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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般平淡评价,实则有些冤枉王玉娥。张牧云他自己不知,眼前这王小姐在常人眼里也颇美艳,算有几分姿色。否则她也不会招蜂引蝶,劳得那位浪荡公子几经挑逗。眼下少年有这观感,实在只能怪他最近收留那几个女孩儿。月婵、冰飖、幽萝,无论长稚,个个国色天香、仙貌神姿;平时这几位老是在眼前晃,已变得不怎么惊艳,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王玉娥一个庄园小姐如何能和天香公主、潇湘灵女、幽萝魔女相比?张牧云心中只评价为“平实”,便显得他竟是十分忠厚宽容。
撇去容貌不谈;虽然有些失望,张牧云对王家小姐的姿容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此时那王玉娥害羞不说话,他自然不能也跟着不作声。想了想,张牧云便对着王家小姐又拱手施了一礼,清声说道:
“在下罗州张牧云,见过王小姐。”
“嗯……”
听张牧云开口,王玉娥假作忸怩,磨蹭了一回才转过脸来,努力涨红脸儿,娇声应道:
“玉娥见过张公子。”
见她开口,张牧云愈发从容,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将心事和盘托出,说出一番话来:
“玉娥小姐,请听我一言。”
“嗯。”
只见罗州而来的少年气宇轩昂地说道:
“王小姐在上,请听我张牧云几句肺腑之言。不瞒玉娥,我张牧云虽蒙你们尊为公子,但实则是罗州城外一名乡村小厮。我自幼父母双亡,并无恒产,家中只有破屋四间,菜畦半亩,平时只靠打短工混事过活。虽然近来偶有横财,但朝不保夕,并不作数。”
张牧云这番言语,并不谦虚。虽然他近来运气不错,偶然发了两笔小财,但长远看并无把握。而此时的人家都讲究田产;家里若有几亩不是租来的田地,便被乡间尊为长者,甚至可以连那些家底颇丰的商贾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张牧云这番言语,实是恳切之言,并无做作。只听他又道:
“我张牧云此行前来,早预想王家富贵;不想亲身走得一遭,贵府气象更胜想像十筹。因此,我便有一言,想说出来,与小姐商议。”
“是何?”
到得此时,被张牧云这番朗朗说话的磊落气势一镇,原本虚情假意的王玉娥一时也忍不住脱口接茬。只听张牧云朗声说道:
“我张牧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门当户对的道理。恕我说得直白,玉娥小姐若是嫁得在下,日后难免受穷。而我张牧云虽然千里迢迢赶来辰州,实无攀龙附凤之心。我只是当日在衡阳看得一遭事情,只觉身为男儿,既有长辈代订之盟,便须为小姐负责。不过,不管二位相信与否,我张牧云素性磊落,此来只为心安;若小姐实无与在下结成连理之意,只请明言,我张牧云绝无二话,现在便可还得婚书,就此出门向罗州而去!”
张牧云这一番话,如此磊落光明,实非在场之人所能预料。而这一回临得大事的气度襟怀,也并非罗州那几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女孩儿所能想像。
听得他这一番磊落之言,若那王玉娥真是端人,则哪怕原本心怀叵测,这时发现这少年原来毫无攀附之意,转念之下,二人完全可以坦诚相对,就此将事说明;此后她从张牧云那里拿回婚书,或水浸,或火焚,总能遂了自己的意,还能将一天的风波平息。而此时,倒也没有旁人逼她。
只可惜,当王玉娥听得张牧云说完这一番话,微一沉吟,只稍稍一犹豫便对正在等她回话的张牧云坚决说道:
“公子啊,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王玉娥岂是那嫌贫爱富、水性杨花之人?你且安心,对此婚事我王玉娥绝无二意!”
——如此一答,便是王玉娥大大不对!此时恐怕这心性坚忍的大王庄女子还不知,就是她这一念差池,才惹来一场滔天大祸!
第11章 机里藏机,沉沦是非之地
“不想小姐如此明理,牧云惭愧。”
见王玉娥如此风度,张牧云忽觉得多日来胡思乱想,实在多心了。
张牧云安心,那王玉娥也绽了面皮,喜孜孜叫道:
“来人,给公子看茶!”
一声令下,顿时那乌云绵假扮的丫鬟上前奉茶。这时候,虽然辛绿漪也一副丫鬟打扮立在窗外听着,但王玉娥叫人奉茶时她却寸步未移。辛绿漪如此自矜,众妖也习以为常。这青鲤女妖心思灵秀,容貌也格外水灵可人。妖族之中人品如辛绿漪者绝罕,因而不仅在衡山众妖中青鲤妖赫赫有名,即便在天下大荒中也闻名遐迩。有一种说法,便是这南岳青鲤乃是“妖族明珠”。自然,对于妖族明珠来说,大王庄这样的场合不过是自愿来凑凑热闹,真正冲锋陷阵轮不到她动手。
再说屋内。当黑蛇妖乌云绵捧着茶盘袅袅上前,王玉娥便伸手在茶盘中拈起那只白瓷茶盏,双手捧着小心地递到张牧云面前。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少年的眼睛,恰似欲语还羞,稍停了片刻才轻轻说道:
“公子此来,一路风尘;水远山遥,都为贱妾,妾心自知。但斟此茶,洗君子清尘,往后玉娥便……托付与你。玉娥于公子,恰如悬萝之于青松,浮萍之于渡津,从此再无转移……”
“呀!”
听得王玉娥这般说辞,张牧云心下想道:
“好文辞!日后两相酬答,倒是美事——咦?莫非此事她早已想过多时?”
心里动念,并未深想。此时被这订下婚约的女子一望,还听她主动说出缔结连理之语,张牧云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根本无暇深思。面对着王玉娥,他心潮澎湃,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碗,道了句:
“定不相负!”
便将茶杯端到嘴边,准备吹吹热气,就此饮啜。
洁白如玉的小茶盏靠近张牧云嘴边,那杯中热气蒸腾,在这春寒料峭之时在眼前袅袅升成几缕白烟。被热雾水汽一熏,就在片刻之间,张牧云神色略微怔忪,瞬间有些失神,然后也无异样,便将杯中茶水喝进肚去。
如果说,张牧云以前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在城乡市井中打滚那么多年,拼命糊口混生活,即使不亲身经历,也在肆里坊间听说过不少险恶事体。不过,直到今日,这十四五岁的少年都没能弄清一个基本的道理:
无论听闻过多少所谓险事恶情,哪怕曾经深思熟虑,只要自己没亲身经历过,那便和一无所知没太多区别。如果此时还沾沾自喜于熟谙人情世理、自认谙知人间万象,那往往只是错觉。
于是,对江湖险恶的理解还停留在想像中的少年,才半盏茶下肚,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懵懂间,还在疑问厅中摆设怎会突然飞旋而起,整个人已“咕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那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雕花石砖上,一下子几乎痛得晕过去。
变生肘腋,很快王玉娥恶狠狠的面庞出现在张牧云视线中。不见了刚才的软玉温香,此时这王家小姐的面容冷酷得就像张牧云脑后冷冰冰的石砖。
“呸!”
还在张牧云努力思索发生何事时,王玉娥已在头顶咒骂:
“小贱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定不相负’,你这没根没绊的穷汉还敢跟本小姐这般大话?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王玉娥咒骂之时,那王道陵也忽然现了本相,三步并了两步走了过来。
“小子,你看看我是谁?”
王道陵俯视地上张牧云,神色狰狞道:
“认得道爷我么?那日你在衡阳让我难堪,可曾想还有今日?还杀死我二弟,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这时候所有潜藏在屋外的衡山妖怪都呼啦潮地涌进来,围看地上这被毒倒的少年。人群里,那罪魁祸首的妖道继续阴恻恻地说道:
“哈,可怜啊,小子你这回来应是满腔绮念吧?娶王大小姐?我呸!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来王府大言不惭!”
骂完,他眼珠一转,一招手叫来那陈文炳。
“臭小子,给你看看,”王道陵拉着陈文炳,把他和王玉娥拢在一块儿,朝地上张牧云恶毒地说道,“来,让你瞧瞧你那个未婚妻子的真相好。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比你般配一万倍!”
说着话,这妖道朝毫无反抗之力的张牧云恶狠狠踢了一脚。有他带头,围观众妖便你一脚我一脚地狠劲踢了起来。这时,也不知中了什么厉害毒物,张牧云整个人就这么直直躺在地上,虽有知觉,五官四肢却丝毫不能动弹。就如一根木头般,他眼睁睁被人踢来踢去,很快便从厅中被踢到门槛。
躺倒在尘埃,忍受着身上各处雨点般传来的剧痛,张牧云在头顶乱哄哄的人堆中很清楚地听到,那个前度在衡阳碰面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恶道,还在人群中心怀叵测地说道:
“这一回,都靠二位贤伉俪。若不是王小姐大义灭亲,又靠陈公子祖传的辰州迷魂符烟,怎么能让贫道这般轻易哄得这奸贼吃下我的千毒烈蜈茶散。”
这奸恶猫妖此时笑得就像个拉皮条的,嘎嘎说道:
“等此番事了,二位成婚之日,我王道陵定要代表各位道友给二位送上一份大大的厚礼!祝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听得此言,众人脚下动弹不得的少年双目尽赤,目眦欲裂!
纷乱之中,又听得有人说道:
“大哥,如何处置这臭贼?依我看不如一刀杀了!”
对这提议,众人纷纷赞同,只有那猫妖王道陵力排众议道:
“莫急,怎能让他死得如此痛快?待我一阵狂风将他摄去沅水之滨,沉入江中,让他眼睁睁灭顶窒息而亡,岂不美哉。”
“大哥说得是。就照大哥说的办!”
王道陵一言九鼎,衡山众妖纷纷附和。闹哄哄的人群中,只有在边缘的那个碧衣绿裙的青衣女子有些游离。青鲤妖辛绿漪将这前后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还不太明白整个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但就看自己那个大哥凶相毕露的模样、还有那两个公子小姐得意洋洋的神情,她便忽然觉得事情恐怕并不是王道陵起先说的那样。透过人群,看到那个瘫倒在地、半死不活的少年,忽然间她便觉得有些可惜。
“唉,小小年纪,岂知这复杂人间!”
第12章 变外生变,祸起水月之中
到这时,王道陵的话语在大王庄中拥有绝对的权威。等大家打骂够了,这妖道便飞起一脚,将张牧云重重踢到门外。然后他追出门来,捏起法诀,念起咒语,开始作法。
不一会儿,和上回在衡阳如出一辙,大王庄上空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阴云密布,转眼没来由地平地刮起一阵狂风,直吹得庭中花瓣乱舞、草木摧折。阴森森的光线中狂风裹挟着尘土和花叶吹打在门边众人的脸上,等片刻后大风平息,那着忙挤出来的王玉娥和陈文炳才发现,原本在院里地上的外乡少年已经消失,同时那位刚才禹步作法的道爷也一同消失不见。
不提大王庄中事,再说王道陵。兴起妖法召来一阵狂风,还在众人目迷时便如龙卷一般将地上张牧云卷起。此后王道陵也随风尾离地而起,乘风驱法将少年摄往沅水而去。
流经辰州的沅水,离大王庄南边最近之处大约在二三十里地开外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对常人来说几乎要走上半天,但在王道陵妖法驱驰之下前后也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而他这一路驱风作法,途经之处偶尔被当地乡民看见,则只当是龙卷风奇景,要么惊恐逃窜,要么呼儿唤女地出门观看。
闲言少叙。狂风劲吹,很快张牧云便被晕晕乎乎地卷到沅江之畔。
将近沅江,王道陵丝毫不减风头,