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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前……一年多前……他曾经给我来信,那时他正在巴黎观看巴黎圣日尔曼和马赛的法国德比。
〈真是一场激烈的比赛,尽管技术比不上西班牙或者意大利,但极端突出了自己的个性,有柔软性,有节奏感,崇尚进攻。无论是教练还是球员都没有被胜利或失败的概念所限制,这是很罕见的。〉
他的电子信件在比赛结束的一小时后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信箱里面。
我的回信则是无关的琐碎的。
〈知道巴黎的橘园馆吗?那里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睡莲,清晨的、傍晚的、灰紫的、金红的、细致的、奔放的,春夏秋冬他们都在那里,不停地盛开,不停地绽放,永远不会凋落。橘园馆外面还结着一树树白丁香,非常小,而且碎,风吹过去,落了满头满脸。〉
〈看吧,乔什,我们完全无法沟通。〉
这是他的回信,我靠在椅背上,把这句话来回咀嚼,开始想象他耸耸肩或者挤挤眼的摸样。
可他还是去了,不过是因为我说了我喜爱那里,纵使他并没有告诉我。他在四面墙壁挂满了睡莲画的房间里想了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为了来到一个更加接近我的地方而感到快乐。
温迪,温迪,我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这就像一个奇妙的魔法,这就好像一首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把你的名字写上千百遍,然后压在胸口,然后亲吻它。
“这个能给我吗?”我向琼作了请求。
“当然可以,乔什。”琼微微一笑,神情平静而温和,她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我们或许会成为终生的朋友。她转过头凝望着这幅相片,“你知道我们这一行见过许多漂亮的人,这个孩子算不上出众的。但他的表情真得很好,原来思念一个人的快乐是可以这样纯粹且毫无杂质的。”
由于瑞纳多三番四次打电话来催促,我乘当日的飞机返回了意大利。
推开家门,杰斯珀慢慢悠悠过来迎接我,蹭了我两下又继续趴在垫子上晒太阳,它是一只老狗了,身体变得臃肿,神气也远不及当年。
我启动电脑,点开hotmail信箱,通常温迪一个星期内会给我来两三封信,不再是过去那些明信片中的寥寥几字,他努力克服自己对纸笔叙述的笨拙,尽所能详尽地告诉我我各种各样的见闻,还有他自己的感想。
两年来,他也算游历了不少国家,法国,荷兰,威尔士,爱尔兰,比利时,捷克,南斯拉夫……杂乱无章的,背着行李带想到哪就去哪,有的呆一个月,有的只呆几天。戴安不无讽刺地评价哥哥简直就是在自我放逐。不不不,说得太严重了,我宁可选择浪漫一点的说法,我的孩子他只是需要回避一些事情再思考一些事情,而这种旅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乔什,我此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阿根廷的首都?我失笑,他似乎就是不肯乖乖呆着,这么快又换地方了。
“我爱这里的足球,简直爱得要发疯,你绝对无法想象他们的足球多么富有想象力和创作力。我经常和一些孩子踢街头足球,他们都是天才,尤其是小里卡多,噢,乔什,真想让你瞧瞧他的射门,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射手。”
同意大利一样,阿根廷是足球的国度,曾经出现过马拉多纳这样的球星,可想而知他会有多么兴高采烈。如果他就在这儿,恐怕会一股脑扑到我身上在我的耳旁大喊大叫。
“乔什,我结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是房东的女儿,叫丽塔。她会做一种奇怪但味道不错的阿根廷甜食,还能用吉他模仿钟声和弥撒小奏鸣曲。她长得并不美,可她的侧脸有点像妈妈,……”
我知道那些热带女子,她们的个性自然而且鲜明,有着漂亮的橄榄色皮肤,洁白的牙齿,犹如夏日艳阳下的花朵。而温迪也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男孩。何况这不是第一次了,无论在哪个国家,他的身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女孩。
无限的疲惫感和厌烦感突然一齐涌上来。我伸手关闭了电脑,凝视着荧光屏逐渐黯淡下去。
无法否认,我经常想起温迪。有时回忆很模糊,像用绿油彩画的的几片叶子,被水融化开来,是沁在画纸上的梦境,有时又很清晰,仿佛曾经反覆在心里刻划着他的身影。
他的手肘顶在琴盖上、右手支撑着下巴,缓慢绽放出笑容的样子。他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你,下一刻又伏下长长的睫毛,不经意移开了目光的样子。甚至还有他嘴里塞着一个蛋糕,又用手从小草篮里抓一把小松饼的样子。
柑苔绿,我的柑苔绿,也许我总在期待那股柑苔绿香气的出现。哪怕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寻找这股香气,寻找同他相似的身影。
苦笑了一下,有几分艰涩的味道。我一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苦杏酒,一面把那幅放大照摆在了桌上,琼很细心,不仅装上了相框,还裹上几层油纸。我一层层撕开,透过玻璃,温迪的目光仿佛荡漾开来,带着某种固执的使人头疼的柔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幽深。
拇指摩娑着镜框,最深的心底慢慢涌起了一层温柔和忧伤。见鬼,酒杯凑到唇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骗得了谁呢,我甚至连自己都骗不了,我想念他,真的,我想念他。
2
面向广阔庭园的落地窗户悉数敞开,微风徐徐。杰斯珀懒洋洋地趴在那头,一片叶子飘到了他的黑鼻尖,它伸爪挠挠。
指尖挨个敲击低音部分的琴键,漫不经心的。
“树长进我的手心,树叶升上我的手臂,树在我的前胸,朝下长,树枝象手臂从我身上长出。
你是树,你是青苔,你是轻风吹拂的紫罗兰。
你是个孩子——这么高,
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
“你的歌词?”瑞纳多歪歪头,他以舒适的姿态枕靠在高背椅上,膝头摊着杂志。
我冷冷地睨视他,“这是庞德的诗,你追求那位专栏女作家时从我的书房里抽走了他的诗集。”
瑞纳多一拍额头,用夸张的幅度耸耸肩,“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和你一样无聊的男人。”
没有理睬他,我继续给钢琴调音。过了十多分钟,我放下音叉,目光再度转向他,“把这首诗印刷在专辑封面上吧。”我的口气并非提议,而是已经决定了。
瑞纳多怔了怔,他抱着手臂,用研究的眼光盯了我半天,而后装模作样地叹气,“乔什,老伙计,你是不是思念你的小鸟了?”他甚至是有点怜悯地看着我。
对他投射过来的玩味视线不是很愉快,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可能。”
微微蹙着眉,认真刺探的神色逐渐消失,他沉思半晌,“乔什,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觉得为一个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独自说了下去,“留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居的情人。新年假期,她回自己的故乡基辅,我一个晚上没睡着,想她想得难受,第二天我决定去找她。我是一个穷学生,没有钱搭飞机,火车票都买不起,我搭顺风车去。当时天极冷,下着雪,乔什,你永远猜不到雪有多大多深。好几次我都有预感我走不到那里,我会活活地冻死在路上。一直到现在,我还会梦见自己冻得说不出话,只能一口口往嘴里灌雪的样子。”
“然后呢?”
“然后……”瑞纳多挑挑眉,“我活着见到了她,两个月后我们结婚了。”轻描淡写地结束一切,他望向窗外,淡淡的灰蓝,云走得很快,变幻着不同的形状,他笑了一笑,“那时我真爱她,那场雪像是得不到她宁愿死的选择。”
他转过视线凝睇我,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乔什,放纵一下自己吧。我们的时间不再充裕了。”
九月中旬,戴安的新剧《河岸》在罗马上演。两年来,他一点点有计划地把自己的事业重心转移到了意大利。艾维塔和他都有重新定居意大利的意思,他们正在罗马近郊寻找一幢和巴塞罗那的家差不多的大房子。
我和瑞纳多去观看了首场演出。
这是一个有关于越南的故事。相较而今,更像是旧日的越南,作为殖民地的,布景里面有繁复的白色浮雕,法式建筑,街头的梧桐树,当然也少不了艳丽的丝绸。但内容却是完完全全的东方化,甚至不屑用到任何一点西方的眼光。我有点讶异,随后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戴安,非常有魄力的表现手段。
主角是一个亚裔女孩,漆黑的头发,眼睛明亮,仿佛会在水中消失的微笑,衣摆上的鲤鱼刺绣游走在纤细白皙的手脚之间。
同意大利的女人大相径庭,拥有独特且无法令人忽视的异国风情。我想起了一些娱乐报道,那上头曾大篇幅报道她和戴安的绯闻。
最后一幕结束后,有一半的人热烈地站起来鼓掌,另一半则在原处坐着不动。前几排那些评论家的表情迥异,眉头蹙起或是点头欣赏。明天的专栏评论会怎么样,也许可以猜得到。戴安应是早就预料到了毁誉参半的结果吧,这部作品对观众而言,不是蜜糖,就是毒药。
有人从身后拍了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是艾维塔。她向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凑近过来,用中指在我手掌上写字。
〈能找一个地方聊天吗?〉
我颌首,朝左侧的瑞纳多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和艾维塔并肩走出了剧院。
我们穿过了两条大街,挑选了位于广场左侧的露天冰激凌店。大大的木头桌子和椅子,不太干净,罗马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城市,但脏也有脏的可爱。我叫了一份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激凌,我记得艾维塔喜欢吃这个,尽管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侍者弯下腰把冰激凌和银色冰匙摆在桌面上,抽走托盘,直起身体的同时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或许是认为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女应该呆在某餐厅的贵宾室,而不是和一大堆年轻人挤在这里吧。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眼前是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人,此刻我并不想计较太多。
艾维塔看了眼洒了糖浆和杏仁的冰激凌,一抹笑意在脸上漾开,眼角飞扬起细小的皱纹,“你还记得?”她用神情如此说着。她斜斜靠着扶手椅,半身沐浴在阳光下,面孔像闪光的河流。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她变得更加平静温和,一种简单的优雅,还有一点微妙的怀旧。
她从草编手提带里找出纸和笔。
〈罗马没有什么变化,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一样。〉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初我还是一个傻小子。〉
接过纸,注视了一小会儿,我迅速下笔。
清爽的空气,渗了一小点透明的蓝,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树叶在摇晃的声响融为一体。
远方几十米处,街头画家正在等待光线的变化好捕捉阳光照在模特的头发、嘴唇、裙子上的奇异的美丽。我们右桌的一对年轻恋人额头抵着额头情话绵绵,他们说的是希腊语,男孩的面孔也相应地有棱有角,他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对女友说着,“如果把罗马的英文名字倒过来,amor,就是拉丁文‘爱’的意思。”
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艾维塔读懂了他们的话,我们目光交接,默契地一笑,这就是我们爱过的石头城,单纯而迷人,就像爱情一样让人无法抗拒。
凭借用纸笔沟通的方式,我们回忆了许多在罗马城的往事。她的大提琴,我的钢琴,我们合奏的圣桑的《天鹅》,当然还有那两个孩子,小小的温迪和小小的戴安。
附近几十个喷泉倏地冒出高高的水柱,被淋湿的女孩子们尖叫着逃开,艾维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