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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姓李。木子李。”他看了看她,“李子的李!”
“哦!”小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她低头算了算,又抬首问:“力几啊?”
他愣一愣。
小姑娘等了半日不见他答,有些同情,“啊,算不出来么?你爹妈好厉害!”
李庆风“扑”一声笑出,他眯着眼睛分出两个手指解释给她听“不,你误会了,五娘。我行二,上头只有一个长兄。”心里道:这个小姑娘,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却谁知,才刚想起了她,又是惆怅。
他想到与她一起相处的岁月,他想到她临别时的那一掌。
往事种种,正如轮舟中观出的山水,顷刻即逝,更无复来之时,偏自己又不知珍惜,不禁又痛又悔。
小姑娘哪里知道李庆风的心境转变,兀自追问着,“几岁了?”
他见她神情半是天真烂漫,半是佯装的成人样,刹那心软,“你猜我有几岁?五娘。”竟也就顺势蹲下了身体,又应了一句。
小姑娘很认真地思考着,“我觉得嘛,”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你嘛……也该有个十六七岁了吧!”说完自己先十分肯定地“唔”了一声,“不小了啊!”
李庆风眨眨眼,的确,他想,在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的心目之中,十六、十七,也许就是她能数到的最大的数字了吧。
虽然十年前的李庆风或许可以理直气壮地答声是,但如今,他笑一笑,却不忍小姑娘失望,遂仍是肯定地答:“你说对了!”
小姑娘“哗”一声叫开,手舞足蹈,非常得意,非常骄傲的样子。
李庆风直起身,淡淡扫视四周。
“五娘!”一个妇人扑上,劫过红衣小姑娘,抱在怀中宝贝心肝地唤。
“娘!”小姑娘也兴奋地喊了一声,绕住妇人的脖子,回头看着李庆风。
李庆风自知功成,他说:“再见,五娘。”转身而去,没有再回头。
走出去很远,仍可以听得见花五娘的声音:“再见!再见!”
他微一闪神,人已走入“我叫钱”客栈。
掌柜张喜喜抬头,便看到了李庆风,他见他穿得不贵不穷,神情不卑不亢,不像王侯,也不若贫苟,也就笑得普通,不热络也不冷淡地招呼:“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庆风环顾,“掌柜的,先来一壶暖茶,两盘冷菜,五个热炒,少荤多素。”
张喜喜噼里啪啦拨妥算珠,咋呼着吩咐了下去,回头道:“客官,要酒么?”
“也罢,来一点吧。”李庆风想了想,点头同意。
“好咧!客官,您楼上请吧!”
李庆风慢吞吞上了楼,拣个靠窗的僻静处坐下,小二过来擦抹打点,片刻后,端过了茶,随配四样小点。
一碟水盐花生、一碟扬花萝卜、一碟三元炒货、一碟酱腌豆腐干。
福禄寿财,永远不变的大四喜。
纵然他三年未有踏足此处,纵然物非人也非,有些东西,却是可以绵延的。
李庆风皱了皱眉,有些恍惚。
楼上正是喧哗时,后方两桌佩刀客们饮酒买醉,佩着刀剑,说着江湖。
一人道:“你们可曾听说,三日前,蝴蝶郎君费小官,于暗夜桥旁被杀。”
有人惊呼:“难道又是杀手作坊接的买卖?”
立刻有人答:“据说此次杀人李亲自出马,只用了三招,便结果了那行事古怪的嚣张大盗。”
李庆风苦笑着摸了摸耳垂间饰物也似的新伤,心内叹息,不是三招,应该是十五招,外加一记毒镖才对。
从云那厮竟然情报出错,费小官除却蝴蝶子母鞭和暗器外,另有家学。
下意识地,他探手入襟内,近心处,锡纸包中千金难求一叶的“江山浓绿”,如今只剩下一两二钱而已。
前仇旧恨汩汩涌上,李庆风暗自咬牙,恨恨抛起三粒花生,嚼物如嚼他:李从云,总之我同你誓不两立!
狗嘴猪舌的李从云曾经说过,凡人所谓的青梅竹马也就是说,竹马注定会把青梅从树上打下来,捡起来吹了吹,张嘴吃下肚去,与天狗食月亮一样的道理。
他神思飘散,心情忐忑。
想她嗜茶如命,可会开心?
可会原谅他的不告而别,三年无信。
他的月亮啊……
他的青梅……
正此时,小二从旁上菜。
煎的炸的蒸的煮的,眼中看去,浮得统统全是火气帮煞气。
各色零星荤食被摆放出垂死的姿势,一如那夜的费小官,倒下瞬间,他绝望而又伤感。
菜鸟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江湖的游戏规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实也无有甚么滔天的仇怨。
李庆风拣出一块鱼脊梁肉,裹上浓醋重酱,放入口中细嚼,酸甜之气立即冲心,他忍不住咳嗽,抚事临风三叹息,想胸中些儿块垒,左为着伊,右也为着伊,酒浇不去,知道自己犹豫便叫做近乡情怯。
后头那桌子闲客早已转了话题,放下暗夜桥旁那一战,说起了杭州城内的丧喜逸闻,最轰动的还是要数霉运照顶的天启只斤门,门主封久连先是幼弟暴亡,接着又痛失爱妻,前仆后继,连珠跑也似,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禁一阵唏嘘。
却又有人边言角语:“听说那封氏并非染病身故,而是……”“咯察”,以手握颈,舌伸出寸长。
“啊!”
众声皆奇,轰轰追问,“只斤门名满天下,封久连年少英俊,第一夫人何故如此?”
接着便是阵隙隙嗦嗦嗦嗦淅淅的鸟声兽语,闻者都哗然而叹。
李庆风听得几句,愈感到厌烦,不住冷哼,什么嫂子小叔,什么私苟殉情!小道!统统都是小道!
心黑胃酸舌长耳朵短。
他心下不悦,随便又用了一些素食,就放下了筷子,叫来小二结帐。
却在突然间,他停顿在原处,受伤红肿的右耳不住耸动,浑身颤抖难止,巍巍回首。
邻桌那紫黑脸盘的胖子正讲到尽兴之处,口沫横飞上天,蓦只觉得眼前淡影疾闪而过,猛抬头,却见一白衣男子怒火滔天立身于前,“啪”得一掌拍下,全楼震动。
“你胡说些什么!”他气势汹汹逼近。
紫胖子战兢兢斜眼,看到方才还是满桌全整的猪羊狗鸡瓷盘杯碗,如今只剩下一摊儿灰粉,直骇得目眦尽裂。
“救……”
“你再敢说一遍!”李庆风手按扇柄,杀气四逸,他一向自持,从来也没有如此气恼。
那紫胖子脚站不稳,委顿于地,不知南北东西,兀自惊怕。
“我……我……”
“我问你,你方才到底胡说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没……没……我没说……啊!啊!啊!只斤门门主夫人没同封二私通!”他抱头滚退,“这都是另处听旁的人讲的……啊!壮士饶命!再不敢了……”
李庆风一把提起胖子的前领,将百十多斤的肥肉拎到半空,“是后一句!”他恨恨运气。
什么杭州首富之女季小姐病重难治!
“她也是你这等人挂在舌尖嘴上浑咒得的!”说罢,也不论轻重,毫不留情就将手中的紫胖子向后一掼,轰然巨响声中,李庆风抛出一锭黄金,挟勃发怒气,下楼而去。
季小姐病重难治!
季小姐病重难治?!!
他扶住廊木,深吸口气,心乱如麻,暗暗调息,自嘲道,辣辣一向无病,连算命的都说她寿长福长,力气也大得很,三年前那掌的余痛仍在,只这千日功夫,怎可能,怎可能!定是市坊胡传乱语。
勉强定下心神,不禁归心似箭。
正想举步,腰间却被一把抱住,有人拼了命阻住他,当街嚎哭涕泣!
“表少爷!大家快来!真的是表少爷!!!!”
季强伏跪在李庆风脚边,手却不肯放松,泪流不止,“表少爷!您可回来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李庆风呆住,环顾四周,见都是熟脸的季氏家仆,一个个面带哀凄,团团捂在他身旁。
他只觉得……
刹那不祥。
“季强!你……你做什么?”
季强抬起头,素色服侍飘若麻孝,他看着李庆风,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惊恐,一字一句道:“小姐……小姐她……”
“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如何!”
“表少爷!她已病重难治了!!!!!!!!!”
…… ……
千山万岳,茫茫不见双飞燕,曾记否,夕年同宴桃源楼台,一曲清歌凤舞,却原来是人非风月难依旧。
李庆风口内喃喃,踉跄着飞奔上了小楼,一头闯入震天悲哭中,他面上蓬飘之气未去,又无门拄,又无依扶,丧丧惶乱。
季辣辣贴身侍女红修泪眼朦胧,猛然见到李庆风,小姑娘愈发悲凄。
“小姐,”她唤帐中红衣女子,“您常恨孤月照窗眠,故人不在前,如今……故人已回,您已尽可得偿所愿……小姐!!!”
李庆风木然颓立,梦中倏忽,若渡一世,半晌后才惶然道:“红修,我来得不巧?辣辣……还在睡么?”
红修哽咽一声,捂脸痛哭。
李庆风上前,慢慢掀开白帘。
红衣少女长闭双目。
“喂,辣辣,”他说,“带来了你平素常挂在嘴边的名茶,不过抱歉,被从云那厮糟蹋了些许,你快起来,也煮与我尝尝可好?”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今天碰到个小姑娘,长得同你好像,”他勉强笑道:“辣辣,你别想着唬我,我真要生气了!辣辣!辣辣!”触摸之下,竟是声息全无,经脉静默,全得一掌冰冷。
李庆风缓缓抱住季辣辣,耳边忽明忽暗听得红修在说,什么去年中秋,小姐执意望月,什么吹风一夜,自此病留人不留。
只不过是风……
只不过是月……
难道天狗真的食了他的青梅去!!!!
他身败如槁木,万事不兴,只觉得握在手中的她的重量,一斤一斤地轻了,仿佛已远上天际……
辣辣啊辣辣!
辣辣……
辣辣……
辣辣……
李庆风仰天悲鸣,五体真气倒灌,四周朔风起,小楼摇荡,仿若甫经雷击。
季辣辣突然呻吟,咳出半口浓血,缓缓睁开双目。
一片寂静,她望进李庆风红稠的眼中,却蓦然惊惧。
“杀……杀……杀人李!!!!”
《奔丧》第二折(勿转)
第二折。移魂
在至绝望中
她竟从死的预占中回转过身来
然而
恍惚如转世般
却成了另一副面孔
那种种的非桃非李
也只因神在最高之巅
穷极无聊下
将眼做成斗鸡
李庆风紧紧抱住季辣辣业已冰冷的身体,在噩怖中浮沉恍惚,不知何处是岸,却突然被阵雷所惊。
季辣辣睁开紧闭的双目,刹那迷途。
她定定望住了李庆风,望着他从未曾有过的乍悲乍喜,望着他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霎时间仇恨流溢。
“杀人李!是你!!!!!!!!!!!!!!”
红修尖叫:“小……小小小小小姐!小……小小小……小小小姐活啦!!!!!!”
李庆风颤抖,当场泪下。
季辣辣左手微扬,与李庆风毫无防备的周身重穴形成诡异而又致命的抛物轨迹,却又在瞬间停顿。
她脱臼一般,震惊地凝视自己皓白的手掌、火红的衣袖以及那女子的修长,却仿若凝视的是一个恶鬼,正口目狰狞,狺狺低咆。
李庆风喜极,“辣辣……辣辣……”他不停叫她,再顾不得旁的,裹粽子也似将她团团包住,紧紧施力,轻轻地摇。
季辣辣却开始挣扎,仿佛久经杀戮,十指如勾,精确扼住李庆风的脖项,使力良久,却无半丝真气。
小楼中早已是一片大乱。
有人口里嚷着见鬼诈尸奔逃而出。
有人则是至宝复得哭嚷着心啊肝啊底扑入。
季辣辣君临天下般大喊:“拿镜子来!”随即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