卑不亢。
书房的气氛有些玄妙,主客之间关系仿佛很亲近,又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彼此在墙两侧对望,却谁也不肯将中间那面墙推到一边。
徐辉祖被客人的言语噎得有些难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正心一会儿,目光又迎上了对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猛然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