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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周仪有些着急地望向谢安,他哪里会想不到其中的缘由,正要提醒,却被谢安伸手打断。
“周老哥无需担忧,孔大人明察秋毫,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本官为难!”虽然话是对周仪说的,可谢安说话时却直直望着那名文官,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在二堂门口暂时充当护卫的项青、罗超说了几句,谢安便朝着内衙走去。
路,他认得,毕竟两个时辰前便去过一次,是故,轻车熟路,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内衙孔文孔老爷子的办公屋子。
望着那位老爷子独自一人在屋内下棋,不可否认,谢安有些小小的紧张。
毕竟他猜得到这位老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叫人去找他,无非就是他谢安毫不留情地将那帮不听话的官吏赶出了三堂而已。
可能是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谢安,孔文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谢安,笑眯眯地说道,“进来吧,此乃老夫卧居,不必拘束……”
见孔文神色如常,谢安稍稍松了口气,待一听这个屋子是孔文的卧居,他又有些纳闷了。
“老爷子平日就住在这里?”谢安愕然地瞧着屋内墙角的床榻,以及床榻上的被褥。
孔文微微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说道,“老夫这一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老了,胆子也小了,只能窝在这大狱寺了……”说着,他指了指面前桌案上所摆着的棋盘,笑道,“章林那小子还是丢下老夫告假回乡、去参加他弟弟的婚事了,来来来,你来陪老夫下一局……”
“只要老爷子不嫌弃下官棋艺臭……”谢安苦笑说道。
对面而坐,这一老一小开始下棋,让谢安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位喜欢下棋的老人,棋艺却实在不怎么样,甚至比胡乱下棋的他还要不如。
要知道谢安的棋艺,长孙湘雨可是评价为,闭着眼睛也能赢他啊。
“看你年纪轻轻,这棋艺倒是颇为高超啊……”孔文惊讶地望着谢安。
“……”谢安无言以对,想了想,他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了,免得打击到了眼前这位喜欢下棋的老爷子。
“这个……下官有幸,曾得长孙家的千金指点过……”
“哦,长孙家的千金啊……”孔文恍然大悟,释然点头说道,“原来有名家指点,怪不得棋艺能与沉浸此道数十年的老夫相提并论……”
望着眼前这位老爷子一副自负的模样,谢安很是替他老人家感到悲哀,下了几十年的棋,却还只有这种不入流的水平,在某种角度上说,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可能是分心吧,前半局还一副大好河山的谢安,最终竟然以一目半的微弱劣势败北,望着眼前的老爷子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谢安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输……竟然输了?”
“谢少卿这话说的,难道输给老夫很令你感到惊愕么?”孔文开怀大笑地说道,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意思,给人一种他先前从未赢过的错觉。
“不愧是经长孙家那位名家调教,竟能与老夫下地难分胜败,但还是略逊老夫一筹啊,哈哈哈……不过谢少卿也无需气馁,似章林那般奇才天下少有,老夫算半个,你嘛,多加努力,再过个几十年或许也能超过老夫……”
听着这话,谢安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此时的他,还以为那位叫做章林的主簿在棋艺上有多么出色呢,后来才知道,那位章主簿也不过普通水准,像他这样的,长孙湘雨一次对付几十个恐怕也不成问题。
可想而知,这位孔文孔老爷子的棋艺,究竟弱到什么地步。
不过嘛,眼下谢安可没资格数落,毕竟他输了。
“这不算,再来过!”说话的是谢安,一来是他看得出,这位老爷子喜欢下棋,想借此机会拉拢关系;二来嘛,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了眼前这位老爷子。
明明是他占优的啊,怎么会输了呢?
孔文眉头一挑,露出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却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抚着胡须淡淡说道,“那老夫就勉为其难,再陪谢少卿下一局好了……”
谢安正在整理棋子,闻言笑着说道,“孔老爷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叫下官名字吧……”
“名字……哦,还未取表字么?”
“这个,”谢安苦笑一声,半真半假说道,“下官乃孤儿,未有亲近长辈,再者尚未到弱冠之龄,是故这表字……”
“哦,”孔文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问,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卖个老,唤你一声小安,如何?”
“老爷子言重了……”
一番寒暄,这一老一小两只【井底之蛙】,又开始了棋盘上的厮杀。
不得不说,他二人的棋艺真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以至于,让长孙湘雨看见多半会露出鄙夷之色的棋局,他二人愣是下得兴致勃勃。
可能是见关系拉近许多,于是谢安也不在拘谨,下棋之余,询问着孔文这样那样的事。
“老爷子平日里就住在大狱寺么?”
“啊,老夫这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走在大街上,都得注意着是否有人行刺老夫……”
“老爷子说笑了,您可是朝中正三品的重臣,谁敢行刺您呢?”谢安说的是实话,要知道孔文的正三品大狱寺正卿职位,可不同于王涵、张杰他二人父亲的三品官,那可是九卿之一,除丞相外,六部、九卿可以说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臣了,别看才正三品,权势却比谢安的妻子梁丘舞那从二品还要大。
“谁敢行刺?呵呵呵,想老夫的人多了……”孔文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说道,“小安啊,我大狱寺就是专门用来得罪人的司署,你知晓冀京众司署中,哪一个司署最遭人恨么?”
“御史监吧?”
“不错!御史监专职监察我大周官员,自然遭人恨!而其次嘛……便是我大狱寺!——是故老夫方才警告过你,若没有那份胆量,怕得罪人,怕走夜路遭人行刺,还是早早辞官为妙!”说到这里,孔文长长叹了口气。
望着眼前的老爷子面露唏嘘之色,谢安愣了愣,小心问道,“莫非老爷子遇到过?”
“何止老夫……”
“咦?难道……”说到这里,谢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心中微微一动。
“你猜的不错,”孔文长长叹了口气,苦涩说道,“老夫家中,如今余老夫一人……”
“这……怎么?”
“老夫今年六十又七,十余年前吧,犬子与儿媳带着老夫孙儿,到老夫祖籍整修祖坟,不想回来时,却遭贼子毒手,老夫那老伴,闻此消息,亦昏厥余地,卧病数日后撒手西去……”
“这……究竟是何人下的如此毒手?”谢安难以置信地问道。
“谁知道呢,”孔文苦笑一声,叹息说道,“老夫这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数不胜数,哪知道是哪个?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小安,老夫听说你也是有了家室的人,你可提防了,可莫要步了老夫后尘……”
“小子谨记!——不过小子那妻子,武艺颇强,应该不至于……”
“哦,对了,你妻是梁丘家的小丫头吧,那倒是……”孔文笑着点了点头,继而长叹道,“老夫年幼时,曾以为我大周朗朗乾坤,后来才知道,这世间污秽、龌蹉,数不胜数……而我大狱寺,便是坚守着这最后一寸青天白日之处,虽置身于污秽、龌蹉,却也要对得起头顶上那【正大光明】四字匾额,莫要被人吓倒,要敢于得罪人……”
“小子谨记老爷子教诲!”面对着眼前这位将毕生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大狱寺的老人,谢安心中唯有感动与尊敬。
孔文深深望着谢安,忽然摇头苦笑道,“见你第一眼起,老夫便知道你非寻常人,不会像那些碌碌之辈一样,畏惧权势,不过,老夫真没想到,这一日上任,你便得罪了两个朝中三品官……后生可畏啊!”
谢安清楚地从孔文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调侃,诧异问道,“老爷子知晓了?”
“啊,方才有文吏报之老夫,说你升三堂,好生羞辱了一番那两个纨绔子弟……”说到这里,孔文眼中隐约露出几分赏识,点头说道,“你虽初次升堂受理案子,不过老夫不得不承认,你做的漂亮!——既狠狠耍了那两个不像话的小崽子,却又没有落下把柄……漂亮!”
“老爷子言重了……”谢安闻言有些受宠所惊。
“天下奇才何其多啊……”望着谢安感慨了一句,孔文又说道,“不过即便没有落下把柄,你也得罪了两位朝中三品大员,依老夫看来,那两位朝中三品大员,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定会来我大狱寺理论,讨要那二人……”
“老爷子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子定然不会折辱了大狱寺这块牌子!”
“呵呵呵呵,好!”孔文微微一笑,继而皱了皱眉,问道,“小安,你与太子有隙?”
谢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不瞒老爷子,那位太子殿下曾三次派刺客行刺小子,好在小子命大……”说到这里,他略有些不安地抬头望向孔文。
“堂堂一国储君啊……”孔老爷子失望地摇了摇头。
谢安心中一动,小心问道,“老爷子似乎对那太子殿下也是……也是不满?”
“哼!”孔文轻哼一声,惆怅说道,“老夫受陛下重恩,可奈何那位殿下实在是……你可曾听说一个叫何広的人?”
“何広?”谢安思忖一下,摇了摇头。
孔老爷子沉吟一番,皱眉说道,“此人本乃御史监正五品御史大夫,因在朝中弹劾太子而证据不足,获罪贬官,贬为涂唐县县令,半月前得到消息,此人在携家眷赶赴涂唐县任职途中,遭贼人所害,其全家一十三口,外加轿夫、车夫、护送官兵二十余人,皆死于非命……”
谢安倒抽一口冷气,惊愕说道,“莫非……”
孔文摇了摇头,示意谢安莫要再说下去,继而惆怅说道,“陛下岁数愈大,龙体也不甚安康,退位在即,是故,那位皇子们明争暗斗,也愈发激烈……眼中朝中,除吏部外,御史监也有大半落入太子手中,御史监职权颇大,你日后不可不防!”
“小子记住了!”谢安点点头,心中很是震惊,震惊于太子的手竟然伸到了御史监这个有权勘查全国官吏的机构,再加上吏部,换而言之,太子几乎已掌握了大周官吏这方面的机构。
没有注意到谢安的震惊,孔文继续说道,“吏部乃太子一党,礼部乃长孙家独大,工部乃八皇子李贤一系,兵部八九成归四皇子李茂,唯有户部、刑部尚未踏入这一滩浑水,不过依老夫看来,恐怕这等局势也难以保持多久……小安,你记住,日后无论刑部本署意属哪一位皇子殿下,我大狱寺绝不牵扯其中!”
“是!”谢安连连点头,不过一想到他有意偏袒李寿,他不禁有些心虚。
“对了,方才有人向老夫禀告,你将一些人赶出了三堂,并扬言,日后用不着他们,可有此事?”
见孔老爷子提起此事,谢安心中微微一惊,抬起头观瞧老爷子神色,见他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确有此事,小子初上任,那些人实在有些过分……老爷子不是要兴师问罪吧?”
“呵呵呵,兴师问罪不至于,老夫只是看来那些人多年在我大狱寺任职,兢兢业业,向你求个情罢了……有些时候,稍稍教训一番就是了,不可认死理,需知,无足轻重之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子记住了……那就看那些人的表现了!——倘若他们能负荆请罪,小子也不会做得太绝!就看他们自己了……”谢安耸耸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