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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漩摩娑着它的后背:“说罢,你们今天来干什么了?”
“听说有个魔物入了暗华门,宗主派门人两人一拨,四下打探,傍晚路过这镇子,正赶上你们两个进店,我们看着觉得像,所以夜里来袭,不想…”
谢清漩“嗯”了一声:“怎么知道是我们呢?”
“宗主说那东西戾气在身,外形是个俊朗的男子,实则是个藤妖。”耗子哀哀地瞥了纪凌一眼:“他身上戾气弥天,想不认出都难。…公子,我都说了,你就收了法术吧!”
谢清漩拎着耗子尾巴,将它提到右手掌心:“我问你最后一句:你家宗主为什么要找这魔物?”
那耗子眼珠子转了转,拼命摇头:“这宗主可没说,委实不知。”
谢清漩左手虚虚笼在耗子身上,说了个“收”,纪凌等了半天不见动静,那耗子左看右看也是疑惑,一张口,却又冒出一叠声的“吱”来。谢清漩将它放到地下:“既然不肯说实话,会说人话也是浪费,干脆把这耗子做实了,也是干净。”说着站起身来,那耗子攀着他的鞋子哀啼,他脚尖一抬,将它甩到一边,叫了声“纪凌”。纪凌会意,拉过他的手,两人撇下耗子,掩上屋门,出了客房。到得走廊中,但见一派狼藉,窗户下横着个黄色的小东西,纪凌蹲下身子一看,原来是只昏迷的黄鼬,不由苦了个脸,把那小东西扔回地下。谢清漩虽看不见,听那动静,心里也明白,笑了问:“不是店家便是小二了,那是什么?”
纪凌“呸”了一声:“客栈是耗子开的,这酒楼又是黄鼠狼窝,好脏的东西,这里就没干净点的店家?”
“你不肯住客栈,单为了避老鼠么?”谢清漩挑着眉,嘴角泛出一丝笑来。
纪凌脸上挂不住,“咚咚”下楼,走出两步,这才停下,折回来,攥住了谢清漩的手。此时天色将晓,四下里极静,唯有扶梯在两人脚下“吱吱嘎嘎”轻响,纪凌随口抓了话来说:“你若再逼一下,只怕那人肯说真话。”
谢清漩淡淡一笑:“都知道了也就没趣了,再者,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能尽知呢。”
纪凌听他扯得玄虚,好没意思,想了想又问:“你不是最肯饶人的么?怎么将他变了耗子?”
“生逢乱世,做只耗子有什么不好,我是厚待他了。”话说到此,恰踏下最后一级扶梯,青色的天光蒙在谢清漩脸上,竟透出几分诡异,纪凌看了心下一凉。
谢清漩探手入怀,摸出个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来,让纪凌搁到桌上,这东西对暗华门里的人来说,便像是世间的银子一般,算是付了一夜的宿资。
两人出得酒肆,牵过马车,纪凌将谢清漩扶进车里,翻身上马。东方的天际破出一丝霞彩,前头便是个响晴天,纪凌打马扬鞭,车轮碌碌,直奔前方。
晌午时分,马车转出市镇,再向北行了十几里地,穿过片密林,来到个峡谷。空中掠过一只雄鹰,见着马车,直扑而下,“啪”地落在马首上,敛了双翼,一对金眸冷冷盯住纪凌。那马被鹰踏住,便似被施了定身法,不管纪凌怎么呼喝,连蹄子都不曾抬得一下。
背后帘栊轻响,纪凌回过头去,车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衬着截青色的窄袖,更显得肤白如玉。头顶上羽翼扑腾,再看那鹰,已轻飘飘落在那人的手背上。
纪凌冷哼了一声:“你认识这东西?”
谢清漩微微一笑,将帘子挑到背后,那鹰跃到他右肩,凝立不动,谢清漩伸出左手,轻抚它的羽毛:“师父派它来给我们引路,宕拓岭山重水复,你又是生人,没它可不行。”说着谢清漩口中一声清啸,右臂指天,雄鹰振动双翅,遁入青空,纪凌正自疑惑,那鹰盘了几圈,又转回了车前,拍拍翅膀,沿着谷中的窄道飞遁而去,纪凌只觉得手里的缰绳一紧,不等他回过味来,马儿跟在鹰后头一气狂奔,险些把纪凌闪下了马背,好在他是个骑射的行家,不多会儿便稳住了身形。
这驾马车是纪凌从路边买来的,套车的马自然不是什么绝世良驹,可眼下它撒开了四蹄,真个叫奔走如飞,纪凌只觉耳边风声呼啸,抬头再看,窄道两侧的崖壁幻作一片黑影,倏忽而过。这个峡谷生得奇巧,打外头看,似乎只有一条通途,进到里头却是九转连环,曲途通幽,也不知绕过多少重石壁,那鹰长啸一声,铺开了翅膀,凌云而去,纪凌猛一抬头,前头两块巨石森然而立,彼此对峙,顶上云遮雾缭,竟是天成的一道石门。
马车穿过石门,眼前景物为之一开,纪凌勒定了马,四下观望,这才发现此间原来是个山谷,周遭群山怀抱,极是幽静,一条青石大道由南向北纵贯山谷,沿途房舍、院落星罗棋布,井然有序,正北方一排殿宇依山而筑,气象雄浑,倒似世间的皇宫一般。纪凌正看得出神,身后“哗啦啦”一阵响,纪凌回头一看,那只鹰飞回来了,一双利爪牢牢勾在车顶上。
纪凌横了它一眼,打起车帘,冲着谢清漩说:“你那只鸟又来了。”
谢清漩闻言一笑:“到谷里了吧?此地有玄武真气护卫,外头的车马进不了内城,得走着去了。”言罢伸出手来,纪凌虽则疑惑,却也自然而然接过他那只手,将谢清漩扶下了马车。谢清漩立定了身子,双手搭在马背上,一路摸到辔头,伏在马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马扬鬃奋蹄,惊飞了车顶的雄鹰,纪凌见势知道这马要跑,唯恐伤了谢清漩,一把将他揽了过来,那马绕着两人跑了几圈,忽地沿着来路,出了石门,转眼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间。
“看不见还不小心点?”纪凌抱着怀里的人一顿数落,谢清漩愣了愣,轻轻推开他,后退了两步,手往空中一招,老鹰“啪”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见了师父,便能解你身上的凝华符了。”谢清漩说着侧过脸来,他容颜恬淡,肩上那只鹰喙尖爪利,一派恶相,两相映照,说不出的诡异。纪凌望着他没有说话,这几日两人行同车卧同榻,虽然谈不上浓情蜜意,到底也有些亲近,可纪凌始终摸不透谢清漩的心,这人看着低眉顺目,骨子里却暗藏锋芒,一旦回到宕拓派,无异于蛟龙入海,往后不定拿什么面目来对自己。想到此处,纪凌冷笑一声,握住了谢清漩的手腕:“我可不怕你那师父。”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说了句:“走吧。”
纪凌捉过他的手指,按在唇上,低低地说:“你带我回来,也是离不了我吧?这一路,哪一夜我们不是…”
谢清漩猛地抽回手,脸色一沉:“纪凌,管住你这张嘴,若是让小汐知道了,我叫你求死不能!”
“小汐?你还真疼妹妹。”纪凌说着一笑,把谢清漩的手指送到嘴里,牙齿一磕,口里一阵甜腥:“记着,无论到了哪儿,你总是我的!”
正说着话,谢清漩肩头的鹰猛地一扇翅膀,腾到空中,倒把两人给惊开了。
“小漩!”远处传来个熟悉的喊声,纪凌循声望去,一驾白色的锦车飞驰而来,帘子高高掀着,那兴奋地探了半个身子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黎子忌。
转念间车已到了面前,黎子忌一撩袍子,轻轻跃下,几步冲到谢清漩跟前,执住他一双手:“子春说你就要回来,我将信将疑,结果让这家伙占了先机。”那鹰似懂他的话,拍了拍翅,落上他的肩头。
“你这一路可好?小汐担心得要命,哭着闹着要去寻你呢…”
黎子忌说得急切,谢清漩只是微笑,问:“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小汐呢?”
黎子忌讪讪笑了:“我没事,那天大意了,连累了你们。小汐已经大好,但伤了心脉,得再卧床将养两天,没让她跟来。我们快回去吧。”说着牵着谢清漩的手便要走,指间摸到粘湿的东西,谢清漩不由停下步子,抓了谢清漩的手指细看:“怎么流血了?”
谢清漩缩回了手,只说:“没事。”
黎子忌眉毛一抬,望向一旁的纪凌,谁知纪凌也正狠狠瞪着他,两人的眼光在空中碰了,几乎爆出花火。谢清漩虽看不见,也觉出气氛紧张,反手回握黎子忌:“走吧,师父等着呢。”
三人这才上了车,一路上黎子忌都没言语,靠着谢清漩默默坐了,见他们挨得那么近,纪凌心里不舒服,扭过头去,看窗外景致。这宕拓岭中,风物倒是极佳的,远山如黛,笼在浮云里,说不出的神仙风骨,路旁水边栽的都是烟柳,暮春时节,浓浓淡淡绿意堆叠,煞是可心。此地房屋齐整,一律白墙黑瓦,街面异样的清洁,路上行人不多,男女老少,全穿着素色衣服,个个脸面清爽,倒真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马车又走了一阵,停在了北山的殿宇前。黎子忌把谢清漩扶下了车,手一挥,肩头停的鹰振翅飞进了殿中。纪凌也下得车来,仰头打量面前的宫殿。这座殿堂由粗大的乌木造就,殿前悬着个牌匾,上书三个篆体大字“玄武殿”,主殿高有三重,飞檐斗角,虽不是雕梁画栋、奢华富丽,却别一番气概。从地面到殿门,砌有百级乌玉台阶,更衬得这殿阁高倨雄视,如在半天。
纪凌不由也愣了,他总以为宕拓派不过是僻居乡野的一群乌合之众,便如世间的绿林草寇一般,谁知竟是想偏了,眼前这殿宇楼阁分明是诸侯气度。纪凌出生候门,二十年的日子直如顺水行舟,未遇星点的风浪,从不识个“怕”字,淫奢饱暖、生几分无聊心思,乍入暗华门,惊惶过后便觉新鲜有趣,又得了妖力,更是把这一路风波当了儿戏,贪着谢清漩的颜色,跟进了宕拓岭中,直到此时才辨出一丝厉害,这偌大一个帮派,绝不是好相与的,可眼下他已如瓮中之鳖,退无可退,不管前头是刀山,是火海,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上一步算一步了。
转念间,大殿里出来两个垂髫童子,各托一把拂尘,轻启朱唇,童音朗朗:“宗主有请。”
黎子忌微微一笑,扶着谢清漩上得殿去,纪凌跟着也步上了台阶。到了殿门口,两个童子躬身施礼,引着三人朝里面走,殿中极暗,全靠几盏长明灯照亮,主殿里供着一尊玄武神像,座前香烟缭绕,肃穆非常。神像之后头是一重泥金屏风,绕过屏风,眼前豁然一亮,好一个煌煌的厅堂,三面壁上由顶及地,燃了无数的明灯,粗粗一看,这灯盏排得颇为凌乱,仔细看去,却是按着十二周天,紫微星象罗步的,人在其中,恰似踏入宇宙洪荒,目眩深迷,几乎迷了身之所在。正对面设了一张锦榻,上头卧着个人,那人面前下了道珠帘,看不清面目,看身形甚是单薄。童子们分跪到珠帘两边,齐声向里头禀报:“谢公子携魔物回来了。”
里头那人笑了一声:“哦,那东西,我倒要见见了。”
童子们叩了叩首,漫卷珠帘,眼见帘拢收处,一个乌衣少年斜斜靠在锦垫上,手里执着卷书,他眉目娟秀,身形单薄,看样子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黎子忌和谢清漩顿时双双拜倒,少年抬了抬手指:“都起来吧,清漩,两年不见你还好吧?”
谢清漩长跪不起:“我未从师命,惹下泼天的麻烦,愿受责罚。”
少年摇了摇头,放下书卷,走上前来,亲手搀起谢清漩:“这话说得没意思。”转过脸来看了看一边凝立的纪凌,秀眉一挑:“这,就是那魔物了吧?”
纪凌刚要发作,帘幕后却转出个人来,冲着纪凌淡淡一笑:“山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