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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慑于陛下龙威不敢不说,一边又惧怕彪悍公主事后知道再来报复,这可怜的小太监,用一种很可笑的方式,跟公主的父皇描绘他女儿扑在别人怀里的事实。
“知道了。下去吧。”
小太监这样的花招,自然瞒不过武烈皇帝。现在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那英勇盖世的天香小丫头,竟哭得泪痕如线,扑入这个不知来历的男子怀里,痛哭失声的情景,几乎历历在目。不过,即知此情,武烈帝只是微一皱眉,很快展开眉头,神色如常地挥退太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几乎与此同时,公主的母后慈淑皇后,也听得近侍宫女的回报。和她丈夫相对镇定不同,慈淑皇后听闻之后,掩口惊呼:
“小婢子,你说什么!”
慈淑皇后也很少有这样失态之时,这声音一大,当即把那个叫彩蝶的宫女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不敢再发一语。
“你起来。方才是本宫吃惊,没你什么事。”
慈淑皇后发现自己失态,赶忙换了温和语气,叫彩蝶起来。
“彩蝶,你领本宫前去看看,”待彩蝶站起身后,慈淑皇后道,“本宫要瞧瞧,是哪家贵胄公子引得我家皇儿如此反应。”
“是。”
于是,彩蝶在前面引路,慈淑皇后在后面跟随,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锦烟亭走去。
只是,当她二人来到风景宜人的锦烟亭附近,却发现已经人去亭空。
“皇儿去哪儿了呢?”
慈淑想了想,便又派彩蝶去公主住的长乐宫打听消息去了。
“知女莫若母。”慈淑所料不差,那天香公主哭出心中委屈之后,忽然惊觉此处正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觉不好意思,兼又见牧云三人风尘仆仆、远道赶来,便体贴地请他们回自己的长乐宫歇息说话去。
这时候,日已西斜,夕阳将皇宫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碧瓦朱墙,都涂上了一层红红的颜色。由月婵领着,牧云几人到了长乐宫的琼华殿中,稍稍说了几句,月婵便安排晚饭,去她用餐的环秀轩中安排了一桌酒菜。
装饰雅丽的环秀轩中,宫女们次第点起了宫灯;御膳房做好的饭菜流水般端了进来,陈列在铺着青麻纱的玉石桌上。中午在春风楼,牧云已然惊叹京城的酒宴豪华,此刻皇宫御膳罗列在面前之后,才发现春风楼最上等的酒席和眼前的御宴一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什么豹胎、猩唇、鲤尾、鸮炙、熊掌、驼峰,或是青精饭、防风粥、琼花碧露酒、绛雪锦带羹、冰桃雪藕汤,实打实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看着玉石桌上琳琅满目,牧云自是满口赞叹;不过在旁人没注意的间隙,他却略有沉吟。
重逢之时,酒宴饮食亦只在其次;这四人其乐融融,把重逢前积攒的心里话儿,还有重逢此刻心中新的疑惑,都一下子说得痛快。
察言观色,月婵只觉得少年应是磊落豁达,不会像世俗之人一样计较双方地位的落差。于是当碧露酒饮至微醺,女孩儿也鼓起勇气,把当初自己如何在长江三峡落水,尔后又迷迷糊糊流落到洞庭湖汩罗江被牧云相救之事,源源本本地说出。她特别强调了,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真个记不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以前的所有事情。
“哥哥,其实我本名并不叫月婵。父皇赐我小名,叫‘月瑶’。”
纵然都已揭开身份,尊贵的公主说话时,依然称呼牧云为哥哥。虽然已经十分亲密,但此时跟心上人儿说出自己的闺名,公主仍然十分害羞,只觉得本就被酒意涂染发烫的脸颊,此刻更加发烧了。
对于她来说,刚才说起这么一大段如同梦幻的往事,连她都觉得那段岁月,如同在梦里。想起那些日子,平淡却又真实,简单却又快乐,公主忽然心有所感,便站起身来,姗姗地走近牧云,替他斟满了面前的白玉琉璃盏,然后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向这位思慕的少年举杯祝辞:
“月瑶儿在此多谢牧云哥哥的救命之恩、照拂之恩。”
说罢,她自己一饮而尽,那俏靥映着烛光,如染艳霞,宛若桃花覆水。
“言重了。”
见公主言谢,牧云诚声谦逊,也将杯中碧酒一饮而尽。
“哥哥……”
也许是酒意上头,公主看着烛光下英挺谦逊的少年,她的眼波开始迷离。正觉得心旌摇动,若不能立稳,却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也道:
“幽萝也谢谢牧云哥哥收留之恩!”
凤眼微瞥,却是那娇小娜丽的幽萝雀跃而来,手中拿着小杯儿,给牧云敬酒。
“好!幽萝妹妹,你也不必客气。”
见小女娃来敬酒言谢,牧云丝毫没有怠慢,也是满斟了酒盏,和幽萝一起一饮而尽。
“公子,碧奴也谢谢您拔擢迷海、收归座下之恩!”
美鱼妖辛绿漪不甘落后,也袅袅婷婷地来少年面前举杯祝谢。依然,牧云也满斟此杯,一饮而尽。
酣然畅饮,醺醉入夜,红灯高照,烛影摇红,美人如花。俯首弄袖,颜如渥丹,三美在前,身周氤氲酒香,一时这环秀轩厅里,气息变得十分暧昧绮丽和旖旎。
不过这样心动神摇时候,却忽听得一阵脚步“咚咚咚”传来,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华服年轻人闯进厅中,高声大嗓叫道:
“皇妹,听说你竟有朋友来看你?”
“……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忽见自己兄长闯进来,公主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倒不是怕这兄长,却是觉得被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小女儿情态,十分羞人。原来,此际来人正是当今陛下和正宫皇后之子,名叫翊德,列为各宫长子,正和天香公主一奶同胞。
“妹子,你这是咋了?”
适应了灯烛光线,看清厅中情景,这大皇子翊德脱口惊叫——他这长兄十分了解天香皇妹;她自幼便被父皇母后宠坏,又天资聪颖,学得一身惊人法技,于是从来眼高于顶,什么朝臣侯爷、豪杰高人,一概不放在眼里。谁知道,她今天竟然转了性,被自己撞见这样娇娇媚媚地跟一个男子吃饭喝酒!
“不要你管!”
愣了一下,公主反应过来,不免又羞又气,顿时恢复本性,娇叱一声,就过来要推他出去。
“别别别!”
在这绝代天骄的妹子面前,皇长兄毫无办法。被人跺脚推搡之际,翊德赶忙抓住雕花门框,死赖着不走,口中叫道:
“斯文!斯文!别在友朋之前失礼!”
“哼!”
皇兄这话,倒是一个提醒。公主一想,连忙放手,又转回座,恢复优雅姿态,又跟牧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歉意表情。
见皇妹不再撒泼,翊德顿时神色如常,得意洋洋,仿佛忘了刚才自己被驱赶之事,施施然地走近,来到牧云面前,大大咧咧地对牧云说道:
“好小子!你叫什么?家住何处?”
“我姓张,叫牧云,”见是皇族之人,还是公主长兄,牧云不敢怠慢,赶忙站起来,恭敬回道,“我是洞庭湖罗州府的张家村人氏。”
“哦……竟是村野之人啊。”
听了牧云回答,翊德皇子大感意外。他原以为,能让自己这惊才绝艳、傲绝当世的皇妹好不容易入眼的,应该不是王侯巨擘就是天外仙客,谁知竟然是个乡村少年。
心中转念,翊德皇子略一沉思,便转过脸来,很严肃地跟自己皇妹说道:
“妹子,我刚才没听错吧?你这朋友,是罗州府‘张家村’之人?”
“是!怎么啦?”
公主正侮着脸坐在那儿气鼓鼓的,一听大哥此言,当时便没好气地反问,一待他说出什么无礼的话儿,随时准备发作。
却听翊德嘿嘿一笑,说道:
“皇妹,你以为我要嫌弃牧云老弟出身么?”
“哼!”
“唉,你还是不了解你大哥啊。作为你的大哥,说心里话,我觉得太妙了!”
“嗯?”
“真的,别不相信,我打心眼里赞同,还祝愿你们俩早日结成连理!”
“……你说什么?”
本来正憋着劲儿准备启衅治这无礼大哥,猛然听到这句话,公主倒愣了。
“怎么?不信啊?是真的。”
翊德这时变得十分严肃,跟妹子推心置腹,诚恳说道:
“皇妹啊,其实这么多年,大哥我是看着你一步步地逆行倒施、逐渐凶名在外的。为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急的是,也不知何年何月你能看上何人,更不知何年何月何人能看上你。这下好了!现在终于有人愿意和你相好,不仅愿意相好,他还是个男的,不仅是个男的,他还和你年龄相当——有此美事,兄复何求啊!愚兄——”
“住口!”
原来皇兄动了感情,还想说下去,却冷不防一只酒杯砸过来,伴随着一声气急呵斥:
“给我出去!出去!”
“妹子我说真的——”
大大咧咧的皇兄还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倾诉衷肠,谁知道眼睛一瞥妹妹,竟见她粉面含怒,眼圈泛红,正是羞怒交加、泫然欲泣的样子——当即,翊德心生警兆,根据多年经验,不敢再耽搁,跳起身便往外跑,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被他这么一搅,环秀轩中这御膳哪怕再好,也无心再吃了。待月婵收敛了情绪,她便唤过宫女,安排幽萝和绿漪睡在她的寝宫云涛阁里。如果安排妥当后,她便跟牧云说:
“我想出去走走,赏赏月景——你陪我么?”
第4章 绕梦三匝,谁家光之羽鹤
公主相邀,牧云允诺,二人离了长乐宫,顺着宫墙和甬道慢慢地向前走。此时夜色渐深,月照宫闱,一路上不时能碰见巡逻的侍卫队伍。他们见着是公主带人散步,无不避到一旁,恭敬地施礼目送二人。
一路闲步,两人竟一反常态,谁也没有说话,各自都在想着心事。走过这段宽阔的青砖甬道,再转入一条白石小径,路左右的草木便渐渐多了起来。月影扶疏,秋虫鸣叫,偶尔远处的深宫中忽然传来内监一声悠然的“安寝”,更衬托得这夜晚格外宁静。
静默随行,秋夜寂寥。俄而暮雾渐起,皇宫里外形无论是雅致还是壮丽的亭台轩榭,都在轻纱般的夜雾中渐渐模糊了轮廓,然后在转瞬间溶化于无边的夜色里。
秋月如梦,雾霭流岚,看着身边的人儿这么长时间依旧默然无语,公主心内却是一片焦急。
“牧云……还是顾忌我的公主身份呀。”
月瑶公主何等人物?心思玲珑、冰雪聪颖,在历来的皇家儿女之中,其卓绝见识可谓百年难遇。纵然今晚接风酒宴,表面看来其乐融融,但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出,在欢声笑语之下,隐藏着少年不同以往的一丝淡然和沉静。
而当年的月婵此时的月瑶,和牧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不知不觉早已是情根深种,整个心魂全都在牧云这里。因此,想到事情可能有变,女孩儿便思绪起伏,患得患失不已:
“还是被人嚼舌根?牧云哥哥知道了我那些不合闺训之事,便起了嫌弃之心。”
想到这一点,公主一惊,忽想到:
“是了,他一见面时,不是说我是众口相传的残暴公主吗?他、他……不会就此看轻我、鄙夷我了吧?”
如此思潮起伏,不知不觉便来到皇宫御苑的一处景致,名为“碧云月丘”。此地有绿丘,有清泉,是皇宫中一处较开阔的景致。碧云月丘的入口,立着一块石碑,刻着一些字;牧云走过去,凑近看看,将石碑上刻着的文字读了出来:
“染以碧云,月兮山静。
泉其细永,询彼幽人。”
原来是描述此地景物的一首小诗。
听他读出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