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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要报销在这里了。
就算说出来那些钱是我卖字得的,恐怕也没有用。
这个人明显就是针对我来的。
只是不知道我做了谁的替罪羊。
头发被揪了起来,嘴给掰开不知道塞了个什麽东西,麻刺难当,舌头上颚像是要著火一样的难受。
啪的一响。
只觉得背上重重的紧了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打在哪里,要那板子收回去後,热辣的痛由腿至背蔓延开来,头皮一紧,嘴动了动却叫不出声来。
第二杖跟著落下来。喉头一甜,可是嘴被堵住的,什麽也出不来。
耳朵里嗡嗡的响,分不出是什麽声音。
远远的,忽然听到一人说:“刘管事,宫杖不请上三宫的旨意,是不能打侍书的。”
第三板没有落下来,那声音又说:“事情问清楚再处置,先打坏了倒不好说了。”比刚才又走了近了些。
那个阴死阳活的声音说:“我倒是一时急忘了,倒多亏杨统领提醒。”
那人声音不高不低,中正平和:“刘管事调了我手底下的人来检查内宫的事,该先知会我一声,人我自然是借的,只是这个官面上的过场还是走一走,不然以後都不好说话。”
死太监刘管事接过话来说:“这是一大早就过来了,没来得及,现在说也不迟。”
板子虽然不打了,我身上没有一处觉得舒服的地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下面那些人又说了什麽,我就再没听见。
昏昏沉沉从凳子下被架下来,重新按在地上。
上面那两个人又说了什麽,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拉了我一把:“白侍书,你跟我们走。”
我嘴里的东西才被掏出来,一口热的就喷出来,溅得胸口点点红红,连对面说话的那人脸上也有。
眼前昏花得不得了,那人倒没有著恼,抹了一下脸说:“内库的银子失盗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又趟旧水。你正赶上,跟我去行骑堂问几句话。”
我听这个人说话清楚明白,依稀看到他是个大高个子,听声音就是那个拦著行刑的杨统领。
本来想客气一句,可是一张嘴,喉头又是一甜,竟然说不了话。
“看著是打得不轻,”他转头对一边的人说:“找点活血化瘀的药来。”
有人扶著一边胳膊,我脚步蹒跚,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向前走。
过了几重院子,进了一间小小的厅堂,我撑著抬头看,太阳升得老高,耀得眼花,只勉强看到那堂上的匾上写著三个字,最後一个是堂,前两个看不清。
模模糊糊听到人说:“请先坐坐。“便昏昏的向下一坐,不提防臀上像是小针齐刺一样,痛得啊一声又直起身来。
那人哎哟一声,说:“挨了打了?”我一痛,倒清醒不少,睁开眼清清楚楚看到这间房。房不大,屋角一溜排椅。窗上糊的白纸透亮敞快,和碧桐宫的那种颓唐气象完全不一样。我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之後,就没离开过那间冷宫,这一次出来,居然还是因为祸事。
“打得可重麽?我只问几句话,问过你赶紧上药。”那杨统领坐在桌案前的椅中,这个人浓眉大眼长相威武,说道:“要偷内库的银子你肯定没有那个本事,是旁人给你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是。”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这倒不好办……你身在冷宫和人私相传递钱物,也是犯禁的。”
我现在已经明白要是认了偷钱,肯定是死罪,顾不上再想其他,先过眼前再想以後,张口说:“我写了些字给宫监们,钱是他们给我的润笔谢礼。”
杨统领抬头看我,他双目炯炯有神,眉毛扬了起来:“要是事实,倒不是什麽大过错。”
我心一横:“确是事实。”
杨统领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有人躬身送了茶来,他才想起来说:“给白侍书上茶。”
我哪有那个心情,抹一抹嘴角,只觉得满嘴甜腥,听他说:“太监们不识字,买纸何用?”
我咽一口口水,只觉得黏腻腥咸,说道:“他们不用,他们主子想必是喜欢。”
杨统领顿了顿,说:“是。”然後过了小会儿,又说:“这一句话你可听过?”不等我回答,他拿起案上的笔,摊开纸写了两行字,推给我看。
我一瘸一拐走到跟前,看那纸上写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字体不算好看,但是力透纸背,一个一个字像是要破纸飞出去一样。正是我上个月卖出去的,点了点头说:“是。”
杨统领不说话只看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提起那枝笔,蘸了一些墨,在那两句前头写上:“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停下来蘸一点墨,在後面又写上:“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越写手腕越软弱无力,最後一个台字已经歪歪斜斜不象样子,下面的再也没法写,一手扶在桌边,硬撑著说:“还有两句。”
杨统领已经站起身来,顺手扶我靠在一把椅子上。我只觉得背上臀上腿上都火灼一样的痛,挣扎著说:“偷盗的事的确不是我。”
杨统领低声说:“我知道了。”
我喘一口气:“我会不会死?”
虽然对自己说著不怕,可是事到临头,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可抑制。
他半天没说话,我心里凉到底,却听他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我还回一口气来,身上越觉得疼。
杨统领声音很低:“库银的事我不能做主,要报上去才行。你现在不能回碧桐宫,先在行骑堂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我扶著桌看他走到门口,吩咐人拿药倒热水来,心里倒觉得一暖。
这种漆黑似阎罗殿的地方,人吃人屡见不鲜,这杨统领却和人不同。
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昏起来,人事不醒。
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子上一片橙黄,屋里却已经很暗了。我喊了一声明宇,没人答应。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这里不是冷宫,这间房也不是我住惯的房。
忽然咯一响,那扇门被推开了,有个人迈步走了进来。我眼睛眨了眨,屋里暗得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门外面还有人轻声问:“主子,掌灯麽?”那人嗯了一声,声音温雅平和,却说:“不用。”
我原是趴在榻上的,这时候撑著坐起来,扯动身上的伤处,痛得皱一皱眉,咬牙把呻吟声又咽回去。
那人站在床前,跟进来一人,端张椅子放好,那人便掸掸衣角坐了下来。
我喉咙里乾渴得要冒烟,勉强吞一口唾沫,等那个人说话。
看样子是有大来头的,可能比那杨统领的来头还大。
“伤怎麽样?”那人淡淡问了一句。
我应一声:“没什麽。”
屋里静静的,那个人呼吸绵长平稳,过了一时说:“这是你写的?”
我看他手里捏著张纸,明明是揉皱了又摊平的,可是看不清楚,身子向前探一探,头挨那个人很近,屋里实在黑,白纸黑字都不分清,只看到一句“微雨燕双飞”,点了点头说:“不是我的字,但是我的词。”
那人轻轻唔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我只闻著觉得好闻,不能分辨是什麽香味。
“白侍书是怎麽进的碧桐宫?”
我觉得他这话问得淡,但是却不好答,犹豫一下,说道:“我进去之後生了一场病,旧事都不大记得。听说是犯了大忌。”这话答得模糊,但也不是扯谎。
那人身子不动,微微侧头。他身边跟的那人低声说:“是秽乱之事。虽然未裎裸在床,但也行迹暧昧,当时回了洛主子,罚到碧桐宫去的。”
我跟了一句:“我和明宇光明坦荡,只是性情相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成了行迹不轨。碧桐宫里多少眼睛也都看得明白,我和他只是朋友之谊。”
冷宫终究不是人待的地方,有机会分辩当然要说一句。有些希望可以离开,总不能白白放过。明宇要是离了那里,有机会好医好药的,想必这个病能好得快些。肺病在现代虽然不算什麽,可是在这种地方,又是这样差的环境,转成痨病就无力回天了。
那人不点头也不说话。他微微侧了头,外面最後一点点光映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隐隐看得见眉毛浓密。
他身边的人说过了这句话,也不作声。
“你这些诗词,为什麽要卖与宫监?”他声音里倒没有太多责难,只是就事论事的口气。
我听著他不像是问罪,心里先松一松,说:“起先是没有。後来,因为生计……”想一想觉得这个词说得不大妥当,可是又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词:“总是要维持生活。”
那人点了点头。
过了一时说:“你好好养伤。”声音里不见喜怒,站起来便向房外去了。他身边的人跟了出去。
我手撑著半趴半靠,现在早累的不行,一泄力,便伏在枕头上,呼呼的喘气。
一人脚步声轻悄走了过来,擦擦两声打火点了灯。我抬头看到他的脸,不知道怎麽著松一口气,说:“杨统领,刚才是谁?”
他嗯一声,说:“是主子。”
他不明说,我想总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渴不渴?我叫人端饭来你吃吧……”一句话没有说完,有人走进屋来,杨统领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裴公公。”
那人面白无须,年纪不大。穿著酱紫的一件袍子,系著暗色围带。我听明宇说过宫监的服色,青蓝灰绿紫。这人竟然穿紫色,身份可想而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趴著,实在不恭敬,挣扎著想爬起来。身体沉得很,不听使唤。杨统领扶了我一把,我下了地,却找不著鞋,一时更难堪,也不知道该向他行何礼。
那裴公公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身上有伤,礼数便将就吧。奉上谕,”他最後三个字一出,杨统领立刻跪了下来,我看著不对,也跟著一跪,膝盖又是重重一磕,痛得背上冷汗直冒。
“白风才思敏捷,性情温厚,迁回思礼斋安置。”裴公公又咳嗽一声,说道:“白侍书,谢恩罢。”
我愣著,木然说了句:“谢恩。”
那裴公公和杨统领又说了句什麽,便转身走了。我愣著,任杨统领把我扶起来,心里只反复想著,这裴公公口音好熟。
那灯芯结了个灯花,爆了一声响,我突然想起片刻之前才听过这人说话。他说我和明宇罚到碧桐宫去的理由,是伴著刚才那个在床前坐了一坐的人一起进来的。
回过神来,裴公公已经走了,杨统领笑吟吟地说:“白侍书,这可恭喜你了。”
我咬了咬牙,问道:“明宇呢?明宇不能从冷宫搬回来?”
杨统领顿了一下,才说:“没有旨意,明侍书……该是还留在碧桐宫吧。”
我心向下一沉,冲口说:“我也不搬,我得和他在一处。他病得七死八活的,要是没有人照应,恐怕很难病好。”
杨统领眉毛一皱:“白侍书!你说的什麽话!圣上天恩赦你,你岂能违逆!”
他说话一直和声,现在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吓一跳,烛火一跳一跳的,他的身影映在身後的墙上,黑黑的一道有些走了形,也是微微晃动著的。
明宇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笑微微地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