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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也就没有“懂”;但毕竟因为前者,两只脚也没有踩到小旗帜外面的草丛灌木丛中去。上官峰是这样带着三排超过一排和二排最先登上骑盘岭大山梁的;他对战争和死亡的“形而上”的恐惧妨碍了他全身心地感受外界的死亡恐惧,他对于后一种恐惧的反应就是不敏锐的,迟钝的,许多时候别人都觉得应当迅速卧倒,他却没感觉似的继续朝岭上攀登,这时他的行为在全排战士眼里就成了镇静和英勇;敌人炮击开始前他对全排违犯规定吃干粮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出发时三排的士兵们就比一排二排的士兵们肚里多了点儿“本钱”,这点儿“本钱”在节骨眼上就显示出了作用;上官峰自己是遵守连队规定的,没有提前吃压缩干粮,他就最先进入了那种头晕目眩、两腿发软、感觉和意识能力降低的状态。这时八班长葛文义和七班长刘有才先后履行了昨夜临睡前对他许下的诺言,他们没有让他“丢脸”,轮流扶着他,一步一步朝上走,终于到达了那道先前看来似乎高得无法攀援的大山梁。
双脚站立在山梁线上,他发觉连长也几乎同时完成了对骑盘岭的攀登。上官峰的意识回到现实中来了:程明没有让他们在山梁线上停留一会儿,就命令三排变成尖刀排,下到南大坡去追赶八连的队伍!
天子山高峻雄险的诸峰迎面撞疼了上官峰的眼睛,它们像他今天看到的一切事物一样蒙着一层死亡的可怖的黑色纱幕。内心的恐惧卷土重来,于是程明就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犹豫不决。但那种成了另一部分生命本能的职业责任感赋予他的服从的力量再一次作用于他的意志之上,程明的命令马上被执行了。
·38·
第二部
十九
上官峰没有想到,他内心中那个一直没有在逻辑思维的层次上解决的问题,却因后面行程中的一个发现,暂时得到了解决。
最初十几分钟内,天子山三号峰上的高平两用机枪还在追逐前面的八连三排,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过这种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很久,等他们稍微向前靠近了八连三排的队伍,这挺高平两用机枪就撇下前面的打击目标,把枪口朝他们调转了过来!
“咚咚咚——”第一个短点射打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上官峰就迅速卧倒了,精神也随这串骇人的声响高度振作和警觉起来。“不,他没有击中我!”一瞬间他盯着草地上划过的一道黑色的烟尘,脑海里什么都忘记了,只剩下一个侥幸脱险的念头。四年军校生活中学过的敌火下运动的知识即刻全部在生命中活跃起来,他迅速跳起,弯下腰跑步前进,再迅速卧倒下去。“咚咚咚咚咚——”又一个长点射刮风般地砸过来,落到他身后,打得碎石和草木的残枝断叶高高飞向天空。“好!”他心中暗叫一声,又爬起来向前疾跑一段路,再次卧倒下去。忽然他记起了自己的部队,直起身子来。
“全排——保持敌火下运动队形——迅速前进——”他朝身后喊,注意到四五米远的一棵矮树背后,九班长李乐两只瞪大的眼睛恐怖地一闪。
“战争。是的……战争是一种什么样的事物呢?战争并不就是死亡。”又一串高平两用机枪子弹打过来,他连续几个滚翻,躲过了这新的一次袭击。遭受高平两用机枪第一次打击时骤然灌满心胸的惊恐仍存在着,但因为连续躲过了敌人的三次打击,一种侥幸生还的兴奋与喜悦也在生命中胀大了。“战争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一种使你的生命介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你能躲过许多枪弹,但可能躲不过最后一发。……你要活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每一秒钟都不让自己的行动出现纰漏。”他想着,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战争的本质了,而且它还不是一个让他完全绝望的本质,心灵微微激动起来,两耳依旧注意地倾听着敌人高平两用机枪的射击声,“战争是一种求生的而不是赴死的行为,”一个念头又迅速掠过他的脑际,让他意识到自己就要靠近一个更新的发现了,“战前我为什么一直在思考死亡问题呢?……我不想死。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死。我要找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答案:战争的艺术不是死的艺术而是生的艺术。战争就是躲避和战胜死亡。”他明白这就是那个发现了,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战前我一直走不进战争,因为那时我还根本不懂战争,”他在惊恐中愉快地想。“但是今天上了战场,我却懂得什么是战争了,并且也在战争中找到了该处的位置。”
至少有五分钟时间他一直趴在那片矮马尾松丛中,体会着这个发现带给他的重大喜悦。尽管枪声不断,尽管远处的景物上仍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黑色纱幕,但他眼前草地上的几片肥大的叶子,却已重新在阳光下闪烁起明亮的深绿的光泽了。
在以后的运动途中,他的感觉、知觉和思想就固定在那个发现上了。一种简单的求生的愿望和意志主宰了他,使他只注意敌人的枪声和弹着点。他的精力高度集中,过不多久甚至能凭借枪声的微小区别判断它们对自己是否有危险了。每一次灵巧地躲开敌人的枪弹都会给予他新的力量和信心,而力量和信心则会让他在躲避敌人枪弹中更加镇定和冷静。他并没有花费很多精力去照顾全排的战士,但他的行动本身已经影响了他们,渐渐地全排都明白了:排长的军事技术和对敌人弹着点的直觉都是一流的,跟随他跃进而跃进,卧倒而卧倒,绝对没有错!
真正的考验出现在后一段路途中。由于八连三排被敌人高平两用机枪打得与前面的队伍脱了节,前面的队伍改变行军路线时又没想到留下一个路标,八连三排和九连走的就仍是原来的路线。他们刚刚摆脱掉天子山三号峰敌人高平两用机枪的纠缠,就遭到东南方天子山主峰鹰嘴峰上另一挺高平两用机枪的迎头拦截。上官峰在这段路上遇上了几次非常危险的情况,有一次完全绝望了,敌人的射手又把枪口调开了。但因为他们不知道前面部队改变行军路线的事,最后到底把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引向了632高地地区!
直到全排顺利进入631高地大山腿西侧的冲沟,上官峰高度绷紧的心弦才松弛了一些。还没有体会到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巨大欢欣,七班长刘有才就朝东方一指,悄悄地、惊喜交集地说道:
“排长,你看——七连和八连已经上去了!高地上没有敌人!”
上官峰朝东方和东南方望去。他望见了两座高耸的山峰。他知道它们就是632、633高地,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不跳了——旋即又狂喜地大跳起来!
“没有敌人,这就是说……”他没有想下去,因为另外一个念头已经涌上来——
“我活着!活着!活着!我战胜了死亡!……”
他放眼朝四周望去。虽然鹰嘴峰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仍在朝他们所在的地区疯狂射击,但笼罩在自己视野里的那层黑色纱幕却已经消失了,头顶上那轮太阳又是明亮而欢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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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十
程明和梁鹏飞尾随三排进了冲沟。接着,二排和一排也奔了过来。程明站在沟口林子里。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打不到这里,视野却很开阔,他已经在冲沟东边山腿顶部的雨裂沟里看到了刘副团长,也远远地透过山间弥漫的稀薄的雾气,眺望到七连和八连已经登上632、633高地的官兵们芥豆般大小的身影。程明心里高兴起来:他已将九连带到了632高地地区!既然七连和八连都没有仗打,九连就更不会被副团长派去打仗了!
教导员陈国庆匆匆从冲沟深处跑出来,神情激动地喊:
“程连长,你们连全到了吗?”
程明心里“咯噔”一声响。这个人向来十分文静,今天如此激动,不能不让他立马紧张起来。但他还是回答:
“报告教导员,我们全到了!”
陈国庆没有停留,一转身顺着山腿下的一条雨裂沟跑到山腿顶部去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程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很快,陈国庆又顺着雨裂沟匆匆跑下来!
“程连长!副团长命令你们连,立即去抢占634高地,越快越好!”他在程明面前站定,涨红了脸,大声说。
“明白了!”程明下意识地回答一声,不知为什么先扭过头去,慌乱地望一眼东南方被633高地半遮着的634高地,又摸了摸胸前冲锋枪的保险。忽然,他的心境变了!
由于七连和八连已占领了632、633高地,634高地又与敌人防御纵深最靠近,后面这座高地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原来你以为自己不会打仗,连队也不能打仗,刘副团长就不会派九连去打仗,可是你错了!
“吴彬,快把三个排长和副连长喊来!”他朝自己的通信员叫一声。
此刻他的头脑已迅速变成了一个真正军事指挥员的头脑:目前除了鹰嘴峰山腿上敌人的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外,整个632高地地区还没出现一个敌人!副团长让他们越快越好,他自己也认为越快越好!只有迅速控制634高地,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才能取得主动!
副连长姜伯玉和三个排长不到半分钟就全体站在他面前了。程明立即向他们发出命令:
“一排长,我命令你们排马上跑步去占领634高地!二排三排,在后面跟进!……行动吧!”
军官们迅速散开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沟口方向的一排马上有了行动。二排也跟了上去。
“三排,跟上二排,保持战斗队形!”尾随二排向前跑去时,程明没有忘记用嘶哑的嗓门朝林子深处的上官峰喊一声!
促使他又把一排变为尖刀排的原因是:一排最后到达,距沟口最近,后队变前队最合乎他那“越快越好”的思想;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虽然他不喜欢一排长林洪生,后者却是三个排长中唯一打过仗的人!
离开沟口时他才想起看一眼自己的指导员。梁鹏飞的一只胳膊还被赵健搀扶着,脸色比他在骑盘岭大山梁上看到时还要白和难看。梁鹏飞也朝634高地方向望着。程明心里一动:这个人好像终于从梦游般的状态中醒过来了!
在他们身后三四米远的林子里,上官峰也向全排发出了“跑步前进,跟上二排”的命令,一边不由自主地透过树林子朝东南方向的634高地一望。他没有看清楚那座高地的全貌,却突然发觉,眼前的天地、山川、草木,连同头顶的太阳,又突然被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黑色纱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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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十一
此时在猫儿岭,江涛站在“卧室”内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旁,手握电话听筒,正密切注视着632高地地区C团三营的作战行动。
电话的另一端是631高地上的三营营长。三营已用上午的时间拿下了骑盘岭最东端的最后两座小高地——629和630高地——并完全控制了它们,目前他的兴趣也全部转向了东南方的632高地地区。三营营长手里握着一具高倍望远镜,不时地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通过电话向江涛报告过来:
“团长,他们已经占领了632高地,没有遇上敌人!……”
“团长,他们上了633高地,还是没有遇上敌人!……”
三营营长每报告一个新情况,江涛的目光就迅速在地图上找到了相应位置,内心的兴奋就增加一分!
江涛不能不兴奋:从早上八点到现在,敌人虽然一直没停止向骑盘岭一线炮击,步兵的反扑行动却没有开始,这件事让他一度极为紧张的心情又镇静下来;三营收复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