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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伽马上就明白了过来,龟兹回纥对高昌这边也称臣,但内部却独立自治,地位类似于附属国,若派龟兹回纥前去助阵,成功了毗伽对疏勒的归属仍有过问的余地,失败了也不影响自己的脸面,连称妙策,当即向龟兹发出了命令。
龟兹可汗骨咄也召宰相商议,宰相以为高昌方面的命令不可轻违,免得给了毗伽向龟兹问罪的借口,而且疏勒离龟兹近而离高昌远,如果这件事情成功的话,最有可能得到疏勒的将不是高昌而是龟兹,骨咄也觉得是个机会,当即发骆驼兵五千,骑兵一万千,共一万五千人西进,到了温宿(今新疆阿克苏市),又征调了当地诸部五千人,经过蔚头,又征调了蔚头回纥四千人,总共两万四千人,蔚头已经在疏勒东境。骨咄到了疏勒边界,听到了许多流言,也有的说“唐寇”去年就已经攻陷了疏勒,也有的说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也不知疏勒的真实情况如何,先让麦隆入境来报,就说东面的援军到了。
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乃是一桩机密大事,萨图克本人到现在还不知晓,这时疏勒的形势已经大变,总算麦隆有些急智,望见博格拉汗的旗号急忙奔入营内,将他出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胡沙加尔本身倒不是真有意背叛萨图克,向高昌求救那也是用上纵横策略,所以麦隆略无隐瞒,基本是照直说。
萨图克听完问诸将怎么办,苏赖道:“恭喜可汗,贺喜可汗!这是真神派下来的一支援军啊!”
萨图克道:“只是胡沙加尔许了大诺,将来若攻克了疏勒,我们用什么来酬谢他们?”
苏赖道:“龟兹是西域的礼乐大邦,将兵却相对软弱,我军精锐五千人可破其一万五千人,至于从温宿、蔚头征调的九千人更是不值一哂。随便胡沙加尔许过什么诺言,都答应他就是,等大事一定来个翻脸不认,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萨图克笑了起来,道:“只是怎么让骨咄觉得我们开出的条件有诚意,却还得斟酌斟酌。”
苏赖道:“先邀他入境,让他瞧瞧我们的十万大军,骨咄见了一定心生畏惧,那时候我们就半威胁半利诱,许诺功成之后将下疏勒割给他,再送他疏勒军府一半的金银财宝。”
萨图克依言,仍然派麦隆出使,骨咄听说博格拉汗“唐寇”已经攻陷了疏勒,但博格拉汗却回来了,且已将疏勒围住,邀他前往会师。
骨咄心想萨图克既然回来,那自己要吞并疏勒多半是没戏了,可也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就打道回府,眼见麦隆盛意拳拳,便领兵入境,入境后派骑兵一探,发现疏勒地面至少有十万人马围住了疏勒、下疏勒两座城池,心中大起敬畏,暗想这位博格拉汗果真名不虚传,竟然有这么大的兵力,说到军威之盛不在毗伽可汗之下,萨图克对哈桑、土伦时卑躬屈膝,与骨咄相见时却恢复了凌人的气派,在说到得胜之后要将下疏勒割给龟兹时,骨咄连称不敢,只道:“但愿此战之后,我龟兹一系与疏勒世世友好,小王就心满意足了。”
萨图克便安排了他去围攻下疏勒,却调回了伊斯塔,九万多大军渐围渐紧。萨图克派了人射书箭入城劝张迈投降,张迈却毫不理会。
……
这个冬天里,张迈和萨图克分别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相对而言,张迈就像在继续追逐猎物的狩猎者,而萨图克则像一头拼命挣扎的猎物,狩猎者继续追求胜利的动力虽然强大,但总比不上不胜即死的猎物更加拼命。
张迈巡至北城门时,有些诧异地发现,回纥人正用一些零部件拼起一架投石车。
“对方竟然有这样的巧匠!”
他却不晓得讹迹罕和疏勒一样,地处古波斯、古印度、古中华等几大文明的交汇点上,吸收了东西各大文明的科技和手工业技巧,疏勒的造纸术与火药几乎已可与中原媲美,而讹迹罕则以玻璃手工业和机械原理等见长,萨图克为了攻克疏勒是下了血本,召集了全城的能工巧匠,在机械学大师萨迪的主导下,又集合了一万多个苦力,赶制出了数百台可以拆卸的攻城器械。
郭师庸望见,暗叫一声不好,急命人准备大棉幔,那是唐军在去年冬天集合了一千民女、三千女奴赶制出来的超大棉被,外为粗麻,里头填满了草屑棉花,又命人去叫慕容春华的叔叔慕容伟忠来。
“厉害啊!”唐军工匠中的首领慕容伟忠用张迈的望远镜眺望,将那些投石车拼合的过程看得分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敌军之中,也有能人啊!特使,咱们也得赶快把砲移过来。”
慕容伟忠所说的砲就是象棋中的砲,也就是投石车,大部分也唐军在过去这个冬天赶制的。
“投石车对投石车么?”
“对,不过还得赶紧叫来秋华。取的(读敌,目的之的)之法,军中只有春华和秋华两兄弟擅长。”
慕容秋华就是慕容春华的弟弟,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长得十分瘦弱,不像乃兄一般可以纵横战阵,平日只是在兵曹帮忙,张迈也没怎么见过他。
慕容伟忠所说的“取的之法”乃是一项古法,其用在于以投石车守城,记载于《汾阳兵典》之中的“守城砲取的”条,其法云:“以砲守城,不可安于城上,需于城内安顿,使敌不可见,用砲之卒,一曰发砲手,于城内主发放,二曰取的手,立城上,专照斜直远近,取准瞄的。远则减拽炮人,近则添拽炮人,小偏则移定炮人脚,太偏则移动炮架。”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派一个取的手站在城头,找准目标,然后指挥城内的发砲手调整方位与发砲力度,按照取的手的指挥隔着城墙发砲便能伤敌。取的手只要脑子活、视力好的将士或民兵经过训练便可,这个冬天郭师庸早已命慕容秋华训练了一百多人,但取的手的训练者和组织者则需精通数学与力学,是为“取的将”,这门“取的法”乃是中华固有之弹道瞄准学,若取的将安排得当,经验熟练的取的手配合熟练砲手,命中率可以达到三成到五成。
大唐集中华冷兵器战斗之大成,每一军都是一个兵种复杂而完备的作战系统,每一军中都配备有各种各样特殊技能者,所以当年怛罗斯战败,天方教国家得了唐军的大批俘虏之后各种工艺与技术竟而便得大进。
这时城内城外,双方各自忙碌,为的就是攻城那一刻的到来。
郭师庸负责守城战的总体调度,命疏勒西门、南门紧闭,东门、北门却常洞开,张迈这一路来经历大小二十余战,守城这却是第三遭,且第一次守新碎叶城城他基本没起到高层指挥官的作用,第二次守俱兰城兵寡城小,和现在防守一座大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便来向郭师庸请教,问他为何常将东门、北门打开。在他的印象中,敌人一旦围城城门是必须关闭的。
郭师庸笑道:“遇敌闭门,那是懦将行为。我们城楼之上,设有强弓硬弩,落石滚水,火油棉团,敌军逼近时抛洒而下,便能重创胡军。且我又已于城门之内,筑了护门墙,用以阻隔冲突,护门墙两侧又筑起了内门,这内门外门之间的凹口又设了垛孔,敌军就算突破了外门,却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且我军有精兵七府,民兵两万余,民众十余万,城内物资又足,且器械又齐整,士气又高涨,会当‘以攻守城’!只开两门,算是看得起萨图克了。”
张迈便问:“什么叫以攻守城?”
郭师庸道:“守城之法,若城内有野战而能得胜之军力,则城门宜多不宜少,宜开不宜闭,城门若关,不过徒显得我军怯战而已,其实没有必要。城门若开,则我一旦见敌军有机可乘,就可派遣精骑突击之。就算敌军无隙可乘,夜里也当派偏师出击骚扰,叫他日夜不得安宁!使敌军夜里不敢不派重兵守夜,则其白天攻城之力势必大削。这一道城墙,不是用来拦阻我军将士进攻的步伐,而是要减少我军的损失,消耗敌人的体力,不是一个枷锁,而是一面盾牌!我们站在城墙后面,不是躲避退缩,而是将养体力,一见敌人出现破绽马上出击!杀它个落花流水——这便是以攻守城!”
张迈心中叹服,又觉得郭师庸所讲的“以攻守城”之法,很对自己的脾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虽然进步了许多,野战指挥的能力已渐渐赶上郭洛,但说到守城的战略与技巧,需要向郭师庸学习的却还有很多。
诸胡联军逼近的前半个月里基本是以围困为主,但郭师庸每天都派遣骑兵出城,甚至夜里也派骑兵出城骚扰,若遇敌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霍兰有几次带兵杀至城下又都被城头射箭逼了回来。
除了四大城门之外,郭师庸又增开了七个小门,每一扇小门都只能容两马并出,是为暗门。每个暗门内部也都设了护门墙,这些暗门由于受攻击面小,所以每扇所需要配备的防守兵力不多。又在东北角和奚胜兵营后门相对处,开了一扇活门,平时可以由此门进出和奚胜的兵营沟通联系,而敌军若要进攻这道活门,却务必先击垮奚胜。在诸胡联军围而不攻的前半个月里,唐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派出民夫到东北角的高岗上伐薪以供应城内的日常使用。
疏勒的周长很长,诸胡联军的九万人马虽然围城,但也不可能三百六十度全部配备重兵,而且将兵力平均分配下去,反而只会显得处处薄弱。因此郭师庸安排了田浩、室辉、贺子英等六将各率一营,每日都轮流从此门出,从彼门入,每次都是由瞭望手窥见敌人防御薄弱的方向发出信号,便有骑兵纵出,胡人看见他们出来,赶紧增强此处防卫,或者派兵来赶时,唐军出城的部队又回去了。
霍兰、术伊巴尔等眼见这些大小城门开开闭闭,唐军进进出出,都气得跳脚,觉得唐军分明是在挑衅,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更有一般可恨处,是郭洛每每集结大军,都是多达千人以上,甚至是二三千人的骑兵,每两三日就从北门开出邀战,或者扫荡萨图克部署在东面的部队。面对郭洛的精骑,那些辅助部队、民兵、牧民完全没用,只有萨图克或者哈桑麾下的精锐才有可能与之对抗,而要想拦下三千唐骑,又势需一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萨图克既然将自己的主力安排在北面(这里是疏勒与下疏勒联系的必经之道),等他的军队绕过疏勒城东北角的高岗赶到时,城头唐军的瞭望手早看透了虚实通知了郭洛,若来军势大郭洛仍有充裕的时间从容撤回,若来军势小郭洛就全不理会,继续逐杀东面的胡马。
哈桑与土伦眼见唐军面对自己的城门“不敢打开”,面对萨图克的城门却时开时闭,都认为唐军是怕了自己而不怕萨图克,心中对萨图克的评价又低了许多。
到三月中旬,哈桑按耐不住,急催萨图克攻城,这时萨图克也已经准备妥当。三方乃定在三月十二日一起动手。
到了这一日张迈正睡午觉,忽然城外杀声大作,轰轰的都闹了起来,城中居民听到,心里都想:“终于来了。”家家闭户,户户关窗,大街上出了巡逻的民兵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郭汾在屋内坐了起来,有些担心,张迈安慰她道:“怕个什么!当日我们在俱兰城时,地方不熟,城墙卑薄,器械又不齐,城内人心又不定,总怕萨图克攻城的时候城内居民起叛乱响应。现在这场守城战却是从筹谋了几个月,又练习了几个月,内内外外都布置得十分妥当,就算被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