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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平算得上一个头面人物,尽管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陈大掌柜,你还没跑路么?”老白正不在乎陈好的脸色,善意地开着玩笑。
“没跑,我的家,我的产业都在这,凭什么该我跑。倒是您老人家,朝廷那边的几位当红的大人都是您的弟子辈儿,怎么不跑,留在这等着被讨逆军抓去当钦犯么?”商人陈好横了白正一眼,没好气的数落。
“我老了,也跑不动了。我的家和房子也在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和你一样。”老白正难得脾气好了一次,没和陈好一般见识,也没自命高人一头。这姿态反而让陈好很不习惯,屁股又向边上挪了挪,给白老夫子让出小半个椅子,试探着说道:“您,如果不嫌弃,就,就和我来挤一挤。”
“谢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白正等的就是陈好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挺直腰杆,等待议事开始。
还有几分钟才到约定时间,商人陈好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扫着屋子里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百无聊赖。耐不住心中好奇,拍拍白正肩膀,低声问道:“我说白老夫子,您学问大,您给我说说,今天郭大人招集这么多人来,要和大伙交待什么?不会告诉大家北平守不住了,准备收拾收拾跑路吧?”
“什么话,往哪里跑,跑出了北平,天下还有你容身之地么,就是战到最后一人,也不会跑路!”老白正晃晃满头白发,义正词严地反驳。
“谁要跑自己跑。反正我的家在这,宁可烧了,也不给朝廷当军资,让他再打辽东。”陈好左边的一个工厂主听到了二人的议论,大声答腔。“人家辽东的弟兄抛家舍业,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咱们就这样跑了,对得起人家洒在城头的血么。”
他的声音引发了一片赞同之声,几个开染坊的业主挥动着粗糙的大手嚷嚷,“对,不跑。血战到底,挣了半辈子的家业,不能说给人拿走就拿走,除非他们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天这么冷,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他们到现在棉衣还没齐呢。过两天,那帮家伙肯定冻得连火铳都拉不开。拿什么攻城!”前排一个自卫军的将领笑着回过头来鼓舞士气,他右胳膊在胸前吊着,脑袋上也用绷带缠了几圈,渗出殷红的血迹。脸色很苍白,但是精神振奋,一看就是当年震北军的老兵。
“可这仗究竟要打多久,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商人对受伤的军官问道。战争开始后,北方生产的货物再也卖不到南方,大家的损失都不小,所以内心深处非常盼望战争早日结束。
头上扎着绷带的自卫军将领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回答老人的问题:“没多久了。我们日子难熬,朝廷日子也难熬,他们家底还没咱们厚。要我说,现在咱们得趁早想想,怎么让朝廷赔,赔咱们被打烂的家,炸坏了的房子。”
商人们被军官的话逗得大笑,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跟着打哈哈凑趣道,“对,让他赔,好好的非到咱们家里来闹腾,非赔不可,当了皇宫,卖了娘娘也得赔!”
“那敢情好,可皇上要是赔呢?”有人小声泼冷水。
“不赔,不赔就下去,换人来当皇上。谁肯负责谁来当。”自卫军头领望着大伙,声音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坚定。
自鸣钟“当、当……”敲了七下,议事时间到了,众人停止了议论,把眼睛看向前方。布政司郭璞没穿朝廷的官服,一身儒装走到了桌案后,对着众人抱拳施礼,问了声好,然后说出了今晚的议题。“父老乡亲,近卫军的兄弟们,今天招集大伙来这里,是想讨论一个问题,我们北方六省,这次究竟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灌入众人的耳朵,让屋子中所有人跟着思索。
“自卫呗,那还用说!”坐在前排的一个军官站起来回答。
“自卫”、“清君侧”,“辅佐燕王”,“反贪官不反朝廷”!众人纷纷说出自己想到的答案,虽然都在战斗,但彼此目标不尽相同。很快,有的人开始为各自的理由争吵,这也是在北方六省才能见到的情景,各抒己见,不怕说错。
布政司郭璞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待争吵的声音渐低,又接着问道:“打退朝廷的军队后呢,我们怎么办?大家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不但我想知道,军中的弟兄们想知道,甚至全国各地,每个关注着这场战争的人,都想知道。”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些日子天天听着炮声,就盼望战争结束,战争结束后,北平该怎么办,真的很少人去想。从新政开始,大家的目的就是挣钱,挣更多的钱,挣了钱留给自己和儿孙,不让别人抢走。今天朝廷来抢,大家抄家伙打。等朝廷的军队退了,继续挣钱,还是继续打?
“索赔,让朝廷赔偿北六省的损失,不赔就拉皇帝下马。”商人陈好第一个站起来回答。刚才他已经和别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心里早有了答案。
“拉皇帝下马,好,说得好。郭某再问大家一句,换了个新皇帝,如果他还是不好好当皇帝,老想抢大家的东西,怎么办?”
“接着打呗,什么时候他服了,什么时候拉倒!”一个来自辽东的自卫军弟兄大大咧咧地回答,话语中透着辽东百姓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爽性子。
“难道大家愿意天天打下去么,我们打一辈子,我们的孩子再为同样的事情打一辈子?”郭璞大声问道,声音在殿堂内回荡。
没人站起来回答他这个问题,没人愿意打仗,特别是目睹了战场的血腥之后。
“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告诉关注着这场战争的所有人,我们北方六省为何而战。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我们今天为什么流血。我们把几家报纸的人都请过来了,他们将记录我们今天的每一句话,无论对错,哪怕我们战败了,这片土地,还有历史将永远记住我们的所作所为!”郭璞有些激动,有些话,他一直想说,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夜,他可以再不管燕王,不管个人生死荣辱,尽力去搏一回,凭自己的儒者本性去搏一回。
“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在这样一个国家内生活,头上有一个皇帝,他一言九鼎,可随意剥夺我们的生命。身边有一群官员,他是我们的父母,可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们的供俸。有律法,告诉我们做了错事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我们的权力在哪,有人告诉过我们没有,从来没有。朝廷吃了我们的供奉,律法规定了它要为我们做哪些事情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契丹人来了,我们是奴隶。女真人来了,我们是奴隶,蒙古人来了,我们的生命只是人家的一头驴。待汉人自己当了皇帝,我们呢,依然是奴隶。我们有什么永远属于自己,连皇上也不可以拿走么,有什么永远属于我们自己,任何官员也不可剥夺吗?”郭璞大声问道,对着所有人,“回答我,大伙自己心里清楚!”
“没有!”对面的声音山呼海啸。
“对,没有。所以,我,北平人郭璞今天在这里说一句,这个奴隶,老子不做了!”郭璞抓起头上的儒冠,重重地摔在地上,白发,白须,伴着话语飞扔。“你们,有人愿意当奴隶吗?”
“没有!”人们的情绪被郭璞调动,大声地喊道。老夫子白正从学生手中接过毛笔,把白纸平铺在前面一个年青人的背上,笔走龙蛇,记录下郭璞的每一句话,墨迹酣畅淋漓。
“二十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们天生不是奴隶,我们是平等的,我曾经认为那是一句不切实际的空话。三年前,有位朋友写了,我们生而平等,他被人毒死在监狱中。今天,当朝廷的手无耻地来拿走我们最后的财产之时,我要站起来重复他们所说过的话,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头顶着同样的蓝天,脚踏着同一片土地,我们拥有同样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我们的权力和财产,没有人可以剥夺,包括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朝廷,高高在上的皇帝。作为蓝天下共同的一员,那个皇帝与我们一样高矮,他享受了我们的供奉,就必须保证我们的利益,就像缔结合同的双方,谁也没有赖帐的权力。
那个皇帝,那个朝廷,十几年来,横征暴敛,随意增加我们头上的税收,却从来没保护过我们任何利益。所以,我们推翻它,重新来建立新的朝廷,我们不是谋反,我们是为了财富与尊严而战。
我们此战,不仅为了北方六省,而且为了天下所有不愿意继续做奴隶者!
我们此战,不仅为了我们自身,而且为了子孙后代永远不做人家的奴隶!
……!“
郭璞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声声在北方的夜空中回荡。
老白正胡须上染满了墨,他没有时间去擦。写了一辈子文章,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虽然郭璞的一些观点他依然不赞同,虽然郭璞的话最后能否被与会者通过还未可预知。
但老白正以为,有一句话写在这里一句足够:
历史会记住我们今天所为。
《明》第三卷国难第九章重生(一)
“从这一天开始,即使北平变成废墟,大明也回不到过去那个时代了”,黔国公沐冕扔下手中从国内八百里快马和风帆快舰接力送来的报纸,揉着太阳穴跌回椅子。北平那个姓郭的矮子太可怕了,他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来了一场总爆发。这份《平等宣言》据说是冒着讨逆军的漫天炮火在宛平城府衙接连讨论了三天才达成的一份协议,北平那伙贩奴者,血汗工厂主,兵痞,和投机商人们居然造就出这样一个和他们道德层面截然相反的宣言,真是有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人生而平等,长生天赋于他们一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纵使他们的地位、天赋和财富等方面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差别,但人们的基本权利不可剥夺,他们理当拥有,而且必须拥有同等的追求幸福的机会。正义要求法律应当认可这些权利并保护这些权利。”这是当年那个伯文渊的原话的啊,真想不到会用在这里,安泰帝真该早些杀了他,焚了他的书,黔国公沐冕的脑门传来阵阵麻木,法律,政府,几个简单的定义就将朝廷那份讨逆诏书驳斥得百孔千疮。在这份宣言前,沐家到底要何去何从?
从某种程度上讲,沐家是北平新政的直接受益者。自从洪武十七年后,在沐家的独立王国内几乎照搬了北平的生产方式。与北平唯一的差别之处在于,北平六省的产业完全是民间自主建立,私人拥有。而沐家领地内的所有主要产业的最大持投者都是沐家和其麾下的苏、白、柳、方四大集团。这种靠军刀推行的生产方式造就了云南的繁荣,也附着一层血腥。但到了瑞在,沐冕认为,初创时期所有的血腥已经成为过去,沐家领地内,繁荣,秩序,包括百姓的教化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所控制地区。这是他想独立的原因,也是想独立的本钱。因为没有沐家,就没有云南等地现在的一切。
而《北平宣言》中,郭璞等人用一句话就否定了沐家独立的合法性,那帮奴隶贩子和奸商们居然说:“为了保护这些权利,人们才在他们中间建立政府”,政府的管理者,与谁打的江山,谁受命于天完全没有关系,并且“政府的正当权利,要经过被治理者的同意才能产生。当任何形式的政府对这些目标具有破坏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