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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欣一笑,苍白的脸上,深邃的黑眸清朗如湛。
“让皇后担心了。”
“不,”皇后笑着摇头,双颊酡红。“皇上变得这么体贴,臣妾好高兴哦!以前根本不敢梦想,毕竟,臣妾自知陋质,比不上那个董圣卿。”
“你那么恨他吗?”自己又倒了一杯,人人都说皇后贤淑,原来妒心并不轻,只不过外人看不出罢了。
“皇上,臣妾不是恨……哎呀,臣妾怎会有那种可怕的情感呢?”
“朕已经对那个无耻的人厌烦了。”
“噢……那么……可是他还是权倾天下……”
皇后说不恨,听到那句话,明明愉快得掩饰不住,而且立刻想把他的圣卿由大司马的地位拉下来,不恨?这是高贵教养下的虚伪。刘欣苦涩地笑着,这假象的恩爱,表面的礼仪,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把他撤职,怎么样?”刘欣神色安然,“剥夺封爵,采邑,免为平民……”
“皇上,您醉了。”
“朕很清醒,那样不是天下所期盼的吗?”
“是天下的期盼,但是皇上……”
“天下都恨高安候,大司马,是朕一意孤行地封赏圣卿,甚至想禅位于他;可是天下憎恨的,却不是一意孤行的朕,而是圣卿。哈哈……清醒的到底是谁呢?”
存活于人世间,君臣,父子,夫妻……五伦的规范中,挟持了多少虚伪与血腥?为了香火,必须厮守着不爱的女人;为了纲纪,必须有替罪羔羊。如此才能维持所谓的幸福。
这是一生一世的永远?
中常侍宋弘乘着皇后不在,偷偷禀报:“皇上,高安候已经病势沉重了。”
刘欣一怔,“什么?”
“数日以来不吃不喝,宫中的人奉了皇后旨意,不敢派人去照料,辛而高安候的家人能出入禁宫照看,否则恐怕早已死了……”
那个笨圣卿,难道想绝食吗?刘欣忘了愤怒和争执,即刻下令摆驾,一行人匆匆前往囚禁着董贤的宫殿,皇后居然不许人禀告此事……刘欣气得抓紧了衣袖,焦急地看着似乎永远不会抵达的前方。
猛然推开殿门。
“叩见万岁!”
众人慌慌张张叩拜,刘欣大步踏进来,直接闯进床塌帷帐之中,床上昏沉的董贤,才几天不见,居然虚弱成这个样子。刘欣大怒,斥责道:“御医呢?为什么只有这几个人服侍?”
众人不敢吭气,刘欣抚着董贤的脸,哀怜压抑过怒意,以往那丰盈清艳的圣卿,竟像枯萎了一般。罢了!反正朕身染不治之疫,也不知道何时会病发死去,两人一起死算了。“启禀皇上,是司马大人终日哭泣,不吃不喝,才……”
“混帐!不吃不喝,你们这批奴才也由着他?要是高安候有三长两短,你们提头来见朕!”
原来皇上对大司马还是余情未断,甚至有更热烈的样子,宫女太监才惊觉看错了风向。要是皇上知道这段时间里,大家对董贤大人这么冷淡,不顾他的死活,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让皇后知道皇上又跑来找董贤大人,奴才们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看着皇上亲自扶抱起董贤,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药,宫女太监们掩藏着恐惧与不安。董贤只是虚伪,两三天就会恢复元气,这绝不是皇后及太皇太后所愿意看见的。到时候,不管哪边都会怪罪下来。
奴才难做啊!这时候任凭谁,都会发出如此感叹。
在秘密商议下,大家还是想出了免罪的方法,计议已定,又托求了皇上跟前宠信的宋弘去说。这唯一的求生之计,不知行不行得通?
五 死
在宋弘的分析下,刘欣勉强同意让董贤回家休养。这一两天皇上亲自照顾一个臣子,总会惹人话柄,而且太皇太后那边一定会降旨为难,反正是不用几天就可以复原的,等大司马复原了再进宫,一切就可以像往昔了。
深夜还在灯下批阅奏章的刘欣,又眩晕了一下,宋弘马上端药来:“皇上,请休息了。”
“不要紧,朕还可以,”刘欣把药一饮而尽,笑道:“为了朕和圣卿的天下,朕要努力。”
宋弘苦笑,皇上把对皇后说的话都忘个一干二净了。刘欣靠在宋弘肩上,略为闭目养神,祥和地像自言自语:“近来,朕已经觉悟了。”
“觉悟?”
“也许朕活不了多久……”
“皇上请不要说这种不祥之议!”
“不,朕自己很清楚,前一阵子是否就是发现自己活不了多久,才那么渴望圣卿呢?要不是将死,怎么会反复地想着不可能的将来?圣卿伤了朕的心,可是,朕已经认命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圣卿怄气,朕只有在看见他背叛朕之前死去,才算是残余的幸福吧?朕连父母的脸都记不清楚了,从小只被教着要做一个好皇帝,学习治国,辞会,还有贬人,杀人……朕累了。”
宋弘静静地倾听,变得多话的皇上,似乎知识藉着声音驱逐面对死亡的孤独。董贤呢?为什么这个时候司马大人不在?
六月二十四日,仲夏的清朗夜晚,刘欣在少数随身卫侍的陪同下,私自驱驰出宫,驾幸大司马府。凝冻成黛蓝色的夜幕,像董贤乌亮的秀发般,闪耀着星光。
“皇上,……”开侧门的司者惊呆住了,全部慌忙跪下叩头。
司者几乎屏着气趴在地上,马蹄声规律而清晰。
幽会的心情,就是这样吧?一路上有人慌忙跪拜,也有人竟不知道是皇上,漠然擦身而过。刘欣不禁感到有趣。早知道就不要老是把圣卿招进宫,偶尔由他微服私访。中途逮到刚服侍完董贤汤药的婢女……那世上仅只一副御赐的秦宫食具,他一眼就认出来。问清了董贤在哪里,刘欣把卫士们布置在重要通道,自己一个人去敲董贤的房门。
过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那带着淡然的温和声音,更令刘欣心跳:“什么事?我要睡了……”
门拉开,董贤仰着的脸,太过吃惊而张着口。数日不见,他的美貌竟比记忆中又增添了一种什么,说不上来,却是以无声的凝视,长久而不觉。
门内门外,两人互相注视着,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声音。这一刻竟比占有他更幸福,应该说,这无语的凝望之间,才有真正的占有他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呢?没有遗憾的情感,不计一切代价付出的最后所看见的结果。
两人同时拥抱住对方,在虫鸣星语中,在目光温柔的濡浸之下……
床上紧紧交缠的两个人,终于慢慢分开之际,刘欣的呼吸拂在董贤颈子上,抬起眼却看见董贤的泪光。
“为什么哭,圣卿?”
“……我也不知道,”董贤抱着刘欣的头,哽咽着笑道:“只是,忍不住就想哭……“
“傻瓜。”轻摩着圣卿的脸颊,仲夏深夜的清风引起身上微冷,彼此的体温反而更清晰。不再说话,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要记住此时的感触,把它刻烙入骨。
曙光未破的离去之前,刘欣捧住董贤羞红的脸,依依不舍地重吻了一下,慎重的交待着圣卿一定要回宫中,否则朕就夜夜私访。
简直像远行前的告别般,刘欣一直回头看。董贤目送着,皇上的笑容格外鲜明。董贤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分别的清晨,是皇上最后一次那样对他微笑着。
六 生
你为什么不和皇上一起返宫?宋弘含泪责问着,那时你在哪里?皇上在辇驾就开始吐血。
董贤木然站着,手中的传国玉玺像没有重量的空盒子,轻得他无法抱牢。
那时吗?沉睡于幸福之中,梦见皇上平常的样子……那时你为什么不在?宋弘叫着,捂着脸哭了,皇上不许我们去叫你,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他衣服上都是血。
皇上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丝绸衣服,没有表情地闭着双眼,身体冰冷,宛如清晨的露水。董贤坐在他身边,脑中空白一片。进宫前刻意地打扮,要向你说出生生世世的誓言,永远。
最后他只是抓紧宋弘,不停地嘱咐,把传国玉玺给圣卿,就不会有人敢加害他了,什么样都可以,只要圣卿平安,圣卿,圣卿……
你醒来呀!昨天还那样抱地人喘不过气,耳畔暖暖的呼吸也是圣卿,麒麟殿里你安详地投来微醺的目光,说着禅位的傻话……一看不见我,你就大发雷霆,像个孩子似的……其实,我喜欢故意逃走,看你为我生气……再叫我一次圣卿,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二十六岁的皇上,和二十二岁的自己,来不及懂得幸福是什么,虽然很努力地探索,还是来不及。董贤抱住刘欣的尸体,清晨的芦苇上滑动的晶莹露珠,哪一颗是皇上,哪一颗又是自己?
什么都一样了,有人来来去去,董贤只是握着皇上的手,传国玉玺落在青蒲上。
太皇太后来过,王莽来过,皇后来过,不停地问他话,皇上驾崩了吗?传国玉玺交给司马大人了吗?
是的。董贤茫然地回答,每个人的声音都一样。
请把玉玺交给太皇太后,这是天子才能持有的。
是的。
丧事的处理,由新都侯王莽协助司马大人吧。
是的……司马董贤无威望,即刻革职……
是的……是的……什么样都不在乎了,传国玉玺,大司马卯信符节,谁要那种东西。府库珍宝,封爵采邑,都拿去。
刘欣驾崩次日,董贤在家中自杀。
东汉建武十年,距离前汉哀帝驾崩,只有短短三十四年。许多人回忆起前汉后来的演变,都有恍如隔世之感。王莽篡汉,建立新朝,然后是绿林、赤眉,后来是更始,来不及看清楚,光武帝刘秀已经上了台,建立起与西汉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朝代。如果当初董贤活了下去,到了和平清静的现在,也才五十余岁,还可以安享晚年。
“我曾经见过前朝的佞臣,高安候董贤。那种绝美的相貌,叫人毕生难忘。”景卢对弟子说道。
“是吗?但是董贤并没有衰老啊。”景卢笑着,“不是一直停留在永恒的年轻之中吗?”
“那种佞幸之流的如此下场,是毁灭而已!”
“哦?哀帝和董贤,求仁得仁,是毁灭吗?生与死,就是一切的标准吗?”景卢摇头,笑看弟子,“那么,你和王莽是一般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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