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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死在这,英雄血就再喝不到了。林风火看着地图,沮丧地想。掩体外的炮声又起。参谋人员七手八脚地冲进来,在地图上标出南军最新火力目标和可能进攻方向。林风火不着急看,打了这么多天了,仗进展到什么样子他心里有谱。这是标准的阵地战,硬碰硬。双方主帅,都不是庸才,使不出太多阴谋诡计,眼下拼的是谁的实力雄厚,谁地士兵不怕死。
没有不怕死的人,林风火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就很害怕,也知道部下比自己还恐惧。以前随着震北军在塞外大草原上东征西讨,他没怕过。那时候战死了,家里的事情有徐记票号顶着,小兵都能拿几百个银圆的保险金。现在,徐记票号在南方的分支全部被朝廷充了公。老侯爷徐志尘爵位被夺,活活气吐了血。士兵们再战死了,徐记票号已经赔偿不起保险费用,只能向前朝一样,落个草席子,不被乌鸦和野狗糟蹋尸体而已。
“乒”,一枚偏离了目标地炮弹落到了指挥所上方的土棚子上,轰然炸裂,泥土随着爆炸声落了下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脸。几个刚从指挥学校毕业没多久的新军官抱着脑袋钻到了桌子底下。等到烟尘散尽了才探出头,看着顶头上司林风火正瞪着牛大的眼珠盯着自己,脸一红。讪讪地站起。
“没事,这里的地下,炮弹炸不到”,林风火大度地走上前,伸手给几个年青人拍去身上的泥土。边拍边问道:“怕吗,小子”?
“有点儿”,年青军官腿肚子打着哆嗦,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也害怕,吓着吓着就习惯了,回头找个棉花将耳朵塞上,感觉会好受些”。林风火宽厚地笑了笑,走向下一个年青人。不怕死的都是那些战前卖嘴的,他们现在都跑到永明城去了,安东军真的拿下整个保定府,这伙人保准坐船出海,躲到蓬莱岛去。
“军长,我不怕死,但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怕是个糊涂鬼。”一个趴在沙盘上看地图的年青人回头嘟囔。
“哦”?林风火转过身,注意到还有一个新派来地参谋没钻桌子,军容也比其他他年青人整齐些。点点头,笑着问道:“你说说,怎么个糊涂法”。
年青地参谋转过身,立正,以拳按胸,行了个标准的震北军军礼。小伙子身上有一种军人天生的倔强,说话的口气不卑不亢“卑职不怕打仗,否则我也不入军校,但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打,为谁打。军长,你知道吗”?
林风火被年青人问得楞了一下,不敢对视那热切的目光,张惶地将眼睛转向了别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两边军队到目前为止挂得都是大明日月旗,要不是南军主帅在旗面下标了讨逆二字,远远看去,都分不清楚哪一块是谁的阵地。战争初期,有几次南军吹起了唢呐,北军却发动了冲锋,穿着同样制式军装的士兵,红着眼睛厮杀在一起。
有人说北方起义兵是为清君侧,林风火不信那一套。清君侧这个旗号几乎每朝每代都有人打过,就像一场赌博。赢了就取而代之,输了则身败名裂。前朝李思齐和王保保等人互相清君侧清得山西、北平等地十室九空,最后连偌大江山都清了出去。
光头和尚道衍忽悠说燕王是真龙天子,林风火也不信。震北军中没几个相信这个鬼话,北平书院各系探索了这么多年,飞禽走兽发现了不少,奇异现象也涉猎了很多,连大号孔明灯都带着小狗飞上天了,就是没发现出个龙来。况且龙王爷也没见过打得这么远的火炮。再说赶走了建文,谁能保证燕王朱棣不会成为第二个朱标。上台前说得天花乱坠,上台后,为了他们朱家,把大伙全卖了。
南北方对峙的时候,一些无赖闲人天天呼吁着要震北军用火铳大炮开拓南方的商路,就像打仗不会死人,一天可以将建文皇帝拉下马一样。可仗真打起来了,北方失利,这些终日叫嚣着开拓商路的人都卷着铺盖跑出了关,溜得比兔子还快。只有家业在北平山西一带搬不走地农民和工厂主,才不得不留下来陪着老布政使郭璞困守。
所以为什么而战一直是困扰北方将士们的一个问题。这一点他们还不如南军,南军好歹还打着一个讨逆平叛,忠君爱国的旗号,北方却什么旗号也没有。勉强在军队前面加上了个自卫二字,可对方军队是自己的朝廷,按说朝廷的军队派到北方来,合情合理。
林风火叹了口气。外边的炮弹轰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火铳声如爆豆子一样响起,声声催人老。拍了拍年青参谋的肩膀,老将军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打蒙古人吗”?
“他们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几个年青军官抢着回答。
“是啊,蒙古人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所以大伙命都可以不要。可朝廷要是打了过来,大伙几十年的积累就全完了,就像徐记票号一样。昨天富可敌国,转瞬一无所有。还是奴隶,给自己人做奴隶和给蒙古人做奴隶,在我眼里差不多”。林风火拇指自己肩膀上的自卫二字,提醒着大伙。“北平是咱们,你们的父辈累死累活建立起来地,谁想拿走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军长是说即使燕王殿下和郭大人服了软,咱们也不退缩”,年青人依然有些迷惑,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靠,老子的钱,老子自己做主。老子不愿意,谁服了软也白搭”,师长朱能顶着一脑袋黄土钻进指挥部。听见年青人发问,张口骂道。“南军不退出北平,不将打坏炸烂还有没收的产业赔偿给老子,老子就跟他玩命。谁服软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朱将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林风火见朱能满身都是炮弹挂出的碎棉花,赶紧制止他地牢骚,询问前方战况。这个朱能的父亲算是燕王朱棣的家臣,平定辽东时功大,被封在大名府。借着新政的发展,其家在大名、顺德、真定一带广开工厂,置办了不少产业。战火一起,北方节节败退,最南边的真定三府转瞬落入朝廷手中。建文帝为了鼓舞军心,将北军将士的家产和工厂商铺全部充了公,赏给了李景隆麾下的有功将领。朱能从一方富豪转眼变成了穷光蛋,当然憋着劲要将自己的家产夺回来。
“还能怎样,熊样。他奶奶的李景隆,就会糟蹋东西”,朱能一边吐着嘴巴里的黄土,一边不服气地叫骂。“今天上午我估算了一下,足足有一万多枚炮弹落到了我那里。够买好几个小工厂地了,还犯得着来抢咱们。”
“弟兄们伤亡怎样,他们有大举突破迹象没有”?林风火关心地问。北方自卫军都是六省子弟,死了哪个做主帅的都觉得愧对家乡父老。
“熊样,他也就是瞎诈唬,安东军给他指挥,真是糟蹋了。他奶奶的抢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给当兵的发棉袄。这也好,老子用细眼快枪,专点那些穿棉甲的名。你放心,只要我易州自卫师在,那几个高地就丢不了。我是担心的是满城方向,那边老王手下是一群军校学生,毛都没长齐呢。今天上午那边的火炮声没什么动静,我怕李景隆这王八蛋给咱们玩声东击西。”朱能指着地图说道。
他的话犯了众怒,指挥所里的年青参谋们气愤地围了上来,群起而攻之。“学生怎么了,学生有当逃兵的吗。没有我们这群学生挡着,你早让人家走进了徐水,还有命在这白活”。
军长林风火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朱能按到凳子上,大声吩咐道:“我出去看看防线,你先和参谋长在这顶一会儿,哪块顶不住了。就派预备队上去,天黑之前,一块阵地都不要给我丢。剩下地军官,跟我走,让朱将军看看大家的胆色”!
年青的军官听到主将发话,恨恨地瞪了几眼大嘴巴朱能,跟在林风火身后走出了指挥部。
趴在战壕向外望,干硬地大地上尘土飞扬,浓烟流滚滚。火光中,呐喊前冲地人影显得非常不真实。仿佛是梦幻般,林风火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个黑糊糊的身影在烟云中倒下,又有无数身影冲上前,重复前一个动作。前沿阵地上,自卫军士兵的火铳不停吐着黑烟,炮声里听不真切单发射击声,每一排子弹飞出,对面都有一排士兵被掀翻在地。一些头上包着毛巾的当地乡勇则蹲在战壕里,手脚不停地将打完的火铳装好子弹,放于士兵脚边。再将冒着清烟的火铳清理干净,装进火药,铅丸。
炮弹拽着黑烟,呼啸着扑进战壕。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随着泥土飞上了蓝天,血和碎肉,雨一样落到同伴的脸上,身上。
“喔”几个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干呕着。放下火铳,掉头就向外跑。身体刚刚露出战壕,南军射来的子弹就无情地扎进了他地后背。几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兵冲过来,将吓得趴在战壕边上的几个新兵蛋子拖回原来位置,边拖,边用力扇他的耳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永绍,带一个排辽东来的猎手上第一线去支援,鼓舞新兵,告诉大家,战场上向后跑死得更快,战壕里最安全”!林风火放下望远镜,心疼地呐喊。心疼自己部下。亦心疼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地安东军弟兄。南方和北方所选择的发展方式格格不入,可也没必要非得兵戎相见。亲哥俩分家不均的事情常见,可哪里有动刀子的道理。这又不是强盗选绿林盟主,谁胳膊头家伙好使就硬听谁的。为了抵御各方面进攻,震北军拆分了,番号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战场上,安东军也要折一半在自己手里。
被唤做陈永绍的年青军官答应一声,弓下身子沿交通壕跑了出去。这片阵地是林风火亲自设计的多层纵深阶梯式防御阵地,靠得是在震北军中打仗打出来的经验。阵地上火力颁布均匀,部队配置错落有序。对付李景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有效果,每次冲击,安东军士兵没冲到一半就倒下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士兵伏在地上,边打冷枪边匍匐前进。南方士兵单薄地身子骨和单薄的军装耐不住北方冰冷的土地,没等爬到战壕前,就有士兵冻得神志不清,嚎叫着跳起来冲锋,成为排枪的靶子。
“杀啊”,又一波安东军潮水般冲过清苑河。成排的手雷落入他们中间,红光闪动,烈焰升腾,硝烟被风吹散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血河。勇敢的安东军士兵不知道退缩,端着火铳继续前进,来自自卫军方向的子弹射进他们的身体,在单薄的军装外炸开一团团血花。
“前进”带队的一个老军官不愿玷污安东军地名号,挥舞不知道是从倭寇还是高丽人手中缴获来的战刀,跌跌撞撞向前冲,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血,染得安东军军徽一片殷红。
林风火放下望远镜,不忍再看。天下七军,实力以震北、安东居首,林风火不知将来如何向儿孙炫耀今日地战功,说,‘平高丽的安东军,当年被我林风火带着一帮乌合之众给毁了。’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份功劳,真好意思夸吗?
自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林风火闭眼睛,心口隐隐做痛。如果自己是普通士兵会怎样,对着和自己一样的黄色面孔,一样的大明军旗,扣得动板机吗?
“军长,军长,北平有令”,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阵地后爬上来,将一份盖着郭璞大印的命令交到林风火手里。
林风火拆开信封,借着在硝烟缝隙下透出的日光看到郭璞那道苍劲有力的大字。燕王朱棣怕北平一带落入朝廷手里,命布政使郭璞以文官行武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