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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中国历史上最具颠覆性的恋情
一位以真爱解构汉朝政治体系的悲剧皇帝
写就一首惊天动地、崩毁天朝的凄美史诗……
楔子
隐约的萧咽,在颓台断垣间被风扯散,漫入残阳。
交错的枯松,在瑰丽的橙光中,映成凌乱的黑网,罩覆著地基石面。偶尔,掀起一阵微风,抚开横断石碑上的沙尘,碑上龙蛇之迹亦残缺斑驳,难以分辨。
这曾是何人所筑的宏规?土砖里乍现一方古驰道的白石,又是何年何月,何人所行?那漫无边际的荒凉,是何等浩大的遗址?为何遗存下刻意的衰败景象,无语地仰视苍穹?而今,怀著万古愁思的人们,寻不见上林苑的翠茂,又怎能接受:这荒凉地面,曾是一代盛世,辉煌无双的未央宫?
二千年了,这儿的确曾屹立著未央宫,只是夕阳将逝,在音尘已绝,西风残照的汉家陵阙,早已眠入千年之深的土中。所有的名字:古长安,三辅,西京……都早已化为青简,而这半编史书,也终叫蠹虫蚀蛀,灰飞,湮灭,只有无所寄托的游魂徘徊著,凄恻地沉吟,在冰澈的夜。
猛然间,天地传来凛然低沉的警语:
「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有也!」
「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望天悦民服,岂不难哉!」
「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
陛下!
陛下……
那急切的谏言横空激,狂乱交错,在苍茫中回响,侵击帝座巨星,刺目的白光激闪,灿烂夺目的冰白,划破天际,瞬间流星抛坠……
刘欣撑起欹侧的身体,不敢置信地注视著,那黑黛色的夜空,紫微星帝座的冰馀辉。
重新躺回床上,方才的流星……一种含糊的茫然自心底升起,帝座的流星,表示……
入京以来,一直难以适应,尽管白天已被繁文缛节折腾得筋疲力尽,夜里仍不时失眠,怀念著北方熟悉的定陶国。从国邸搬进未央宫,名义上是为当今圣上侍奉汤药,实际上……每个人都心照不宣。未央宫,夜未央,这肃穆的辉煌,虽说是全中国——几乎就包括了全世界——最绝对的权力巅峰,却有某种疏远、冰冷之感,以及说不上来的无形压力,一日比一日紧迫沉重地逼近他。
殿下!殿下!
急促的脚步声,在寝殿外杂沓,动的灯架、光线、人影,都在重重帐幔外骚动。光线流映过他年轻的脸,密致的睫羽,在幽深的眼眸上,晕染出一片忧郁的浓荫。他坐起身,平静地注视前方,从容不迫地等待著这终於来临的一刻。
启禀殿下,万岁爷……已於丑时三刻……驾崩!
凄厉的丧钟,猛然震落!传著,散逸向天地八方。
——这是西汉绥和二年(西元前七年)三月十八日,第十二任天子孝成帝刘骜在位第二十七年,距离汉室开国,也有近两百年了。
建立了两百年的大帝国,曾有无数辉煌历史,开国的传说中,霸王乌江自刎,高祖的奇谋与神迹,为帝国的权威蒙上一层凛然的天命。
丧钟的沉响,更坚定地吟啸,沉沉散布……
中官们为他更衣著履,梳理著他的长发,盈白的厚绸衣领,泛著铜灯的淡淡金光。
他在中官、太傅的引导下,穿越过回廊复道,夹道恭迎的内侍及官员们肃穆地长跪,脸孔陷在黑暗中,那点点苍色的灯火,在将行天亮的黎明,竟像被吸去了亮度一般,只馀下一笼笼青白色的朦胧。
这累积下来的制度、传统,由谁所承担呢?自己,和这些跪著的影子之间……
曙光乍破,未央宫的正殿,迎面而来!
造做的明亮,激厉的号哭声,从大殿汹涌吐向他。宫女内侍哀号著,嫔妃尖锐地哭著,在暧昧的晨空,淡去的夜痕下,刘欣默然,随侍者入殿。殿门在他身後应声而闭,便隔绝了晨曦。
第一章 魂殇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招魂?楚辞
殿下。
轻轻的耳语,使刘欣微睁开迷蒙的眼,所有的人依然木偶般垂首敛容,白纱也寂然不动。香炉轻烟袅袅地盘旋,绕升。
混乱的一整天,刘欣任凭摆布,谁来谁去,他也说不上来。
刘欣抬袖,偷偷打了个呵欠。寂静的侧堂,皇太后和皇后的动静无从得知。只有殿外的林梢,在风中沉吟。夜似乎停止了流转。
这种平静,对刘欣而言,却并不难熬,反而有种熟悉的安然。长久以来,每当他告诉别人自己记得三岁时守父灵的情景,都会换来不信任的笑容。
那是真的。冰凉地坐在地上,抬头看见巨大的白灯笼上烙印般的「定陶」篆文摇晃著。好多个定陶在摇动、旋转,眼一花,竟「乓」地往後仰倒,侍女、褓母们惊叫著忙抱起号啕大哭的小王爷。为了他跌撞的事,好多侍女被处罚、鞭打,定陶王刘恭早逝,三岁的刘欣是独嗣,损伤不起了。好好地坐著竟也会跌倒,似乎应了相者所说的至尊至显,多祸多殃。
父王的丧礼後,刘欣就只记得周遭的环境暗了下来,衣柜、床褥,都和自己一样,终日浸在幽暗而不见天日的房间中。後来才想起来,这是祖母的房间,浓浓的药味,已成了房间的颜色,使全部的家俱透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谐调之感。
祖母以不信赖宫女为由,硬把他从生母那里抱来,亲自抚养。每个月,生母丁姬只能藉拜见太后时,幸运地见到儿子几眼,多少端视祖母的情绪而定;至於让刘欣去丁姬那儿,或仅只私自离开祖母的宫殿,都是严格禁止的。因此,对於毫无印象的亡父,与极少谋面的母亲,刘欣完全说不上来有何感觉,双亲只是一种身份而已。
祖母傅太后,才是与他有紧密关连的人。
祖母时常指著美丽的漆镜台,或沉厚古朴的犀角药臼之类,告诉他这是孝元皇帝御赐,或赏赐的前因如何如何。不管祖母说了多久,重覆了多少遍,刘欣都静静倾听,仰望著祖母,陪她沉溺在长安的幻影馀辉中。
随著年龄渐长,父王姬妾、侍从们都说自己和父王长得越来越像,连动作、神态,都如出一辙。祖母时常久久注视著他,刘欣也习惯静静地像一尊塑像一般,让祖母端详。明显地感觉著:太后不是在看著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著英年早逝的父王。不管做什麽事,傅太后都会说道你父王如何,你父王如何,刘欣也必须尽量地模仿那毫无印象的亡父,众人传说中的父王,似乎在默默死去的自己的躯体中活了下来。
某个午後,内侍匆匆忙忙进来传达消息,说是丁姬垂危。傅太后考虑片刻,才命贴身老婢去唤刘欣来,亲自为他系上帽缨,让严装盛服的刘欣去见丁姬。刘欣还记得,内侍们唱禀著王爷驾到,宫殿内混乱、骚动不已的情状,迎接的宫女甚至有点喘息不定及惊惶。被引导到陌生的内殿,刘欣才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房间陈设,感觉上刺目而粗野,习惯了京城品味的刘欣,虽不能清楚地指出风格,却被一股强烈的感受左右著。
披覆的纱帐下,那垂散著长发,头上包缠著绢布的憔悴妇人强打起精神,含笑迎接他,泪光在眼眶里颤著,又像一层黏稠的翳光般不洁不净,老滴不下来。勉强伸出手去让那妇人握住,妇人冰湿的手无力而卑怯地捧著他的双手,反覆地只说好思念王爷啊。刘欣却怀疑她就是丁姬吗?拜见太后的先王妃妾之中,刘欣曾特别记住母亲丁姬是哪一个,虽然忘了上次见面的情景,大致的印象里,却没有这张苍白之中,畏怯得有某种诡异热烈的脸。沉默寡言的他,连自己都讶异地,自然而然开了口,温柔地劝娘亲服药养病,儿当侍汤药云云。
说著言不由衷的话的同时,其实已想回祖母那儿去,当然他也没有真的亲侍汤药,那是宫女内侍的职责,太后找来的师傅们正精心教养王爷诗书,这才是定陶国最重要而不能耽误的事。幸而不久,丁姬的病势有了起色,傅太后偶尔也命刘欣代自己去探问。行动上获得了较大自由的他,每回还是时间一到,就按时回祖母那儿去,一点也不肯久留。宫女们都觉得:王爷与娘亲团聚,是太后给他的某种义务,他才来的。
京城的诏书下达,召他前往京师,谒见圣上时,他举止合宜地焚香受诏,按步就班地,依照早已熟悉的步骤安排著一切,十七岁的刘欣,在侍者的扶持中,坐进宽敞轻煖的舆轿,动身赴京,没有多回头看定陶国一眼。细致的一片雪花,飘入车内,刘欣注视著那精巧透明的结晶瞬间消隐於衣袖上。自己,正如这薄雪,不知将消逝何方。刘欣轻咳著,以袖掩口,长路迢迢,到那一样冷,一样暗的宫殿去,就像当年父王一样。然而,要以什麽样的身份面对皇上呢?刘欣竟彷佛回忆出十几年前,皇上和恭王在司马门前执手涕泣而别的场面……刘欣一惊,回过神来。
来到长安,在朝会大典之前的私下面圣时,那股神秘的不安瞬间消失无踪了。皇上只是一个素未谋面过的伯父而已,除了气宇端庄之外,一点也不特别。皇上问了一些封国的事,祭祀的情况,还和刘欣谈了一点诗,刘欣都正规而敏捷地回答著。退下之前,皇上才命刘欣上阶,略显瘦削的脸上,浮现一丝他说不上来的感觉。长得真像,皇上喃喃说道。刘欣心中一冷,漠然不语。
此後就是亲侍汤药的日子,以恭王子的身份出入禁宫,晨昏定省。侍读与伴驾之外,宫里几乎夜夜笙歌,这是刘欣最头痛的事。宫宴的群臣纷杂,妃妾川流中,要端庄地维持仪态,辛苦万分;有时整晚箫鼓不歇,吵得刘欣头昏,皇上却乐在其中,与臣妾们笑谈不止,饮酒无度。刘欣忍不住向祖母诉苦,傅太后按著他的肩头,慎重地说道欣儿,你也知道你父王贤能敏慧,先帝本欲立你父王为太子,碍於群小,你父王才被贬出定陶。一切你都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将来该怎麽做,好好想著吧!
经过傅太后这一番提示,刘欣不由得对皇上生出一股轻蔑,看著宫中府中的人事,逐渐在心中出现评论。他知道皇上并不信任当今第一权臣的大司马曲阳侯王根,王根患病免职後,竟仍操持国政,而且安排起自己的接任人选来了,根本不考虑皇帝的意思。这种荒唐的政治,也非毫无缘由。王根是皇太后的侄子,而皇太后一家,在朝中几乎占尽了三公九卿之位,王氏为侯者九人,为大司马者五人,权贵萃於一门,外戚之盛,除了汉初的吕后之外,无可比伦。刘欣有时感到不解,堂堂天子,没有政权,还有什麽比这更为天下笑的?如果皇帝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