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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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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射在地上相拥的影子显示二人间的亲密,天子似乎对情人的生气感到有趣。 
              “君阳啊,你知道三足鼎立是最稳固的器物铸造形式吗?如今宰相九人,出身大士族者三人,鲜卑裔三人,进士出身者三人,正分三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朝中势力均分于此,任何一方只要有轻举妄动,都会遭到另外两派压制,省了朕不少事,不是挺好的吗?况且有杜素作掩护,你的日子也好过些,他出身贫寒,你出身士族,环境不同,个性上他比你来得急,得罪人也比你来得快,有他作为幌子,你正可以好好看看朝中形势分布,还有各位宰相的缺点和优点,再想应对,莫说你不懂,你生气的不过是朕利用杜素而已。” 

              谢默沉默半晌,才道。 
              “这样做法,他也可怜了些。再说我并不属于士族那派,你和我说过,怎么,现在想法变了?” 
              天子不以为然。 
              “可怜什么,在朝中本来就要靠自己活下去,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哪有只想得到,没有付出的道理。他想得到的,朕给他,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那是他自己的事,假如没有这个能力,朕又何须保他,宰相位置上不需要尸位素餐的人。再者你直属于朕,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派系,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和任何一方太接近都有危险,三足鼎立虽是最稳固的,可这并不能够保证三足自身不变,再坚固的材料时日久了也会出现裂纹,这便是朕的想法……” 

              “可是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服气,谢默的声音大了起来。 
              “呵呵,朕可不是在保护你,你若是无法自保,朕给你创造再好的条件又有何用?朕虽然对你偏心了点,但你同时也是朕最好的试金石,可以测出朝臣们细微的动向……那些只晓得溜须拍马的家伙已大多露出了马脚,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朕同时也有所得,所以,不必感到亏欠。” 

              带笑的声音,地上的纠缠着的一个影子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乖乖偎进另外一个影子怀里。 
              薛开远静静地看着地上影子,看着那对在谣言中显得很不堪的人影,在他的眼前,却象两个纯真的孩子。 
              不觉耻,也不觉得龌龊,与人们通常以为的情欲纠结不同,这二人相处,如此平静而温存。 
              连那个天天微笑的男子,在同样微笑的情人面前也显得不同。 
              他突然变得活泼了许多。 
              也安静了许多。 
              好半晌四围都是静悄悄地,天子带来的银发内侍拉着他悄悄地退到了一旁,远远,薛开远看见那两个该算是情人的男子坐在一起的身影。 
              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没说一句话。 
              又是半晌,他闲着无聊,抱着先前丢下的文章继续看,面前便是那株花开正好的牡丹。 
              耳旁突然有声音传来,身边的银发内侍急匆匆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多坐一会。” 
              谢默凝视皇帝,他凝视的人微微笑笑起来。 
              “不坐了,王驾外宿臣子们要说闲话,朕可不想明日就被一堆弹劾奏本淹没……别笑别笑,朕可不是在开玩笑,规矩订了就要遵守,朕也没什么不同,若是管不住自己,又怎么去管下面的人,所谓上若喜之,下必从之,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是千古名言呐。你也早些进去,春夜寒凉,记得多盖条毯子……” 

              谢默垂下了头去,看去,他的脸有些红。 
              “最后这话是多余的,明天一起看牡丹如何,我记得禁中四本极品牡丹也开了吧!” 
              皇帝朗笑,拍拍他的肩。 
              “这当然,你不提朕也要叫你去,就这样了,朕回去了。你也早些睡,宿醉会头疼,下次少喝点。” 
              “知道知道,这种话说一次就够了吧……” 
              “你这人,说一次哪会听进去呀!” 
              二人便这么说说笑笑着去了,一度薛开远以为,谢默今夜不会回来了。 
              可是当这人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他的时候,他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该去睡了,也没什么事,你也去休息吧……” 
              淡淡的六月荷芳缭绕四周,银亮的月光映照着那人如漆的发,若海的眼,玉雕一样莹洁的面庞,微风轻扬的衣摆。 
              第一次发觉,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如此美丽。 
              在那人身后,有一树牡丹绽放,花开如笑。 
              目光低垂处,风吹卷轴,露出字一行。 
              “朦胧月夜,国色倾芳。” 
              不觉,呢喃出了声。 



            3 
              春有牡丹兮夏有荷,秋有菊兮冬有梅。 
              一季之中有花谢了,一季之中也有花开,春天的牡丹谢了,夏天的荷花开了。 
              一年又一年,每季都有花盛如醉,也有残红凋零。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政事堂里人来人往,有人来了,有人去了,也有人留下。 
              一晃便是二年。 
              春来,风景依旧满堂烟柳,堂内人是多了,却也少了。 
              多的是宰相们的人数,三年前为七,如今二十有四,三省长官们人数依旧为五,入相者三,左右仆射被挤出门外。多了的宰相们官衔多不大,于是“同中书门下三品”这两年用得滥了。 

              于是又想起那人,如此情形的始作俑者,那个少了的人。 
              原该在此,这几日却不在此的人。 
              他还是宰相,有人走,有人来,不倒者二人,一个杜素一个他…… 
              常言道上天爱弄人,这棋逢敌手的二人,三年过去不曾有过和解的一天。 
              杜素依旧身骨傲然,他也如旧,笑脸柔若春水。 
              见得人也算是多了,与他处得也算久,身为专为谢默服务的眷写小吏,薛开远却依然不懂那个人。 
              忆起,总是先想到他的笑。 
              这人极少发脾气,待人接物,大多笑脸迎人。 
              新来的人都以为中书令谢默君阳是位好好先生,但也有人看过谢默怒极的样子,包括薛开远。 
              虽然,这样的场景很少,屈指可数的只有一次。 
              记得几个月前那一天,原先那人也还是笑着的,不管众相诸多围堵刁难,那双湛蓝色的瞳依旧冷静,唇角也如同往常,勾起小小的弧度。 
              可抱着一摞文书走来的薛开远,远远的看去,不经意的看去,竟是怔了。刹那他以为那是错觉,怎么一个人明明笑着,可那双眼睛却淡漠的没有温度。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时刻,那个微笑的男子观察四周的人,神色极为冷淡,而总是发火的人,在这时总是会露出莫名的笑意。 
              不同的神色,可就他看来,这两个人,不同于平常的时候,神色却不约而同的都带着一种讥讽的味道。 
              这样的喧嚣声里,谢相总是微笑着带过种种争议,杜相却是雷厉风行的非要和人较个高下。 
              薛开远很好奇这二人的关系,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劲敌,却也有合作的时候。 
              只不过这样的时候,不仔细去看去思索,不容易发觉。 
              就如这日。 
              这日群相商议的议题是赈灾。 
              纵贯中略的“滟水”,有“母亲河”之称,为两岸的州县提供了灌溉水源,却也多水患。 
              年年,中略的天子,总需要为不时发作的水患头疼。 
              于是赈灾,便也成了常事。 
              他不知道为何议着议着,话题就变了,由赈灾转变为修坝。 
              “事后援救不如事前预防,堵不如导,与其修坝,不如修渠,将水分流,减轻干流的负担。” 
              突然有人提出了这个建议,那时,热闹的堂内突然沉寂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出声的男子,那张此时与某人面上类似的笑颜。 
              平心而论,薛开远认为这个建议不错,治标不如治本,岁岁赈灾,今年赈了明年还赈,总不见好,还不如遏止源头来得有效。 
              想来本是简单的事,料不得却是反对声声。 
              声声复声声,一波又一波。 
              有提先朝失败殷鉴在前者,有说开销巨大不如维持现状者…… 
              都是理由,众多纷扰。 
              惟有二人一言不发。 
              一是杜相一是他。 
              杜相唇角微勾,谢相目光渐冷。 
              他们面前的茶凉了,袅袅香烟不起,曾在氤氲中浮泛水面的茶末现已沉沉。 
              争执不下的时刻,大多才想起他,在众多的注视中,倚窗而坐的蓝瞳男子垂首思索半晌,直到四围喧嚣再度沉寂,方才轻吐一句。 
              “这主意不错,值得一试。” 
              温温润润古音宛转,话里内容石破天惊。 
              杜相似乎有些吃惊,霎时竟豁然而起,薛开远也是,呆呆地一时差点把持不住手中笔。 
              竟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给众人一点面子。 
              轻易不发言的人,开口便表示事情已定,他背后的靠山谁也惹不起,谁都知道。 
              自然有人挂不住脸。 
              “凭什么你一人如此专断,无知小子……” 
              言者发苍如银,听话的人发黑如漆,老年与青年的双色对比,他老迈若此方踏上荣华之顶,却不知明日路在何方。 
              他垂垂老矣,更知岁月无常,心焉能不慌…… 
              眼前人事业方起,如日方中。 
              年轻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命运待人何其不公? 
              气恼中,怨恼的话语这么轻易便出了口。 
              以为他会忍,出声的,在场的都这么以为。 
              这个人,或许已习惯了忍耐…… 
              薛开远低头,突然觉得哀伤,每每见到在言仞语锋里定定而沉静的人,想起那夜与满怀国色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笑颜,他觉得哀伤。 
              虽然那样柔软的唇角总是在人瞧来的时刻那么一勾,明亮的眼总是微微泛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即便是此刻,那样的笑也有若初上弦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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