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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依旧是垂首的姿势,不知怎麽就突然生出杀机来,不浓烈,却惊心,仿佛海洋下汹涌的激流。良久,少年缓缓抬头,漆黑清澈的眼中是无从辨认的神色,唇间却是笑,冲淡平和,优雅温文。
〃原因啊,〃他笑著说,〃因为我喜欢。这个理由够不够?〃
〃章希烈既然没有跟著褚连城走,他人在哪里?〃
〃小侯爷这样问,算不算是同意做这份交易了?〃
〃如果你所说是真,就成交。〃
〃呵呵,爽快。〃少年微笑,〃小侯爷一定得到消息宝卷已死、章希烈病发,小侯爷也一定打听到凤怀光车中的确藏有一名少年。小侯爷一定挖过宝卷的墓,知道那里是一座空坟。小侯爷也许很得意地想:凤三啊凤三,你这招李代桃僵怎麽瞒得过我?小侯爷甚至还可能想,褚连城啊褚连城,你连布两道疑兵之计,以为就能瞒得住我?〃
〃兵者,诡道也。〃少年笑了笑,〃小侯爷很聪明,可惜年纪太轻,跟凤三他们这帮老狐狸斗到底是嫩了些。〃
李诩望著他,双眉微锁,似在忖度。隔了许久许久,李诩也笑起来,〃你我年龄加起来不错,还能超过凤三许多。〃
〃好说。〃少年伸出白皙修长手指在案子上轻划起来。案上落了层厚厚的灰,一笔一画竟是清晰得很。李诩望了片刻,认出是地图。少年在某处画了个圈,抬头看了李诩一眼,又是一笑,在圆圈上打了个叉子。动作优美,杀机凝重。
一条黑影闪至院中,拾阶而上,将斗笠蓑衣挂到檐下,〃吱哑〃一声,推开房门。房中还点著灯,一人趴在桌上枕臂而眠,衣服是一般教众衣著,没什麽特别之处,只是身量来得娇小些。黑衣人揭下风帽,露出一张秀美面庞。他将黑披风脱了扔到床底下,回身推趴在桌上的人。
熟睡的人咂了咂嘴,不情愿地抬起头,张开眼看看他,抱怨:〃琉璃你跑哪里去了?〃脸生得平淡无奇,声音却显出几分娇慵。
〃吃茶去了。公子有没有找我?〃
〃他房里藏著宝贝,哪顾得上找你。〃被推醒的人撇撇嘴。
〃不是叫你早点睡?怎麽趴桌子上,也不怕生病。〃琉璃看看床上铺盖都已铺好,弯腰抱起他放到床上,拿被子裹住他。
那人摸摸脸,三扯两扯撕下一张皮制面具扔到床角,露出一双弯弯桃花眼,道:〃好讨厌。〃
〃讨厌你还不早点取下来?〃
〃公子说一定要等到你和我一起睡的时候才许揭。〃宝卷无奈地说,眼睛骨碌碌转动,〃琉璃,我今晚不想睡地上。我又不真的是你亲兵。反正只要我们两个在这里,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没有打地铺?〃说著打了个喷嚏,故意打得很大声,撒娇道,〃唉呀,不好,我生病了,也许明天会发烧。〃
琉璃淡淡道:〃随你。〃
宝卷大喜,拉琉璃坐下,揭起枕巾裹住琉璃头发一阵乱揉,〃头发湿了,睡著明天会头疼。我帮你擦干。〃
〃睡吧。〃玻璃打开他的手,脱了外衣躺下。
〃你许我睡这儿的啊,可不许找公子告我的恶状。〃宝卷不放心地叮嘱。
琉璃淡淡道:〃公子公子,你就知道公子。以後他要是不在了,看你念叨谁。〃
宝卷久久没有出声。
琉璃侧脸望去。宝卷仰躺著,正将一段头发在手指上缠来绕去,也不知在想什麽。琉璃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公子不在了,你怎麽办?〃
〃只剩我一个人?〃
〃是啊。〃
〃那时你在哪儿?〃
这次换琉璃不作声了。
宝卷放开头发,蜷在被子里瞪著眼睛,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公子怎麽会不在?。。。。。。唉,其实公子现在已经不在了,我都很多天没见他了,他就是见了我也不抱我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以前都没有想过公子会不在。我以为永远都是在那个院子里,只有公子和我们。我还想,就算公子娶了女人,他不喜欢女人,自然还是喜欢我的。〃
〃你这麽喜欢公子吗?〃
〃公子。。。。。。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很久,两个人各自沉思,都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宝卷小声道:〃以前老是想,我以後老了,公子不喜欢我了怎麽办。。。。。。唉,现在是不用烦恼这个了,公子有了章少爷,大概是不打算要我了。。。。。。其实服侍公子也不容易,他心情好的时候能比谁都温柔可亲,不高兴起来能比庙里的凶神都可怕。。。。。。我刚才想了想,我以前那个坏蛋後爹是卖豆腐的,我还记得怎麽磨豆腐。要是公子不高兴我在这里,我就去卖豆腐。不过卖豆腐挣不了几个钱,那时就没有银钱买‘和记'的杏仁糕吃了。。。。。。〃
看了琉璃一眼,忽然扑上来扼住琉璃的脖子,恼羞成怒:〃笑什麽笑!你。。。。。。我就知道你要笑话我!〃脸已是红了,气咻咻地怒视琉璃,忽然爬开去,背对著琉璃离得远些躺下,恨声道:〃以後再也休想我跟你说心里话!〃
琉璃拍拍他的背,微笑:〃你要是卖豆腐,我去买。〃
宝卷皱眉看他。这一句话说得平淡,却仿佛远眺即可望到的图画,叫人不由得就信了。琉璃眼睛清澈,从前不动声色使坏时叫人恨得他牙痒痒,这时雨夜共枕而眠,同榻说话,一种说不出的相惜相依之意莫名地弥漫开。宝卷伸出手指描摩他五官。眉目如画,清秀俊朗,越看越好看,宝卷看著看著,手脚并用爬到了琉璃身上。
〃琉璃哥哥。〃宝卷诞著脸笑,妩媚的月牙眼里春意流转。
〃下去!〃
〃亲一下睡觉,就一下。〃
琉璃眼神静如止水,哼了一声,不知何时按到宝卷腰间的手轻轻一拂,宝卷微一怔,沉沉睡去。琉璃将他推下去,敲了他脑壳一下,低声道:〃笨蛋,白痴!〃拿被子盖住两人,遥遥弹指,灯光熄去,陷入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奇寒袭人,雨势转为绵密狭细,夹了雪粒,随著呼号的寒风遍野追逐。到中午时分,雪片变大变厚,天空白茫茫一片,初时落到地上便被积水所融,渐渐将水洼掩住,空茫的白色将大地包裹住。凤三舒舒服服躺在车中闭目养神,察觉车帘被拉开了些,道:〃放下。〃
〃有些闷啊。〃章希烈叹了口气。
〃死了埋到地底下会更闷。〃
〃有武功绝世的凤教主在这里,谁杀得了我?〃
凤三哼了一声,将章希烈拉过来。车帘落下,车中暗暗的,便有暖昧绮靡缓缓漾开。章希烈靠著凤三胸膛伏下身子。凤三的心跳声坚定有力,震著耳膜,似乎能感觉到那颗心在皮肤肌肉下如何有力地起落著。凤三将章希烈的脸拉上来,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黝黑水润,慵懒里透著狡黠。沿稍稍敞开的领口摸进去,长袍里是光溜溜的身子,想起昨夜的缠绵入骨,凤三发出一声轻叹,替他掩好领口。
〃在想铁琴和飞云?〃
〃是啊。〃凤三半阖著眼睛。
章希烈久久不语。清晨,有下人悄悄禀报,说是昨夜铁琴与飞云一起出手搭桥,同居一帐,半夜里铁琴风寒发作,飞云连夜带铁琴下山医治。凤三当时脸色淡淡的,下人去後,却沉吟起来。出发前,东方飞云来见凤三,说铁琴病重,需留下调养。凤三命人留下照顾铁琴,换了东方飞云在前开路。
〃铁琴很喜欢你。〃章希烈缓缓道,仿佛所说的是饭後的閒谈。
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包括宝卷的存在,都刻意回避著,然而哪里回避得了。章希烈望著凤三雍容华美的面庞。凤三的神色却是全然的平淡,看不出喜怒来。
〃他啊,心肠软,别人待他一点好就恨不得拿一百口泉眼给人家。〃
〃就这样?〃章希烈笑了笑。
凤三沉默了一下,道:〃铁琴的父亲是四大长老之首的铁中连,铁长老在落凤坡为我光明教殉身,铁琴跟著我流落江湖相依为命。铁琴与我情同骨肉,这些年来又为教中做了不少事。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兄弟呢。〃
〃兄弟,〃章希烈若有所思,忽的一笑,轻声念道,〃小兄弟啊。〃
凤三看了他一眼:〃有什麽话尽管说,遮遮掩掩作什麽?〃
〃你自己若不愿面对,我又何必多嘴?〃章希烈淡然道。
凤三又是一阵沉默。车轮打了个滑,猛地一歪,凤三及时撑住车壁稳住了身子,章希烈身手不及凤三,重重撞到凤三身上。凤三揽住他。马车继续前行,车外风声萧萧,伴著车轮轧过积雪的嗄吱声,分外扰人思绪。凤三打开一点车帘,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天地。风雪窜进车中,寒意刺骨。章希烈趴到凤三肩头与他一起朝外望。
凤三放下帘子,将他裹进被子里:〃小心冻坏。〃
章希烈缩在被中,只露出一张脸,笑而不语。
凤三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既然你如此放不下,我就将话说到明处。铁琴和琉璃都是我的兄弟。我看著他们长大,珍爱他们如手足,但是,仅此而已。〃
章希烈仍是微笑,一瞬不瞬望著凤三,悠悠道:〃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啊。〃
凤三眼光微微沉寒,良久方道:〃你何不躲远些。〃
〃非也。我是说你待自己残忍哪,怀光。〃章希烈披著被子坐起来,靠到另一边车厢上微侧著头遥望凤三,〃逼自己做不愿做的事,亲手将珍如手足的兄弟推到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去,是很辛苦的吧。。。。。。你也累坏了吧?〃
凤三静静望著章希烈,默不作声。
〃唉,〃章希烈叹了口气,却又微笑起来,〃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何苦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我,或者铁琴,不过是爱了你,这是什麽大罪,要这麽万恶不赦,永不超生?〃
凤三神色微震。
〃至於你,如今大仇也报了,想要的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