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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怎么了?”
“又没吃醉酒,竟满口胡柴。”
“先跟妹子提她这尴尬事,已是不对;最后怎么又说到娶她上去了?”
此刻张牧云正是悔恨交加:
“可怜!自救了月婵,我一直堂堂正正十分正派。正是这样月婵才一直把我当大哥看,十分敬重;可是这回,她定然以为我调戏于她,以后再不看重我了!哇呀!~”
不用说,张牧云心中现在甭提有多后悔!
再说月婵。现在她也终于听明白张牧云跟她说的话了。她的反应,刚开始时其实并没少年想象得那么大。义兄说得没错,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柔柔弱弱态如娇柳的才算是好女儿。像她这样抬脚踢倒一排桌、挥手掀翻一头牛的,被人知道了果然便要嫁不出。说来也羞人,这些天中她也不是偷偷没想过;纵然失却记忆,一样心思通明,月婵知道像自己这样力大无穷,纵然男子有心想娶,却也惹人笑。不管你家中怎么举案齐眉,和睦和美,外人也要想象那闺门酷厉,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总在家中挨揍。所以,张牧云前面那一番话,按他俩兄妹间这么多天来的坦然无间,倒也说得合适。只是,唯独最后一句……
把最后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了一遍,这位比她义兄想象还要强大高深得多的少女,却忽然一阵眩晕,脚下明明坦途却突然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
还是那后悔着的少年瞬时反应,出手如电,一把将少女扶住。
“月婵——”
借这机会,他握着少女的胳膊,诚恳道歉:
“都怪我这张臭嘴!今后再不敢胡咧咧!”
道歉话儿出口,那女孩儿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微微挣脱了张牧云的把握,只顾往前赶路。
“唉……”
见得这样,张牧云心中难过,更怪自己鬼迷心窍。他心道:
“唉……好端端赶路,没事干嘛调戏起妹子。真是鬼使神差了!”
悔恨之时,还十分羞愧:
“唉……即使这只是一时失言,可是又怎生对得起湖那边未过门的妻子?”
这时这半大小子张牧云,又记起爹娘生前指腹为婚的湖西辰州亲事,心中也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又愧又悔。
不过,幸好他本来便生性磊落,虽然自责,却也没太纠结。赶路多时,几近深夜,借着月光终于能看到张家村的村落轮廓,张牧云的心思已完全放到背上那口沉重的银袋身上。于是他居然又满心欢悦,这时倒是身后那一路默默缀着的女孩儿心事重重。一路上,月婵便一直在心中不停想道:
“他刚才扶了我,没只顾我拿的包袱……”
瞧她这心中所思,恐怕她那位牧云大哥,倒真是白担心思,多虑了!
闲言少叙。转眼进了村子,和先前的心思一样张牧云领着少女偷偷摸摸地从村边绕过,尽量不惊动乡邻。等一路悄悄回到自己院落,也不像以前那样先要进屋巡视瓢碗家什是否都还安好,而是径直奔到墙根下,取来那柄锄头,放下包袱,就在院中榆树下开始吭吭哧哧地刨坑,准备把这笔巨资藏好!
第5章 月夜联榻,三更共指星河
自宝林寺回来,埋藏好那笔银子,这张家村中独门小户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子依旧谨小慎微地过着,最多只改善了些伙食。
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一户之主的少年不知道怎么花钱;而是张牧云深知这世道并不太平。一个无根无底的乡村小户忽然富庶,无疑会成为那些流寇盗贼最好的目标。别看现在天日朗朗,宁静小村中一切如常;真要他得了一大注银子的消息泄漏出去,不用过几天,他这偏僻小院的门槛就会被道上的豪杰踏破。
不知不觉,便到了六月末七月初。就如同张牧云腰间那根死缠烂打的竹片腰带,让人气闷的暑热也无法解脱地到来。相对于罗州城里人而言,每年张牧云家的夏天其实已经延缓到来。他家的屋院就傍着村里的北山,那山上绿竹婆娑,碧树成林,只要不是最炎热的天气,这满山的青翠总能给张牧云家带来一股清寒的凉气。而山下又有那条潺潺的清溪在屋后蜿蜒流过,在将从汨罗河中带来的溪水一路流淌到洞庭湖中时,也顺便带走张家屋宅中的几分暑气。
不过,这日子眼瞅着便往七月中去了;七月之中燠热的暑气,对于湘南而言无论什么地方都避无可避。冬暖夏凉的土屋已成了烘炉,到了晚上一股热气萦绕不去,直烘得人整夜睡不着。于是到了这天晚上,张牧云便忙前忙后,把屋中的长条凳搬出四张,在院中空地上齐整地摆好,然后便摘下堂屋的两扇门板,分别在两排凳子上安放牢靠。几乎没费多少事,简易的床铺便搭好。然后他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青竹竿,在床板的四角地上立好,撑起从屋内拆来的纱帐,彻底支好两张夏夜睡觉纳凉的露天床榻。
过不多久,张牧云和他的义妹便相隔不远地只着衬衣躺卧凉榻纱帐中。才相处几个月,也都有十二三四岁年纪,但此时的二人却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孩童,近在咫尺地并头躺卧两张门板上,于夜晚微凉的清风中一起仰望满天灿烂的繁星,卧看那牵牛织女……
七月流火,虽只星名,今年这时却真似流火。即使入夜之后,这小院中除了开始有一丝清风,转瞬间那周围的空气便又变得热烘烘。虽然躺在露天,张牧云却仍似觉得自己身处火炉中。这时候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白布小衫,仰躺在门板上,虽然四肢可以随意舒展,却觉得怎么摆怎么热,总找不到一个凉快的姿势。
这般辗转反侧折腾之时,便想找旁边的女孩儿说说话。透过粗线的纱帐,张牧云往那边看去,却见到如此闷热之时,那少女却安然不动地躺在门板上,两眼静静地看着天上。
“莫非天上有啥稀奇?”
这样热烘烘地空气中,还能这般悠然地望着天空,定然是天上有什么稀奇物事了!张牧云正烦闷无聊,一见如此,赶忙也放平了身形,枕在一块软木上的那颗脑袋使劲向后仰,要看看那天边有什么古怪稀奇。
“……”
就这般仰面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天上也只不过一弯月亮,万点繁星,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有甚稀奇。
“奇怪……月婵妹子看啥看得这般津津有味?”
牧云心中纳闷,又忍了一时,终于按捺不住,便准备转脸问她。还没等侧过身子,却听得那安详躺卧的少女忽然轻轻说话:
“大哥,现在是不是凉快了一些?‘心静自然凉’的。”
“我们一起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就记不起那么热。再过了一会儿,就睡着啦……”
“呃……”
本就轻柔的叮咛隔着蚊帐传来,被纱线一滤,愈加变得温柔飘渺,好像两人间没有了距离,就在他耳边呢喃。就在那一瞬间,本来烦热的少年只觉得肺腑一热,肚腹那儿宛如冬天被热水茶碗一挨,霎时一股醇酒般的热流激荡全身。本来平凡普通的建言,一时间竟让少年十分感动;等游离于心魂身躯之间的激流退去,眼前的景物又回归了正常,张牧云细一琢磨,却觉得现在果然不似刚才燠热。星光之中,他便侧脸瞅了瞅那边纱帐中优美的剪影,也安下心来,仰面静静地看那浩阔的星空。
也许是刚才那少女温柔可爱的主意吧,眼前这张牧云早就看腻的星空,此时竟显得如此的美丽恢宏。此刻那夏夜的天空,如一块巨大而深黑的幕布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拉展在空中,灿烂明灭的星辰交织着各色的光辉将静默深邃的夜空点缀得无比生动;一缕缕灰色的夜云如山间的烟岚悠悠飘过,那半爿月轮便似一张蘸着水幕闪着明光的弓。静静地仰望苍穹,过了一会儿张牧云觉得那高高的云天变成了一条深深的河,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涟漪波纹,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也许下一刻就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
而这时在那近在咫尺的少女眼中,头顶的星空也好像一条幽深的河,那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波纹涟漪,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而下一刻也许就会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所有的一切不约而同,但恍惚中似乎还多了一位面目可亲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拧着一竿细长的鱼叉,出手如风地打破水面宁静的同时,也走进了她的梦里……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末。这一天傍晚,当西天尚有余霞之时,月婵便将煮好的稀粥盛在碗中,端到摆在院中的木桌上。牧云相帮着拿出筷子小菜,又在桌脚旁边一口破锅中燃起驱蚊的烟草,一切就绪,这兄妹二人就开始围着桌边吸溜起稀粥来。此时这小院中,晚风微微,霞光淡淡,风声里送来一些邻里的话语,屋后林溪中水鸭儿不知疲倦地叫唤,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是洞庭湖畔无数乡村中一个寻常的夏日傍晚。
就在张家小院中这晚饭吃到一半,月婵勤快地起身要去给张牧云再添碗粥时,却忽听得院门处一响,有人高宣了一声道号,说了句“打扰两位施主了”,便飘然走进一位道人来。
第6章 门临好客,隐隐远壑烟霞
话说张牧云和月婵正吃晚饭,忽见院中闪进一位道人,便有些惊讶。再一看,这闯入的道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浓眉朗目,面如冠玉,颔下三绺须髯随风飘摆,身上一袭青衫道袍清爽干净,仔细看背后还背着一口道家的真武宝剑,剑柄上一朵长穗飘飘,往当院一立,真个是风神清朗、英华出尘!
眼见这贸然闯入的道人神韵不凡,牧云和月婵俱是一愣。张牧云心说,看这道人神采出尘,却不讲礼节,随便打声招呼便入了院内;他自然不计较这些礼数,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怪异。他又一直惦记着院中埋藏的巨额银两,当然更加敏感。因此,一见这背剑道人走入院中,张牧云立即在桌下轻轻一点月婵鞋尖,于是刚刚扭身想要回厨房的少女立即会意,一反身立在桌后,和刚刚长身而起的少年对着道人隐隐成犄角之势。这戒备之时,月婵手持粥碗,张牧云手按桌边,眼见只要一言不合,便粥碗与饭桌齐飞,打那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对小男女却不知,他们眼前这道人是何等人物!眼见二人虎视眈眈,那青袍道子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对二人的举动装作没看见,只扭头朝后看看,又侧耳听了听风声,然后便对着面前两位小男女一躬扫地,十分诚恳地说道:
“这位小兄弟,打扰了。”
刚才只不过眼眉一扫,青袍道人便看清这院落当家主人是谁。他对张牧云拱手说道:
“恕罪,贫道乃方外游历之人,今日云游至此,不幸在西边野地遇到盗贼,被其追赶,故此冒昧避入贵宅,恕罪恕罪!”
“哦……原来他是遇贼。”
听得这说法,张牧云看了看那道人,只见他一脸正气,实不似歹人。略一踌躇,再往道人背后那口宝剑望了一眼,张牧云便忽然跳到一边,迅速倒身趴伏于地,将耳朵紧紧贴在泥地上闭目凝神地仔细倾听。不一会儿,他便弹身而起,拍了拍耳边灰尘便赶紧对眼前道人说道:
“道爷,你果然遇贼。那些贼人数目不少,为免纠缠,你快到我家后山躲避!”
话音刚落,他便把青袍道人引到院落后面的北山指了一处浓密所在藏下,然后走跳如飞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