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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果然。
长长的条桌上小菜起码二十道,白粥咸粥肉粥分别盛在不同的砂钵里。小馒头小花卷小包子小油糕码得整整齐齐让人看了就喜欢。还有炸点心啦等等不一而足。
我早饿了,一屁股坐下,正要下手……
没勺子?
没筷子?
当然更没叉子!
这让我怎麽吃?
面前就一只碟子。
尚食女官叫谢滢,四个女官中就她的袖子最窄些,手里执著精致的银筷,筷头居然还镶翡翠……臭皇帝还抱怨内库空虚。能不空虚麽?钱都用在这种不当眼儿的地方了,要办正事儿的时候反而没有得用!
咳,这是我要吃饭,她倒挺忙乎,拿著筷子每样菜夹一点放进自己的小碟子里。她身後的一个宫女也没闲著,同样照办,两个人把满桌的菜都挟过尝过了,对我躬身道:“请千岁用膳。”
靠,都急了我半天了。
可是依然不给我筷子。
让我下手抓麽?
谢滢又垂首说话:“千岁想尝哪样儿?”
我看看她,信手一指:“就那个吧。”
原来是碟蚂蚁上树。
谢滢很俐落的把一挟菜挟到我面前的碟子里,顿一顿,又挟著送到我的嘴边。
我眼睛瞪得老大,正对上她一双挺漂亮的杏核眼:“千岁请用。”
我……
我……
我那个啥……我,我……
我又不是两岁小孩!干嘛要她喂我吃饭?
“那啥,我自己来……”
她不爲所动,筷子握得牢牢的就是不给我:“千岁,请用。”
我瞪她,她瞪我。
最後我先服软,再不吃那挟菜都快成化石了。
刚咽下去,她又问:“千岁还想尝些什麽?”
我的天……
我,我可不可以自己来?
饭菜很丰富,可我没怎麽吃饱。
主要是,不好意思太支使别人替我挟菜,更不要说还是美女喂食。
饭後,天也差不多亮透了。
迫不得已穿上织锦玉履,去向太後请安。
太後也刚起来,我进去的时候她正梳洗,一头头发挺长的,不过不怎麽密。她倒真不避讳,宫女站後面给她梳头,她在铜镜里看到我,笑了一笑:“皇後来的真早。”
我揖礼:“给太後请安,太後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伸手摆摆:“别多礼了,坐吧。皇上很看重你,你也要多自已保重著些,过几日就是大礼了,穿的这麽少可别受寒。”
我应了一声,说:“穿裘衣过来的,脱在外面了。太後这里挺暖和的。”
寒暄几句,退出来。
呼,真累人。
书令官一丝不苟,开记。
某年某月某时,准皇後白侍君向太後请安。
上面还有,某年某月某时,准皇後白侍君起身,用膳,如厕……
我嘴角抽抽,权当没看到。
如此一来二去,度日如年。瞅个空跟皇帝提意见:“这些规矩我实在干不来。喏,要不你改规矩,要不,你另找人选,我干不了。”
皇帝居然跟我打太极:“後宫的规矩,也是後宫所订,朕并无权干涉。”
我大怒,把《宫训》《妇则》《後妃行止》扔在地下:“这些本本教条都是哪个写的!简直是害人!”
皇帝一笑:“这些有的是前朝皇后和女官所作,有的是本朝先代後宫所书,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被内宫局奉爲金科玉律的,後宫之事,朕也……”他做个爲难的表情。
我一天被整的头晕眼花,坐倒在床呼哧呼哧喘气。
皇帝一句话说了一半:“规矩当然是由人订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改……”
我眼睛一亮,皇帝不慌不忙又说下半句:“等你成了皇后,太后迁居到云海观去,你就是後宫之主,到时候……”
他是明白人,我也不笨。
好吧,咬牙再忍受这最後两天。
到时候我非让皇帝目瞪口呆不可!
原来对册後是很有抗拒心理的……现在反而盼著赶紧的册吧。册完了我就废规矩,好不用受这个罪。
明宇始终没有讯息给我。
他怎麽了?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吧?爲什麽没有一点消息给我呢。
我在越来越沈寂的期待中意识到,我和明宇,回不了过去。
那种相依爲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册後之礼……咳,不说也罢。
总之,从天不亮,一直到天全黑,我就没得闲下来过。
不过最大不同的一点就是,上次我去开元正殿拜皇帝,这次去,是和皇帝一起坐著,下面朝臣拜我。
眼看著下面一片乌鸦鸦的全是人头和後背,心里感觉怪怪的。
做皇帝天天看人给他下跪,就是这种感觉?
舒服麽?
不觉得呀。
我不是女子,所以那些镶金点翠珠环翠绕的首饰不用戴,而且头冠也没我想象的那样太重。和皇帝倒了个儿,他倒戴的金冠,我戴的是玉的。
足足的一天,没有一刻閒暇,眼前全是晃动的人头人脸人後脑勺人後背脊,一片红红绿绿灿烂耀眼。
天不知道什麽时候黑下来的,屋里明烛高照,灯影摇红,满眼看去全是大红和明黄,极刺眼的顔色。
在外臣们山呼万岁之声中,终於离开正殿,回返宣德宫。
累赘的礼服一层层脱掉,虽然是隆冬,但是屋里烧了地炕,温暖如暮春四月。衣服宽掉之後,摸一把,居然还出了一身汗。
皇帝涵养极好,一样是累了一天,他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我则是一头扑在榻上。
懒懒翻个身,把锦丝玉履踢掉。
嗯,要改革,先要解放这双脚。
无论如何这种硬底高跟的鞋子是要扔掉的。
皇帝声音里带著不容错认的笑意和温柔:“辛苦你了。”
我没好气地拖长腔:“彼此——我说,晚上没什麽其他礼场了吧?我快累死了……”
屋里没有旁人,外面也静静的,与我封侍君那晚不同。
不想去理太多,没有正好。我现在无论如何是折腾不起,骨头非散架不可。
脚踝痛的很,小腿不自由的微微颤抖,太累了。
皇帝走过来坐在床边,我把自己往里移一移,给他腾个空。
他和衣卧下,手自然的伸过来揽住我:“好了,起来梳洗再睡。”
我闭著眼点头,只是懒得动。
洗是一定要洗的,头发上擦了很多头油之类的东西,今天还出不少汗。
待浴水备好,我的眼睛也张不开了,都不知道是怎麽把自己扔进了桶子里面。热水一蒸,疲倦更重,无力感排山倒海一般压下来,我连小指头都懒得动,本想唤人来服侍,可是竟然连张口的力气都找不到。
模糊的感觉到水波动摇,水面又升上些,已经漫过了胸口,水压陡增,呼吸有些不畅。
勉强睁开眼看,皇帝不知道什麽时候也褪了衣服跨进桶里,不知道是眼光迷蒙,或红烛柔暖,他光滑的肌肤上被镀了一层桔红,肌理分明,骨肉匀亭。
他不动声色移近我,本来轮廓分明的脸庞,在一片蒙胧中显得有些暧昧的柔和。
“别睡著了……”
“……不,用你……管……”
耳旁听到他一声轻笑,头发被掬起来轻柔的搓洗,皂角香精和胰子被搓出了细细的白沫,柔腻的沾了满头。
十指轻揉的按揉头部的皮肤,舒服得我长长吐气,身体更加放松。
“舒服麽?”
“嗯嗯,左边一点……唔……嗯,再往下一点……”
怪不得是男人都喜欢去那种洗头房按摩间之类的。就算不算那些“额外服务”,这种快感和舒畅也不是自己洗头可以比拟的。
热水暖暖的从上面浇下,我满足的连脚趾都蜷了起来,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
意识越来越昏沈,还是能感觉到从水中离开,身体被拭干了水,放在温暖柔软的床褥间。
“白风……”
谁在说话?
说的什麽?
我极力想从黑暗中挣脱,隐隐知道那些话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一直所迷惑的事,一直一直在追寻的一个答案。
可是,神智终究屈从於肉体的疲惫,再也无能分辨。
屋里其暖融融,窗上明亮。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屋里一股沈郁的香气。皇帝在的时候,屋里都烧著龙涎香,香味宁气安神,我却不是很喜欢。
今天倒不用早起的。
主要是吉期之内,不必守那些规矩。微微转头,皇帝睡在外侧,呼吸平稳,仍是沈酣未醒。
第一次在枕畔看到他的脸,还吓一跳,现在却已经习以爲常。
轻轻拉过一件外袍披上,从他脚边溜下床。地下铺著厚厚的毡毯,细密的毡毛如小刺般扎著脚心微痒。
本来觉得是阳光映的窗上发白,可是轻轻推开窗扇,外面白光耀眼,一片银雪。
呵,下雪了。
昨天下午天上只有些浮云而已,晚间虽然有些起风,但我累极却没有注意。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
寒气扑面袭来,把晨起最後一丝睡意也驱散无形。我从小就喜欢雪,天上仍然是飘飘扬扬,落雪纷飞。我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可爱的一抹白,在温热的手心里,来不及让我看清楚,边融角软,已经化成了一滴水。
身上忽然一暖,一件裘衣裹了上来,皇帝的声音在耳後说:“一早不睡,嗯?穿这麽少吹风,看回来著了风寒,你还淘气不。”
我微微一笑,心情极好:“下雪了。”
“是呵。”皇帝看起来也心情不错,坐在窗下的椅上,顺手拉我一把,没站稳,坐在他的腿上,身体被他的手臂圈住:“今年头一场雪。”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白。树也好,房也好,一应的过冬的青绿和明瓦,都被大雪覆盖。
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也并不爱身边这个男人。
但是身体的接触,在这冬日里,让人很难抗拒。
况且……他是我来到这世界後,与我最亲密的人。
就算是明宇,我们也是坦荡清远,从未有耳鬓厮磨肌肤相贴。
人是渴望温暖与温情的,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长时间的与所有人保持著距离,肌肤变的异常孤冷和饥渴。
渴望温暖贴熨。
这是件没有办法的事。
皇帝占据长案一端,我占另一端,楚河汉界分明,互不相扰。
外面廊下的人也分作两边,一边是他的人,一边是候我差遣的人手。
两个人的案头都积了厚厚一撂牍碟书簿,他看他的,我看我的。
磨好了一缸的磨,和盖印用的朱砂。
我弊了良久的气,就在劈劈啪啪使劲的盖印章的声音里,慢慢松泄。
盖好最後一张手令,我把纸拎起来吹干墨迹。
上好的竹皮桑丝雪纹纸,左下角盖著一抹鲜红的印迹。
宣德昭明。
皇帝停下笔,拿起一张我已经盖好印的纸,看了几眼,微微笑著:“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大力点头:“不错!”
内府的人事令。
专设了一个审计职位,每天的收入支出核对,收入的钱数,支出的专案用度,都要查理。一共是三个人,轮番交换,也有互相监督的意思。
皇帝一笑不语,低头看他的摺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