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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的印象如此深刻,使乔什在确认自己得了胃癌后,首先担心的是温迪。可他的孩子接受了,没有逃避和退让,他眼底的光不曾熄灭,他的灵魂远比想象中的要坚韧。
是什么时候开始,乔什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凝视着温迪,就如同凝视着一棵大树的成长,或许别人意识不到他的改变,可乔什知道。他的手指触摸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下巴,就像在唱一首赞美诗。也许有一天,他能在这棵大树的绿荫下长睡……
瑞纳多的目光在乔什脸上搜寻着,他的老朋友又陷入了自己的思潮,若有所思地放下咖啡杯,瑞纳多露出略带不安的关怀神情,“老伙计……”
乔什回过神,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清楚瑞纳多想说什么,乔什投之以温和的目光,然后笑笑,打断了他的话,“别担心,瑞纳多。也许你不相信,但我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我是不会离开他的,肯定不会。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要留下一些东西给他,留在他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语尾悄然轻了下去,乔什和瑞纳多都没有再说话,各自静静喝着水和咖啡,直到几分钟以后,瑞纳多打破了平静。
“他来了。”
他向乔什传递了眼光,同时用手指指玻璃的左前方,坐在他对面的乔什顺着他的手势向那望,是温迪,他正朝这里走来。
他的脚步矫捷轻快,每走一步都溅起水珠,刚才寂静的空气倏地活了起来,折射着色彩的光影流转变换,又随着他的动作破碎成无数片,飞扬在空中亮晶晶地闪烁。
己经快要到两人坐着的餐厅,温迪却突然顿住脚步,仿佛有什么骤然引起他的注意,而非得回过头去确认不可。
乔什瞄了一眼招牌,那是一家出售电影和唱片海报的小店。
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温迪着了迷般屏息凝神,旋即他双手抄在外衣口袋,慢慢微笑。垂下视线想了几秒,温迪走进店内。等他出来时,右手握着一样用牛皮纸卷住的东西。
他仰头瞧瞧天色,察觉又耽误了一些时间,赶紧飞奔着穿过街口。在餐厅前调整呼吸,推门进入,瑞纳多向他招招手,“小鬼,这里。”
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可以听见,餐厅里有一霎那奇妙的安静,接着就是一阵细小的窃笑声。
温迪面部的笑容僵硬了,他几步来到我们的面前。一面把东西放在空着的椅子上,一面坐了下来。“不要叫我小鬼。”恼羞成怒地瞪了瑞纳多一眼。
“好的。”瑞纳多吃吃笑开,“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那家店里买了什么,小家伙?”故意加重了小家伙的读音。
“原来你看到了啊,大叔。”温迪挑挑好看的眉角,冷笑一声,回应了瑞纳多的挑衅。这么多年,他们俩的开场白从来没有变过,或者说是从未更加高明过。
在瑞纳多的一再要求下,温迪不情不愿地把东西摆到桌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好像有点不自在,刻意清了清喉咙,随即又偷偷地瞥了乔什一眼,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了一点红潮,“呃……那家店要处理掉一批旧海报,是很久以前的了,我就要了其中的一张。”手指搁在牛皮纸上,踌躇再三,温迪最终拆开包装,把海报一点点展开。
真的很久以前的了,因为这上面的乔什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坐在晨光照射下的木阶梯上,包裹在棉布里的长腿,微皱的衬衫半敞,左手拿着香烟,指头上的银指环反射着冰凉的光芒,有几缕头发微微刷过鼻梁,唇间泛着薄笑。
瑞纳多轻轻吹了声口哨,向乔什投以恶作剧般意味深长的眼光,然后把头凑向温迪,“小家伙,有眼光,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记得,这是乔什灌第三张唱片时拍的,当时评价一直很好,都说……”
“性感的不得了。”温迪很快地接腔。
“对,就是这个。”瑞纳多拍了一下手,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乔什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无奈地摇摇头,想对那个让人额角抽痛的孩子劝说些什么。但当他和温迪视线交接的时候他放弃了。因为温迪凝睇着他面容绽放出深深的笑意,只要他微笑,如水年华就仿佛从他身上退去,还原成那个初见的小少年,睫毛忽闪下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好像天空里刚诞生的星星。有些事情要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能体悟,乔什爱这个孩子,他热爱他就像热爱生命,现在的他,只想珍惜和享受与温迪相处的每一分钟。
难得相聚的三个人又笑闹了一阵子,笑得累了,温迪作了一个饿坏了的手势,他们叫来侍者点餐。
头盘要了黑鱼子,油橄榄,渍蘑菇,炸鱿鱼。野菇炖饭以后的主菜是烤雏鸡配渍蔬菜。甜食是温迪选的酸枣蛋糕。乔什和瑞纳多则挑了餐后的白葡萄酒。
鲜红的小番茄和浓绿的油橄榄,三个高脚杯轻轻碰在一起。歌声像潮水一般漫过来,沙哑低徊的唱腔,是乔什曾经很喜欢的女歌手。
“你在我心里就像植物生长在大地。”
我爱你,你是我的宝藏,我的世界……”
窗外的街灯渐次亮了起来,点在昏黄的背景里面,雨又开始下了,犹如情人间温柔的亲吻和誓言,顺着耳朵滑到颈项,降临在大地。
3
梅雨季节快结束的时候,戴安回来了。
他背着巨大的行囊去越南取材有大半年了。为了和亲爱的弟弟保持联系,温迪每月的电话账单上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把车停在屋子外面,温迪没有打算敲门,而是从大门右侧的壁灯底部摸出钥匙。原本是去接机的,但半途戴安打来电话,他搭乘了早一班的飞机,现在已经到家了,于是温迪立刻转动方向盘,拐弯绕上另一条公路来到戴安在罗马郊区的住宅。
大厅里乱七八糟的,到处堆满了戴安从越南带回来了的东西,各种各样奇怪的银器,木头雕刻,冰凉艳丽的刺绣像流水一样从桌面淌到地面。
大概是听到了声响,戴安从浴室里出来。他刚洗完澡,穿着宽大的浴衣,白浴巾搭在头顶,几络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庞,一面走一面滴水。见到温迪,他简单打了声招呼,眼角眉梢的不耐跟着水珠滴落,消失无踪。
“你这样会着凉的。”温迪把戴安拉到客厅明亮处,自然而然地用浴巾替戴安擦拭头发,类似的事情温迪从小就做惯了,对这个弟弟,他一向宠爱得不得了。有时候想到爱躲在他背后的戴安已经比他还要高大,不再需要他了,温迪不禁有点怅然。
“丹呢?”伸手掠了掠戴安散乱在额际的前发,温迪不在乎自己的袖管是否被弄潮。
“她还在西贡,两个星期后回来。”
丹称得上是戴安的御用女演员,异国的女孩子,纤细白皙,像东方的陶瓷一样美丽。她和戴安的绯闻一度传得沸沸扬扬,温迪也知道其实那些报道是真的,但他们却丝毫没有结婚的打算。依照戴安的说法,如果给对方保留一个空间,会使两人的恋情愈加深厚,的确,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变得相互需要,甚至决定彼此决不分手。温迪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但只要戴安快乐就行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也一直是用宽大、柔和、静谧的母爱来包容他们兄弟俩。
“你的乔什呢?”甩了甩濡湿的头发,戴安戏谑地问了一句。
“到纽约去了,医生建议他在那里进行辅助治疗。”戴安竟然会问起乔什,这让温迪有点吃惊,戴安一向是不喜欢乔什的。母亲去世以后,温迪曾经希望他能搬到维罗那,但戴安拒绝了,他始终对乔什存有敌意。
“是吗?”平淡的,听不清情绪的腔调,略微眯细眼睛,戴安的目光和水珠同样冰凉。
戴安从温迪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发鬓和发尾,随即走入卧室换掉浴衣。趁这个空档,温迪到厨房冲了一杯咖啡,特意没有放糖,他老是想藉此更加靠近乔什一点,尽管乔什一瞥见他喝清咖啡便好笑地用手指头戳戳他皱起的眉头,“别太勉强了。”
温迪端着咖啡杯踱步到阳台,举目四望。右面安静地躺着一大片深蓝的湖水,湖景很美,雨水落到湖面弥漫成白雾,依稀见到水鸟的身影优美地滑行。湖的四周环绕着青葱嫩绿的树林,顺着山坡往上斜去,有一小角雪花般的白色,是开了花的丁香。更加远一点的话,可以看见巴拉丁山丘,乔什,他的老家伙是怎么说的,那是一个诗歌里面赞颂的地方,那是一个比月亮还古老的地方。
戴安自卧室走了出来,他穿了高领衬衫和牛仔裤,虽然品味大走极端,但对这种类型的穿着的喜爱兄弟俩却如出一辙。或许是年岁渐长的关系,温迪和戴安的相貌不再那么相似,同温迪总是以眼神追寻别人的身影和话语,定住视线再慢慢露出微笑的样子截然相反,戴安有精瘦的肩膀,紧绷的下巴弧线,薄薄的唇,平日里冷淡漠然的目光只要眼角一挑就显出无视他人的神态。
交叉双臂瞧着他的哥哥,戴安显出沉思的样子。半晌,他走到温迪身旁,双肘撑在石栏杆上,手指触着下颚,缓缓开口,“乔什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要几个月吧。”漫不经心回应了一句,温迪用手心包裹着烫热的马克杯,感受着那飘在咖啡上面令人惬意的热气。
戴安高深莫测的目光冻结在温迪的面容上,“你有没有想过,他不会回来,或者不能回来了。”
“戴安?”温迪拧起了眉毛,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没有掉转开眼光,戴安勾起唇角冷笑,“难道我说了错吗?他还能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戴安!”这次是警告,温迪的语气变得严峻,他的眼睛直接黝暗下来,暗涌着旁人理解不了的情绪,上帝知道,他多么痛恨这些话。
那些景象一直栖息在他的心里,犹如做梦一般。
他来到乔什的病床前,凝神望着乔什的脸,床上的男人刚做完手术,脸色苍白,温迪用眼神描摹他面部的线条,一笔笔全部铭刻在自己的心里。当光线掠过,乔什的眼皮微微颤抖,温迪明白他的脑海里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沸腾,他要清醒过来,他要拯救自己的生命。而后,乔什真的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缓缓地,就好像书里面描写的那样,上帝的光芒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温迪无法抑制地盯着乔什的眼睛,还有那双眼睛里面温柔而悲伤的自己,阳光把树木纵横的倒影印于墙壁,窗帘被风鼓吹鼓吹着,送来清爽的大地的气息,在那一刻,他俯首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给了他世界上最珍贵的恩赐。
“戴安,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等会儿再谈。”
温迪揉了揉有点痛的额头,想要抽身离去。戴安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猛地一把抓住温迪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继续紧追不舍,“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当时死在手术台上就好了,你不需要再和他绑在一起,他不会再成为你的负担。”尖锐的语气几乎同等于逼问。
眼前一片灼热的空白,温迪只感觉得到胸口涌起的怒气,他的呼吸变得又沉又重,终于忍无可忍地朝戴安脸上狠狠揍了一拳,他打得很用力,戴安整个人跌坐在地面。温迪向后退了两步,打戴安的右手依旧气得不停发抖。
手指摸了摸青紫的嘴角,戴安抬眼望向哥哥,温迪散发慑人神采的双眼里,翻腾着的无疑是一股怒火。戴安勉强地苦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